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談古論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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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金國看起來依然很強大,但趙樞已經(jīng)開始物色金國未來的宰相。 經(jīng)典未雨綢繆,趙樞也擔心要是不成可就丟人丟大了。 一連幾天,他都在給姚古寫信,督促姚古進軍的同時盡可能收攏金國的殘部,以維持金國現(xiàn)在的局面。 正如秦檜所說,維持一個還算完整的金國朝廷對大宋現(xiàn)在的意義非常重大。 如果不是耶律延禧之前的反復,趙樞都想過再扶持起一個遼國傀儡政權(quán)。 要消化一片文化截然不同的國土,沒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光陰是做不到的。 大宋已經(jīng)不是當年積極開疆拓土的漢唐,這個風氣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扭轉(zhuǎn)。 結(jié)合種種情況,將金國納為大宋的仆從國尤其重要。 修長城擋不住北方蜂擁而下的鐵蹄,可有金國做防線,說不定能起到比長城更好的作用。 在趙樞的督促下,宗澤將進軍交給韓世忠、姚古將進軍交給岳飛,他們則留在后方開始逐漸恢復金國的秩序。 金軍的重甲、硬弓、良馬和標志性的狼牙棒當然不能歸還,但宋軍還是大方地留下了維護治安必須的手弩、長劍(話說宋代是罕見的以劍為制式裝備的朝代)、長槍。 金軍猛安謀克的制度也被解散,而是以百夫長、千夫長為簡單的劃分,共同幫宋軍維持后方的治安。 姚古一開始還非常擔心這些人重新拿起武器之后會跟大宋為敵,可事實證明他實在是想多了。 多年征戰(zhàn),無論是女真還是契丹都渴望一份和平。 大宋表現(xiàn)展現(xiàn)出來的姿態(tài)確實很有迷惑力,他們也愿意幫宋人結(jié)束這場歷時十多年的殘酷戰(zhàn)爭,讓一切回到和平的年月。 宋永樂二年臘月的最后一天,朝中眾人都在忙著元日的朝會。 按理說金人的使者應(yīng)該安靜等待明日的朝會向大宋的帝王下拜行禮祈求賞賜,可這次金國的使者完顏習室卻等不及了。 他高聲嚷嚷著要提前見大宋官家,獻上金國巨大的誠意。 這個要求當然被大內(nèi)總管李彥毫不留情地拒絕。 “皇后娘娘要誕下龍子,就在這一兩日,哪能讓這化外之人打擾。 這些金人真沒規(guī)矩,有什么東西還想直接呈到陛下面前? 讓金國的使者快滾,若是滾得慢了,仔細皮rou之苦?!?/br> 一年前,宋人是絕不會如此對金人說話。 那時候金國使者可以直接面見大宋官家,大宋官家也會熱情的拉著使者的手,帶他去看看萬歲山,訴說宋金兩國的兄弟情誼。 當年的完顏習室也認為,大宋對金國真是仁義非常。 兄弟之邦不過如此。 可現(xiàn)在僅僅過了一年,事情就完全變了模樣。 皚皚白雪落滿了完顏習室的雙肩,他抬頭看著淺灰色的天,隱隱有些發(fā)呆。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雪坑,緩緩走向樞密院,等來的也只是一句候著。 宋人的官僚最會見風使舵。 他們已經(jīng)感覺到金人要完了,他們天下無敵的軍隊已經(jīng)瀕臨崩潰,大宋即將享用他們的血rou,又怎會在這時候聽聽他們的哭訴。 弱國沒有討價還價的權(quán)力,他們只能靜靜等待上國的仁慈。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雪越下越大,完顏習室已經(jīng)做好準備,就算被凍死在這里,也一定要履行自己的使命。 好在樞密院知院黃裳正好出門,見門口站著一個雪人,頓時皺起了眉頭。 “胡鬧,這哪是待客之道?你們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這位飄逸似仙一般的老者主動上前,拉著習室的手讓他走進樞密院,叫人給他端來一碗熱米酒暖身,這才抱歉道: “老夫要去見陛下,暫……” “黃相公!”完顏習室撲通一聲跪在黃裳面前,溫熱的米酒撒了一地,“黃相公救救我國,黃相公救救我國啊?!?/br> “這……” 完顏習室不等黃裳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連珠炮一樣迅速說出了金國的誠意。 吳乞買表示自己已經(jīng)全盤接受了大宋提出的條件。 如果大宋還有什么新條件也不是沒法談。 只要大宋能停止進軍,他可以讓大宋隨意劃去租借,只要留下金國的宗廟。 這個條件可謂是非常到位, 黃裳思考了一下,點頭道: “好,那我就抓緊進宮,看看陛下怎么說?!?/br> 趙樞本來就叫人召見黃裳,現(xiàn)在稍稍耽擱,等黃裳再進宮的時候?qū)m中已經(jīng)是一片張燈結(jié)彩,所有人都是一臉喜色。 在永樂二年的最后一天,趙樞終于當?shù)恕?/br> 邢秉懿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他的利益集團終于有了合法的接班人,這讓黃裳也樂得喜上眉梢。 “今年真是好事連連,老臣先恭喜陛下了?!?/br> 趙樞穿越兩世,還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子嗣,他樂得合不攏嘴,都忘了之前叫黃裳來做什么。 “黃相公應(yīng)該當祖父了吧?” “呵呵,臣這把年紀,兒子都當祖父了?!?/br> “朕覺得你在罵人,但沒有證據(jù)……”趙樞翹起二郎腿,嘆道,“挺好,咱們現(xiàn)在把該打的仗、該做的事都弄完了,之后兒孫總會容易一點?!?/br> 黃裳微笑著點點頭,嘆道: “陛下所言極是。不過陛下今天召老臣來,應(yīng)該不是聊聊家常的吧?” “不算家常,朕只是見了黃相公突然想到了許多事情——有勞黃相公告訴朕,司馬溫公到底是怎樣的人?!?/br> 趙樞之前一直以為蔡京把王安石奉為偶像,蔡京的弟弟蔡卞又是王安石的女婿,蔡京能提拔起來應(yīng)該是王安石的手筆。 可后來坐上皇位,他有空跟人聊了聊當年的歷史,才發(fā)現(xiàn)蔡京在新舊兩黨之間左右橫跳,當年司馬光為了壓制新法還大力提拔了蔡京,讓蔡京頗有一展身手的本事。 在趙樞的政治智慧中,左右橫跳的人應(yīng)該是人人唾棄,很難位列高位。 可他認識的蔡京、王黼都是靠著左右橫跳一直官運亨通,趙子腦袋有點那個他也能接受,但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倆人應(yīng)該都是手腕高強的人物,為啥在他們門下也有這樣的人。 他現(xiàn)在大力推廣新法,不少人抵觸都是出于對司馬光的同情和敬慕,這讓趙樞一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所以他才想找黃裳來問問。 黃裳想了想,道: “臣是延平人,評價溫公怕是有些……” “呃,為啥?” 黃裳給趙樞解釋了一下司馬光其實是個著名的地域黑,他一個河南出生的山西人跟江西人王安石吵架的說王安石這貨怎么“心術(shù)似福州”,又說閩人狡險,楚人輕易,這下地圖炮的范圍就更加廣大。 趙樞哭笑不得,很難想象朝中的頭號宰執(zhí),清譽滿天下的司馬溫公怎么說話風格這么眼熟,難道他也是穿越者? 黃裳見趙樞很感興趣,趁機向趙樞大吐苦水,描述了一下宋代官方對各地風俗的描述—— 北方:“質(zhì)樸忠直”“勁悍忠勇”“勤稼穡”。 南方:兩浙:“善進取,急圖利,而奇技之巧出焉”,廣南“民性輕悍”,江東“俗習驕脆”,蘇州“驕奢好侈”,“長沙民最喜訟,號難治”,四川榮州“姓名顛倒,不知禮法”…… 這當然不是司馬光一人的貢獻,明相寇準、王旦都是頂級的地域黑高手,拼命阻止南方人進入朝堂。 當然,這個習氣估計千年也沒有徹底的好轉(zhuǎn),趙樞一時也只能聽個樂,沒什么太好的辦法。 真的讓趙樞嚴肅起來的是司馬光的一份奏章。 年邁的黃裳依舊清清楚楚記得上面的字句: 彼遠方之民,以騎射為業(yè),以攻戰(zhàn)為俗,自幼及長,更無他務(wù)。中國之民,大半服田力穡,雖復授以兵械,教之擊刺,在教場之中,坐作進退,有似嚴整;必若使之與敵人相遇,填然鼓之,鳴鏑始交,其奔北潰敗,可以前抖,決無疑也。 趙樞喚來李彥,讓李彥尋找原文,很快就找到了當年司馬光獻上的奏章原本。 看著上面司馬光蒼勁有力的筆法,趙樞手有些發(fā)抖。 “朕的理解能力不是很好。 叫幾位相公來給朕講講,司馬溫公當年到底想說什么。” 黃裳苦笑道: “陛下找誰都一樣。 溫公的意思就是說,遼人和西夏人天生習慣打仗,而我國人只會種地。 就算習練武藝,也最多在校場上好看,一旦遇上了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趙樞良久不語,黃裳嘆道: “臣一個延平人說司馬溫公不好,只怕也有失公允。 陛下,陛下莫要往心里去。” 趙樞捏著奏章,幾次想把這東西撕了,看想想看,卻還是叫人妥善收好。 說實在的,在農(nóng)耕的時代,最適合耕種的土地已經(jīng)盡數(shù)被宋人占據(jù)。 再往前推進,經(jīng)濟代價很大,當年舊黨白白拋棄土地這種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自我感動行為歸根結(jié)底也是基于這種考量。 趙樞去過西夏的靈州。 那邊“自環(huán)抵靈瀚海七百里,斥鹵枯澤,無溪澗川谷。荷戈甲而受渴乏,雖勇如賁、育,亦將投身于死地”,想要在那里經(jīng)營,需要朝廷巨大的政治智慧和一代代人的復雜辛苦努力。 在國內(nèi)紛亂的情況下,分散精力去經(jīng)營遠處的巨大、荒蕪且一時半會不會有什么成績的土地確實需要過人的毅力。 終究……大宋現(xiàn)在缺少的,歸根結(jié)底來說還是敢于走出去的精神。 荒原沙洲,困不住那些胡騎,卻精準打擊漢人的擴張。 果如司馬光所說,漢人天生就只會耕種,無法在更遠處的地方建立自己的霸業(yè)嗎? 以趙樞有限的歷史知識,他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參考。 但他現(xiàn)在是皇帝了,如果還跟一群古人一樣畏首畏尾,那也實在是沒意思了。 “以后漢人只會農(nóng)耕什么的,誰敢再提一概罷官,不管是誰?!?/br> “這……” “不管是誰。 說這種話的人位置越高名聲越大對后世的危害越大。 雖芝蘭生門,不得不除啊?!?/br> 黃裳沒想到趙樞居然有這樣的決心,在大宋朝敢捂著別人的嘴不讓人說話,估計又是一次腥風血雨。 看來陛下真的是準備好以后在史書上留下巨大罵名,被人噴地體無完膚了。 “笑話,這有什么好怕? 就算一時半會有人噴我,百年后、千年后,總有人理解我。 不理解的,你說什么都沒有用——還有人覺得李世民和劉徹都是中材之人,千古一帝只有陳霸先,這種人寫史難道也要一個個追著去罵不成?” “陳,陳霸先?豈有此理……” “所以啊,”趙樞笑道,“我也怕留下罵名,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既然做了,咱們就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