*

    一樣肚子餓的還有大娃與米寶。

    這些對話他們聽了真的有些心酸，突然就意識到自己只是運氣好罷了，而世上還有無數(shù)的人在承受著苦難。

    至今依舊有人吃野菜充饑，有人用報紙和蘆花填充衣服。

    所以，一種莫名的羞愧心理，讓他們不能把這餅?zāi)贸鰜?。因為他們覺得這時候拿出精細糧食做的餅出來，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兒。

    可是，在聽的時候他們也在思考，這種情況得怎么改變？怎么才能好轉(zhuǎn)？

    大娃和米寶兄弟兩人在這會兒思維居然同步了。

    他們覺得公社社員想要富裕，就得因地制宜發(fā)展社員的副業(yè)。

    種田能種出多少錢？

    根本種不出多少錢。

    米寶忍不住想到歷史上的一些事兒。

    從前國家地主多，這些地主掌握了一定的土地資源，而他們手下的佃農(nóng)，其實就是農(nóng)民。

    農(nóng)民受剝削，勞動成果被地主榨干。可是地主榨干的東西依舊是米面糧食。

    他們相對而言，比佃農(nóng)們過得更好些。若是沒有商品流通，那么他們也只是達到溫飽水平，完全達不到物質(zhì)豐富的水準。

    只有等到商業(yè)發(fā)展后，地主們手上余糧能換錢了，他們就漸漸成為資本。

    也就是說，只有商品流通，只有將錢活動起來，錢才會生錢。

    當下商品限制購買，主要還是產(chǎn)量不夠，商品太少的原因。

    再有就是當下的交通也限制了社員們的致富之路。

    都說要想富先修路。

    窮苦的地方大多在偏僻山村，道路崎嶇交通不便，交易成本太高了。

    還有就是出門必須得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寸步難行。不僅如此，你還要有足夠的錢票，要不然當?shù)睾芸赡軙阅闶恰傲鞲Z分子”而被遣送回原地。

    這種種現(xiàn)象利于物品流通商業(yè)發(fā)展嗎？

    很顯然，不利于。

    米寶腦袋里隱隱約約有了一個想法，他手指不停在腿上敲動，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出紙筆來將腦袋突然出現(xiàn)的想法給記錄下來。

    他想得入神，甚至還有點激動。

    然而此刻，大娃去突然疑惑來了一句：“米寶你敲著我的腿干嘛，是想去上廁所嗎？”

    大娃低頭看著米寶那兩根不斷敲動的手指，實在是納悶得緊。

    米寶無語：“我……”

    強子姑父急忙打斷米寶的話：“咱米寶要上廁所啦？再忍一忍，忍忍車就到站了。”

    米寶無奈：“我沒……”

    宋寧玉也稍稍站起身，看了一下車子前方的路，然后放心對米寶道：“憋一下，真的快到了，我瞅著應(yīng)該還有十分鐘的路程?！?/br>
    米寶：“……”他真沒想上廁所！

    宋禾憋著笑，極力忍住上揚的嘴角。

    宋寧玉對回家的路記得十分熟悉，果然只過了十分鐘出頭，行駛了四個多小時的班車，就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石門縣的汽車站中。

    一行人搬著行李下車，站在車站門口，認真地看了一圈這個石門縣。

    宋禾記憶中也有點忘了當年石門縣的模樣，可總記得當年的石門縣是沒有如今這么繁華的。

    瞧瞧這道路兩旁的三層高樓，還有時不時就擦肩而過的自行車，以及那人滿為患的供銷社……最重要的是，每個人臉上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面黃肌瘦形銷骨立，瞧著都生機勃勃的。

    宋寧玉面上帶著一些驚喜：“我都好久沒來過石門縣了，原來石門縣也發(fā)展的這么好。”

    路過的一個大爺笑了：“這是打哪來的？”說著他看了一眼班車，“打平和縣來的？那我們石門縣發(fā)展還是比不過你們平和縣。”

    宋寧玉笑笑：“可是石門縣和十多年前相比，真的好了非常多?！?/br>
    那大爺面帶驕傲地挺直腰板：“那可不，我們縣最近幾年大力搞建設(shè)，和隔壁安省的路修起來了，沒兩年縣里就大變樣?！?/br>
    大爺對于自己家鄉(xiāng)的改變十分自豪，就在宋禾一行人等車之時，他干脆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和宋禾幾人講著石門縣的發(fā)展史。

    米寶被大娃壓著去上了下廁所，回來后就坐在那大爺旁邊，聽得十分認真。

    大娃倒是對石門縣供銷社里頭賣的蘋果十分感興趣。

    他掏錢買了幾個，然后急匆匆趕回車站。

    “哎呦娘嘞，你們要去河省，這個蘋果就是河省多，從河省那里運來的！”這大爺被逗笑了，指著那個蘋果大聲說道。

    大娃憨笑：“沒關(guān)系，就是買來路上吃，嘗嘗味道咋樣。”

    “這味道好嘞！”大爺認真介紹，“好像是叫什么、什么靈寶蘋果，可香了！而且你買去放兩三個月都沒關(guān)系，吃著那汁水還是多?！?/br>
    大娃把蘋果分給眾人，然后“咔嚓”一聲，咬了一口，不禁點點頭：“吃著有味道，酸酸甜甜的?！?/br>
    那大爺嘿的一聲笑了：“是吧，我說的沒錯吧！這蘋果聞著就香了些。”

    一旁米寶有些觸動，慢慢咬著蘋果，心里也不曉得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她們一行人坐上第二趟班車，前往河省的紫山市時，他整個人仿佛還沉浸在思緒當中。

    都說鄉(xiāng)下方言十里不同音。

    當時他們坐第一趟班車時，車上基本都是平和縣的，大家說話即使口音有差異，當依舊能夠聽得出來，也能夠?qū)υ挕?/br>
    可坐上第二趟班車后，車上更多的是石門縣的人。這些人不和剛剛那個大爺一樣說普通話，他們就壓根聽不懂車上這些人的對話。

    米寶和大娃又開始觀察了，這趟車上載著不少梨。不但車廂上有，就連班車頂上也有。

    米寶忍不住好奇問：“叔，您這是哪里產(chǎn)的梨？”

    有個裹了一個大衣的漢子笑得露出潔白牙齒：“這是我們碭山酥梨，拉去隔壁紫山市的?！?/br>
    “拉去干啥？”米寶不解，這時候也不能自由買賣啊。

    那漢子把梨拿出一個放懷里溫一下，解釋道：“這是我們公社拿去賣給廠里的，先挑一些給人家看看，后頭還有呢?！?/br>
    米寶點點頭表示懂了，這也是他們公社做生意的模式。

    他肯定道：“您這梨得是附近最好的吧？”

    漢子眉毛一挑：“那可不嗎？碭山酥梨當年皇帝老兒的貢品。現(xiàn)在嘿，咱們普通人也能吃得起?！?/br>
    米寶多看兩眼，夸張道：“確實不錯?！?/br>
    其實打出一個地方的名片特別重要，從靈寶蘋果，到碭山酥梨，一個地方一定要有自己的品牌。米寶又牢牢記下這點。

    隨著距離的慢慢靠近，他們一行人開始緊張起來。

    要說不怎么緊張的，那就只有宋禾和強子姑父了吧。

    不過宋禾為了不顯突兀，在進入紫山市的范圍后，整個人也沉默不少。

    班車不是從當年他們逃荒的那條路走的，而是先來到紫山市，然后再換一次車，從紫山市到紅棉縣。

    宋家莊就在紅棉縣境內(nèi)。

    不過到達紫山市后，天色已經(jīng)暗了。

    她們一行人找到一個旅社住下，總共開了三間房，剛好兩人一間。

    睡覺之前，宋寧玉來到宋禾和小妹的房間中。她似乎有點疲憊，情緒也有點低落。

    大冬天的，她披著一個毯子坐在床上，幫宋禾把頭發(fā)順到她耳后，欣慰道：“你爹娘看到你們姐弟幾個是現(xiàn)在這樣，應(yīng)該會很高興。”

    當年小禾姐弟幾個剛來時，全部瘦得都跟竹竿一樣，身上半點rou都沒有，就想捏捏他們的臉都覺得費勁。

    宋寧玉一度害怕幾個孩子出什么意外，直到幾個小孩開始長rou后，她才漸漸放下心。

    只是后來，她又擔心幾個小孩在李家村的生活問題。

    小禾要強，也不知道哥嫂怎么教的，小禾的性格是真的硬。別看她平時很好說話，可她決定好的事兒你就是再說也沒用。

    而且，當初宋寧玉總覺得小禾不太和她親近。

    平常對她這個姑姑確實親熱，但是她若給小禾什么東西，小禾之后必定會送個更好的回來。

    太客氣了，客氣到宋寧玉以為小禾是要和她疏遠。

    這種情況直到小禾姐弟四人去了公社之后才好不少，宋寧玉也沒想通為何會是這樣。想來想去，覺得小禾這孩子應(yīng)該是個心里就內(nèi)向的人。她得跟你處熟了，才會不跟你客氣。

    此刻宋禾不知道宋寧玉心里想了這么多東西。其實她也只是不喜歡受人恩惠罷了，除了自己的爹媽外，但凡從別人那里拿了什么，她就會想要還給人家什么。

    等到她們姐弟四人去公社后，宋禾覺得受的恩惠少了，自己也有能力回報一些給姑姑家，這才慢慢打心里親密起來。

    宋禾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個什么毛病。

    宋寧玉又看了看小妹，眼淚一個沒忍住就涌了出來。

    當初小妹多小啊，站著瘦瘦巴巴的，頭發(fā)亂七八糟的能把臉給蓋上。

    她現(xiàn)在那兒，竟然都比大妞小上一大圈。

    可現(xiàn)在小妹養(yǎng)得多好，又好看又機靈，讀書還一直是頭一名。

    宋寧玉特別希望爹娘哥嫂們還在，能看看幾個孩子如今都長成啥樣。

    她忍下眼淚，笑笑道：“瞧我，又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現(xiàn)在過來就是想說說明兒的事?！?/br>
    宋寧玉認真道：“等你爺奶兩個人入土了，這錢就我來出?！?/br>
    宋禾嘴巴動了動，還是點點頭。

    姑姑手上有錢，而且她才是親閨女，她這是想給爹娘再盡一次孝。

    從前因為她沒看爹娘最后一眼，爹娘就去世的事情，姑姑在把她們安頓好后就大病一場。那段日子姑姑憔悴許多，養(yǎng)了許久才把身體給養(yǎng)了回來。

    宋寧玉怕宋禾不懂，又跟宋禾說了一些下葬的流程和忌諱。她整個人都仿佛垮下來，有氣無力道：“我明兒也跟大娃和米寶說說?！?/br>
    宋禾趕緊點點頭：“姑你要不要回去先睡覺了？”

    她現(xiàn)在看姑姑整個人都有點不好，好像體內(nèi)在憋著什么負面能量一樣。

    宋寧玉長長“唉”了一聲，然后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