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峻低頭道：“送給你當(dāng)寵物了，以后可以和它一起喝糊糊?！?/br>
    “糊~糊~”寧修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鳥圓潤的喙，“??？”

    你怎么喝糊糊呀~

    褚峻微微一笑，抱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被徹底遺忘在鈴鐺里的小木偶人：…………

    門后是很長的一段窄道，約莫走了一刻鐘，才終于走到了盡頭。

    盡頭處，是兩扇緊閉的大門，耀眼而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璀璨奪目的金銀珠寶在閃閃發(fā)光。

    這兩扇大門竟然和浮空境入口處的門一模一樣，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

    玲瓏浮空終須散。

    第115章 玉泉（十二）

    “……我們當(dāng)時在晏宅附近發(fā)現(xiàn)了褚白師弟的尸體, ”沈溪沉聲道：“仔細(xì)查探過后卻發(fā)現(xiàn)——”

    褚臨淵看了她一眼，“有話直說，不必遮掩?！?/br>
    沈溪聞言正色道：“是, 弟子發(fā)現(xiàn)褚白師弟是被人一劍穿心而死，像是景和太尊的赤淵劍?！?/br>
    褚臨淵問：“你可與他人提過此事？”

    “弟子當(dāng)時也只是猜測，在場崇正盟諸多弟子，人多眼雜，故而弟子并未聲張?！鄙蛳行┆q豫地望著他，“師父, 太尊他老人家是不是還活著？”

    “太尊做事有他自己的考量，無須多問?！瘪遗R淵道。

    沈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聽褚臨淵這語氣, 像是早就知道景和太尊沒有隕落，但她還是忍不住問：“當(dāng)時在論道山，太尊好像與那魔頭寧不為在一處……”

    “拙之尊者飛升前曾特意叮囑，無時宗不可插手景和太尊之事?！瘪遗R淵看著她，緩聲道：“你可知為何？”

    沈溪皺眉沉思半晌，“拙之尊者十分在意他？”

    所以飛升前都不忘叮囑門人, 不可謂不看重。

    褚臨淵嘆了口氣, “尊者是在意整個無時宗, 殺戮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成的?！?/br>
    沈溪細(xì)思之下，突然覺得后脊一涼。

    景和太尊之前修習(xí)殺戮道在無時宗之間也只是傳言, 為此褚臨淵還專門下過禁令，禁止弟子門人亂說這些沒有根據(jù)的猜測，卻不想竟是真的, 可她想起一見峰那位恍如謫仙不沾凡塵的太尊, 又覺得他和殺戮道完全搭不上半點關(guān)系。

    “當(dāng)年拙之尊者九個徒弟, 五個死在了太尊手里?！瘪遗R淵嘆了口氣，“何況沒了拙之尊者的無時宗?！?/br>
    沈溪驚愕地看著他，沒想到比殺戮道更加不可信的傳聞竟然也是真的。

    “以后若是碰到太尊，亮出無時宗的腰牌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老人家不愛多管閑事，褚白估計是犯了他的忌諱……”褚臨淵擺了擺手，“也罷，死在太尊手里也體面些，至于他做的那些事就不必再提?！?/br>
    “是?！鄙蛳ㄏ滦纳瘢顺隽舜蟮?。

    褚臨淵嘆了口氣，“若是太尊站在乘風(fēng)那邊，事情便麻煩了?！?/br>
    從大殿后走出了一男一女，正是明桑禪師和桑云。

    “玲瓏骨化作的孩子有太尊的一半血脈，雖說太尊性情淡漠，可到底是親兒子?！鄙Ｔ乒蜃诎笌浊?，垂眸道：“若是讓他知道你要做什么，怕不是會直接清理門戶?！?/br>
    褚臨淵面色郁郁，“我們等了五百年，只差最后一步，誰知偏巧玲瓏骨出了岔子?！?/br>
    “阿彌陀佛?！泵魃２患辈痪彽溃骸鞍涤虻氖虑橐呀?jīng)安排妥當(dāng)?！?/br>
    褚臨淵頭疼道：“可玲瓏骨遲遲拿不到手，安排的再縝密也無用?！?/br>
    “寧帆死了，可他背后那個人還活著，此人同寧乘風(fēng)在墓中斗陣時并未用出全力，”明桑道：“即便我們拿到玲瓏骨，也未必不是替他人做嫁裳?！?/br>
    “明桑此話有理?！鄙Ｔ瀑澩溃骸半m說十七州整個八卦大陣已經(jīng)搖搖欲墜，可到底也還有些時間，我們五百年都能等，也不差這幾年，倒不如借著乘風(fēng)和玲瓏骨將那背后之人引出來，以絕后患，再想個萬全之法，既能拿到玲瓏骨，又不會傷了孩子性命?！?/br>
    “若真如你說的這般容易自然好，可世上哪有什么萬全之法。”褚臨淵搖頭，“崇正盟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們的打算，若是知道，恐怕……”

    “行遠(yuǎn)讓我們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鄙Ｔ频溃骸皼r且錦舟也給我們留了線索?！?/br>
    “可如果他們都錯了呢？”褚臨淵反問：“一個兩個即便再天機算盡，還不是都死在了別人手里？”

    “褚臨淵！”桑云猛地抬高了聲音。

    自打巽府出事之后，桑云身體便一直不好，除了普通的煉氣，連從前的鞭子都沒什么力氣舉，說話也變得慢聲細(xì)氣，從不曾發(fā)過脾氣。

    這還是五百年來褚臨淵第一次見她發(fā)火，因此很是愣了一下，“抱歉，我一時失言……我自然知道行遠(yuǎn)和錦舟有他們自己的打算，只是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就是覺得不值?！?/br>
    明桑禪師道：“人各有所求，求仁得仁罷了，不必掛懷?！?/br>
    桑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下心情才開口，“我要去凡間界一趟?！?/br>
    褚臨淵和明桑一起看向她。

    “錦舟當(dāng)年只查到了凡間界便折在了梨城，我也知道你們?nèi)チ嗽S多次都一無所獲?！鄙Ｔ凭徛暤溃骸暗@次我有預(yù)感，這次我會見到那個人?！?/br>
    ——

    謝酒安靜地侍立在一旁，看著躺在椅子上的人呼吸逐漸變得平穩(wěn)。

    他低頭專注地看著裴和光，眼中倒映著橘紅色的晚霞，明滅不定。

    “師尊？”他輕輕喊了一聲。

    躺在椅子上的人沒有動靜，好像已經(jīng)真的熟睡了過去。

    謝酒慢慢俯身，屏住了呼吸，那張溫潤又蒼白的臉在他眼中愈發(fā)清晰靠近，連濃密纖細(xì)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阿辭?！迸岷凸夂鋈婚_口。

    謝酒猛地收回了快要碰到他納戒的手，直起了身子，垂眸掩去了里面難辨的神色，“您說?！?/br>
    裴和光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在躺椅上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去趟凡間界吧?！?/br>
    謝酒抿著唇?jīng)]說話。

    “你既然早將記憶交給了我，又總是鬧著要取回去，手段幾百年都不見長進——”裴和光說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酒趕忙將他扶正，給他喂了顆丹藥下去。

    裴和光靠著椅子上，眉頭微皺，眉心的黑氣與青色的九葉蓮糾纏撕扯，俱帶著殊死一搏的狠辣，幾乎要洇出濃郁的血色來。

    裴和光調(diào)息半晌，才緩過來，輕輕嘆了口氣。

    “師尊，您可感覺好些了？”謝酒將一盞溫茶遞到了他手里。

    躺在椅子上的青年雙目微闔，身上披著件黑色的外裳，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倦容，唇間不見血色，整個人好像隨時都會被風(fēng)給吹散。

    他伸手接過那盞茶，輕輕抿了一口，卻還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

    “師尊。”謝酒神情緊張地看著他。

    裴和光擺了擺手，將茶盞放進他手中，道：“我又不是脆弱的凡人，咳不死的，你少折騰我就行?！?/br>
    謝酒抿了抿唇，將茶盞放到了桌上，然后安靜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阿辭?！迸岷凸忾]著眼睛喊他。

    “師尊，我在?！敝x酒微微俯身，垂眸看他。

    青年一身單薄的里衣在風(fēng)中飄搖，溫潤的眉眼中卻帶著揮散不去的病氣，他瞇起眼睛看天邊散開的霞光，將沉的落日在余暉里掙扎。

    “我還記得，你當(dāng)年第一次來寧府，便和乘風(fēng)打了一架?！迸岷凸獾吐曅Φ溃骸俺孙L(fēng)看著性子冷，其實心軟得很，你一哭他就不肯再動手了，結(jié)果被你一劍劃傷了脖子，自己悶不吭聲躲起來上藥?！?/br>
    謝酒沉聲道：“當(dāng)年弟子不懂事?！?/br>
    “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倒是很欣賞你的這種當(dāng)機立斷?！迸岷凸饪粗锹淙諠u漸沒入了山間，“我只是有些感慨，他自己在十七州摸爬滾打了五百年，還是沒有改掉這個毛病，你瞧他撿的那一串拖油瓶，我只是想想就替他頭疼?！?/br>
    謝酒低著頭，眼底暗光劃過，“還有褚峻幫他。”

    “褚峻這個人，冷血無情，卻慣會披著人皮。”裴和光嘆了口氣，“乘風(fēng)被他哄得暈頭轉(zhuǎn)向，無情道怕是難成?！?/br>
    “師尊，我去除掉他。”謝酒開口道。

    裴和光輕笑了一聲：“阿辭，你說這話你自己信么？”

    謝酒：“……弟子妄言?！?/br>
    “他當(dāng)年修殺戮道命劫難渡，分了一縷生機讓乘風(fēng)活下來，為的就是用乘風(fēng)來渡他的命劫，如此機關(guān)算盡步步為營之人，你再活上一千年都不是他的對手?！迸岷凸庵е^道：“可能對他來說唯一的差錯就是玲瓏骨化了人……奇怪，好生奇怪?！?/br>
    謝酒不解道：“師尊是指？”

    “我推算過無數(shù)遍，無論如何都沒算出玲瓏骨化人這個意外。”裴和光不怎么愉快地笑道：“估計誰都沒有算到，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是這樣一來，乘風(fēng)更不可能斬斷塵緣了?！?/br>
    “師尊，寧帆和褚白都已經(jīng)死了，王濱失蹤之后王家也猶如一盤散沙，寧乘風(fēng)現(xiàn)在只剩最后一塊朱雀碎刀沒有找到，還有褚峻做幫手……”謝酒道：“咱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等?！迸岷凸庥行┢＠鄣亻]上了眼睛，“晏錦舟給他留了線索，他一定會去凡間界。”

    “那弟子要不要事先去布置一番？”謝酒問。

    “不必，沒什么好布置的。”裴和光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帶上了些懶懶的睡意，“他遲早要知道的，我原本也打算讓他知道……我很期待他得知真相時的反應(yīng)?！?/br>
    被晦暗余暉灑滿的院落里一片寂靜，過了半晌，仿佛有人夢中囈語。

    “天煞孤星本就該孤零零一人，他也不該是例外。

    ……不會有人愛他?！?/br>
    第116章 玉泉（十三）

    褚峻抱著寧修站在寧不為身邊, 目光從力道遒勁的那個“散”字上收回來。

    寧修抱著小藍(lán)鳥玩得正歡，在不諳世事的小孩看來，有爹娘在身邊, 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要緊。

    其他幾個孩子也是好奇又緊張地看著面前的大門, 卻唯獨不見害怕。

    寧不為想起桑云給的批語，里面也占了個“散”字, 離散、消散、一拍兩散……無論怎么解都不是什么寓意好的字。

    遑論這大刺拉拉寓意明顯的一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寧不為有點不想進去。

    “啊~”寧修的掌心被小鳥輕輕啄了一下，癢得笑個不停, 手腕上用紅繩系著的小銀鎖和鈴鐺清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