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來，眼前是個冒著熱氣的雞腿。

    阿凌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說：“爹，我聽見你肚子叫啦……我沒吃，不臟的?！?/br>
    寧不為頭疼欲裂地從地上爬起來，整個酒窖里的味道惡心地他想吐，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往外走。

    “爹！”阿凌拿著雞腿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寧不為重傷在身走不快，一時半刻竟然也沒能甩開她，便故意挑著難走的路來走，走過荊棘和高坡，身后小小的腳步聲終于聽不見了。

    寧不為咽下喉間的腥甜，靠在樹上吐了口濁氣，腦子里亂糟糟一片，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

    從前晏錦舟在，他只要跟著晏錦舟就行，若晏錦舟失蹤，他便去找人，順帶悄悄去查寧家的事情，可現(xiàn)在晏錦舟被葬在浮空境里，十七州這么大，竟然讓他覺得無處可去。

    天色漸暗，遠處淺橘色的霞光也在逐漸和冷色的天融為一體，山林間呼嘯的風嗚咽不停，擾人得很。

    寧不為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被人輕輕拽了拽袖子，猛地睜開了眼睛。

    阿凌蹲在他面前，手里還攥著那根雞腿，只是上面沾了不少草葉子和泥，她腦門上也不知道怎么磕的，破了個大口子，血跡已經(jīng)凝固，見他醒來驚喜地笑道：“爹，你沒死呀。”

    寧不為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我不是你爹，再敢叫我爹我就殺了你。”

    阿凌茫然地看著他，“爹就是爹……不叫爹叫什么？”

    “寧不為?！彼渎暤?。

    阿凌似懂非懂的點頭，“寧不為，你吃雞腿嗎？”

    “不吃?！睂幉粸橄訔壍乜戳四呛凉M了泥巴和草葉的雞腿一眼，“扔了?！?/br>
    “不能扔。”阿凌一口咬在雞腿上，“我吃。”

    寧不為心累地嘆了口氣，“你別跟著我了?！?/br>
    阿凌一邊吃雞腿一邊問：“寧不為，你要去哪里？”

    寧不為說：“不知道?！?/br>
    阿凌點了點頭，咽下嘴里的rou，“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br>
    “你回梨城，回你的江家?！睂幉粸榈溃骸皠e跟著我。”

    “你不是來帶我走的嗎？”阿凌舔了舔臟兮兮的手指，仰著小臉望著他，“他們不要我，我一直都在等你，寧不為，你餓不餓？”

    寧不為終于意識到自己一本正經(jīng)地跟個腦子壞掉的小傻子講道理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我?guī)煾杆懒?。”寧不為看著黑漆漆的天空?/br>
    阿凌舔著雞骨頭，“你師父死啦？”

    “嗯?！睂幉粸橐Я艘а?，“你能別用這么開心的語氣說出來么？”

    阿凌嘆了口氣，“阿凌的娘死了，你的師父也死了，寧不為，你和阿凌一樣可憐?！?/br>
    寧不為換了個姿勢坐著，傷口轉(zhuǎn)著圈地疼，“我不可憐，是我害死了我?guī)煾?。?/br>
    阿凌鄭重其事地點頭，“他們也都說是我害死了我娘，我懂?！?/br>
    寧不為抽了抽嘴角，“你懂個屁?！?/br>
    阿凌咬得骨頭咯吱作響，“我懂個屁?！?/br>
    寧不為嘆了口氣，“別學我說話?！?/br>
    “哦?！卑⒘鑼W著他的樣子坐下來，“我腿麻了，還有點冷，寧不為，咱們走吧?！?/br>
    寧不為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去哪里?！?/br>
    “去找你師父呀?！卑⒘枵f：“我不知道去哪里的時候，就會去我娘的墳上，和她在一起睡?！?/br>
    寧不為站起身來往前走。

    阿凌趕忙跟上，“寧不為，你去哪里？”

    “給我?guī)煾甘啬?。?/br>
    “我能和你一起嗎？”

    “隨便?！?/br>
    寧不為在晏錦舟的墓里占了個小房間，一邊給墓里放置陣法，一邊養(yǎng)傷。

    阿凌膽子倒也大，睡在墓里也不害怕，通常是她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寧不為修煉地走火入魔又生生把自己拽回來。

    整個墓室里天天都烏煙瘴氣的。

    阿凌拽著身上灰撲撲的衣裳，抬頭看他，“寧不為，阿凌想穿花裙子?！?/br>
    寧不為冷著臉道：“沒有，想穿自己出去買。”

    阿凌便老老實實低下頭，細聲細氣地說：“灰裙子也挺好看的?！?/br>
    其實就是寧不為用自己的法衣撕開做的小袍子。

    寧不為嫌她在墓里到處亂跑蹭得滿身都是灰，一天要給她用三遍清潔術(shù)，但每次她還是會把自己搞得灰撲撲的。

    “寧不為，我抓到了一只小蝴蝶！”阿凌攤開手給他看，但蝴蝶已經(jīng)被她捏死了。

    阿凌伸手戳了戳那只小蝴蝶，“它怎么了？”

    “死了?！睂幉粸檎f。

    阿凌嘆了口氣，“跟娘和晏師父一樣嗎？”

    “嗯?！?/br>
    “阿凌想要不會死的小蝴蝶。”阿凌難過道：“寧不為，你給我找一只好不好？”

    寧不為十分誠實地告訴她，“蝴蝶和人一樣，早晚都會死。”

    “寧不為，阿凌也會死嗎？”她看起來有點難過。

    阿凌不僅腦子不好，而且沒有靈根，是個凡人，最多也不過活百年，雖然很殘忍，但寧不為還是點了點頭，“會?！?/br>
    阿凌撓了撓頭，“那阿凌死了你會難過嗎？”

    寧不為搖了搖頭。

    不過是個隨手撿來的小乞丐，他怎么可能會因為她難過。

    阿凌開心地笑起來，“那就好，要是阿凌以后死了，寧不為也要開心地活下去呀?！?/br>
    寧不為將她提起來往外趕，“腦子不好想的還不少，出去曬曬太陽?！?/br>
    阿凌便噠噠往外跑，跑到一半扭過頭來喊他，“寧不為，阿凌要是死了你要記得給我買件花裙子啊！”

    寧不為不耐煩的擺擺手。

    小傻子不僅傻，還特別固執(zhí)，每天都念叨著想出去看蝴蝶，浮空境里處處都是危險，寧不為不放心，只能陪著她一起出去抓蝴蝶。

    但蝴蝶進了墓活不了多久就會死，阿凌便難過地長吁短嘆，還悄悄在被子里抹眼淚。

    寧不為便給她用木頭雕了個小蝴蝶給她。

    阿凌接過來，迷茫之后就是驚喜，“哇，木頭云?！?/br>
    寧不為：“…………”

    寧不為不信邪，鍥而不舍地雕刻。

    “花！”

    “雞腿！”

    “烤地瓜！”

    “…………”

    等寧不為終于從她嘴里聽到“小蝴蝶”這三個字的時候，浮空境里已經(jīng)又到了秋天。

    他坐在太陽底下打坐，阿凌興致勃勃地數(shù)著他們的家當。

    “寧不為，這是我們的鍋。”

    “寧不為，這是我們的第十三根繩子，可以用來晾被子?！?/br>
    “寧不為，我們有二十個地瓜！”

    “寧不為……”

    寧不為給了她一個不用靈力也能用的納戒，她便將這些寶貝都放了進去，只有那只木頭蝴蝶愛不釋手不肯放進去。

    “寧不為，我還想好多只小蝴蝶?！卑⒘杼稍诓莸厣洗蚬罚澳闶裁磿r候才有空給我刻？”

    寧不為閉著眼睛將洶涌而出的黑霧拽回了朱雀刀中，抽空道：“以后再說。”

    “以后是什么時候？”阿凌打了個滾滾到了他旁邊，扯他的袖子。

    寧不為睜開眼睛想了片刻，“等你十歲的時候?！?/br>
    “寧不為，我十歲了你就會開心嗎？”阿凌又問。

    寧不為心道這是什么破問題，“你十八了可能會。”

    阿凌點了點頭，“那阿凌努力長大?！?/br>
    于是阿凌又開始數(shù)手指，每次數(shù)到八就磕絆一下，然后再從頭開始數(shù)，樂此不疲。

    晏錦舟的修煉路數(shù)本來就亦正亦邪，有時候為了方便也會用些禁術(shù)，跟正道規(guī)規(guī)矩矩的修煉方式不同，寧不為自然也學了她的路數(shù)，甚至還在她的基礎上又改動了不少，身上的邪氣愈發(fā)濃重起來。

    他的修為增長地飛快，晏錦舟死前已經(jīng)是小乘期，卻依舊被人掏了靈根和丹田，他哥寧行遠死的時候也是小乘期，可他們在對方面前甚至不堪一擊。

    他迫切地想要變得更強，為此甚至可以不擇手段。

    浮空境是個很好的歷練之地，而且還有許多妖獸魔獸以及不長眼的修士供他練手。

    他的修為增長得越來越快，但是心境卻愈發(fā)不穩(wěn)，每次打坐必然要在走火入魔的邊緣掙扎一番，但他卻不以為意。

    直到阿凌有一天無意間提起，“寧不為，你的眼睛是紅的，好嚇人?！?/br>
    寧不為擦著朱雀刀刀柄上的血，冷冷看了她一眼。

    阿凌嚇得打了個哆嗦，從墓里跑了出去，過了許久才回來，手里攥著把藥草，見他在修煉便將藥草放到了他面前，小聲說：“寧不為，生病了要吃藥。”

    寧不為沒動，那顆草藥也不知道什么被踩爛，然后被他扔了出去。

    又過了幾個月，一群崇正盟進來歷練的修士栽進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