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另一本婚書架到上面，祈嵐失了先手，心下焦急，顧不得組織措辭，“我也絕不納妾?！?/br>
    “你當(dāng)然不納妾，你有錢么你？”朱允溫張口急呼，打壓起祈叫化都不帶喘氣的。

    “別說納妾了，聘禮你湊得齊么？不會這么早就打上莜jiejie嫁妝的主意了吧？

    婚房你有么？難道讓莜jiejie跟著你，哦對，還有貴府老太太，擠蘭花胡筒那小破院子？哎喲嗬……”

    “你個(gè)小人，打銅錢眼兒里看人！”

    “欸，我家堆銅錢的屋子，比你家都大！”

    這兩個(gè)是斯文人，嘴上不停，手里的婚書一份、兩份，規(guī)整疊在公主面前的石案上。

    謝洵連忙把自己的那份放在最上邊，緊接著被兩人裹挾，加入唇槍舌戰(zhàn)。

    這位刻薄起人來稱得上潤物無聲，畢竟他認(rèn)為理所當(dāng)然的道理，在別人看來就是荒天下之大稽，他認(rèn)為毫無殺傷力的表述，在別人聽來直如奇恥大辱。

    虞莜伸手從果盤里挑了個(gè)橘子，竹青見狀立刻來接，“公主，我?guī)湍銊?。?/br>
    今日這場面，比往常她見過的都要聲勢浩大，恨不得再揣把瓜子，一邊嗑一邊瞧熱鬧。

    虞莜躲開她的手，自顧剝橘皮，起身踱到欄前遠(yuǎn)眺。

    洗朱亭坐落一片小山坡之下，上方披香閣，敞開的窗邊掠過一抹明黃影子。

    皇兄對她今日的擇婿想必十分關(guān)心，定會提前過來觀望，她輕哂一聲，倒是叫人瞧了笑話。

    繼而回眸看向臨湖水榭的方向，那里九曲十八彎，在水面架起一座迷宮，她幼時(shí)常在里面玩耍，早就繞得熟路。

    吩咐姜皓，“多帶些人，把那里面的……趕出來?！?/br>
    秦昶這么擺她一道，還想躲在邊上瞧熱鬧。

    那不能夠。

    姜皓對座迷宮甚是熟悉，不過范圍太大，恐怕一時(shí)半會兒不能成事。

    虞莜指了指亭外站立的持香宮人，“跟她們要點(diǎn)檀香帶進(jìn)去，一準(zhǔn)兒就出來了?！?/br>
    輕言細(xì)語說完，她彎唇輕笑，秦昶那狗鼻子靈得很，就是聞不得檀香氣。

    第9章 庸碌

    如何才能流芳百代？

    披香閣上，皇帝也對下方的亂局深感迷惑，小五這是鬧什么？

    舉辦好逑宴，為的是從天下云集的世家子中擇優(yōu)挑選，更是體現(xiàn)皇家高高在上的威嚴(yán)，非要弄什么不倫不類的相看小宴。

    “杜相看來，這三人誰更適合？”他心情煩悶，沉聲問道。

    中書令杜啟茂站在他身后，一手拈著長須，故作為難嘆了口氣，“依老臣看，都不合適?！?/br>
    皇帝臉色頓時(shí)又黑三分。

    “朱尚書家的小公子，那就還是個(gè)娃娃嘛?！?/br>
    杜啟茂在皇帝看不見的角度，咬了咬后槽牙，朱恭和他一向是死對頭，“至于祈御史，呵呵……”

    他以一聲干笑，表達(dá)跟皇帝同氣連枝的情誼。

    御史中丞耿賢禮是個(gè)死硬派，成天跟陛下對著干的那幫老臣里，他算頭一號人物。

    祈嵐是他的得意門生，指誰咬誰的好狗，這么個(gè)窮書生哪兒能尚公主？

    其實(shí)他倒跟謝世子的想法不謀而合，那兩個(gè)根本就是陪襯，語重心長道：“陛下，公主這是想嫁去江左啊?！?/br>
    皇帝心驚，眼中滿是狐疑，“不可能！”

    杜啟茂一滯，深知皇帝順毛捋的脾性，改口道：“誒也是，殿下向來睿智，又天生慧眼，說不定是有心招攬……”

    心里卻在腹誹，我呸，朱家那小子毛都沒長齊，招攬他作甚。

    皇帝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臉上的表情有點(diǎn)端不穩(wěn)，別以為朕不知道，最早說小五生具慧眼、有提拔之能的，可不就是你這老兒。

    杜啟茂見他眼神怪怪的，胡子一捋，笑道：“可惜，公主眼界高，嘿，也是犬子不爭氣，不能得其青眼?！?/br>
    好說也是堂堂一朝宰執(zhí)家的公子，別說青眼了，入圍的資格都沒混到手。

    連鄰縣鄉(xiāng)紳家的兒子都不如，他郁悶啊。

    皇帝聽了直搖頭，“不成不成，杜征那口沒遮攔的性子，欸，杜相啊，不是朕說你，先帝在時(shí)，?？淠阒卫砻裆话押檬?，堪得委以重任，怎么自家孩兒倒養(yǎng)歪了呢？

    熙沅的脾氣那是相當(dāng)好的，從小到大沒見跟誰紅過臉，手下的烏衣衛(wèi)只動用過一回廷杖，打得就是他。

    要不是當(dāng)時(shí)朕好心替你勸一句，先帝爺怕是要叫人勾了他的舌頭。”

    杜啟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恨，連笑臉都賠不出來了。

    錯(cuò)眼間，見到下方大批烏衣衛(wèi)往水榭的方向去了，他借機(jī)岔開話題，“那邊怎么回事？這陣仗，別是有刺客吧？”

    “刺客？哪、哪呢？”皇帝一驚，回手拽住他袖子，“來……來人啊，護(hù)駕。”

    *

    秦昶原本藏在水榭入口，抱著手斜椅在柱子后面，瞧見洗朱亭里虞莜的窘樣兒，樂得眉開眼笑，兀自跟那兒嘀咕：

    你看我說得沒錯(cuò)吧，豬瘟和叫化郎是個(gè)什么貨色，今日你可算瞧見了，這樣的人能嫁？貨比貨得扔我跟你說。

    不過謝洵這一遭出乎他的意料，就那一張嘴得罪人的狗脾氣，沒想到見了小磨人精也是五迷三道。

    嘖，要么說呢，她那小模樣……是真招人喜歡。

    這貨正自想入非非，眼見姜皓帶人朝這邊來了，跳起來轉(zhuǎn)身鉆進(jìn)迷宮。

    反應(yīng)挺快啊小妖精，來呀，來玩躲貓貓。

    迷宮邊緣有采光的琉璃窗，他一邊往里跑，時(shí)不時(shí)繞到窗邊，熱鬧還沒瞧夠。

    “啊嚏——啊嚏——”

    跑著跑著，鼻子一陣奇癢難耐，他站定四下扭頭，聳了聳鼻，隨后又是一連串噴嚏，打得淚如雨下。

    意識到被人拿住死xue，抹著眼嘀咕一句八字不合：

    “算我倒霉，這回又栽你手里?！?/br>
    他把衣襟扯上來兜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眉眼，睫毛又密又卷，其下眼眸深邃，色澤泛金，在天光下比常人的瞳色略淺，顯出某種神秘的魅惑妖冶。

    別急，還有后手呢。

    腳下發(fā)力，七拐八拐到了東南角，一個(gè)肘擊撞破琉璃窗，隨后一只好似玩具的細(xì)小弓.弩出現(xiàn)在手里，朝著對岸一株鳳凰樹，“嗖”地射出一箭。

    也不管對岸的人聽不聽得見，難掩興奮大喊一聲：

    “關(guān)門放狗，哈哈……”

    白南收到哨訊，抓過擱在樹杈上的麻袋，松開袋口往下一倒，捏著鼻子變了個(gè)聲。

    “杜衙內(nèi)，送佛到西天了，趕緊的吧。”

    杜征跌在樹下，七葷八素站起來，抬頭一看，臉上樂開了花。

    漪清園，嘿嘿，小爺我進(jìn)來了。

    今次好逑宴，他想了無數(shù)混進(jìn)來的法子，奈何宴帖是實(shí)名的，即使他不介意冒名頂替，也沒人愿意將這等殊榮換銀錢。

    午后，他到了宮門外面，打聽到漪清園有相親小宴，一時(shí)又被欲望蒙了心。

    好想去啊，要是那三個(gè)幸運(yùn)兒里有他的份兒，他發(fā)誓，回去就給老杜家列祖列宗燒一個(gè)月高香。

    因著這份癡心妄想，一時(shí)不察被人套了麻袋，有個(gè)人隔著袋子，輕輕說出“漪清園”三個(gè)字，他當(dāng)即放棄掙扎，順從地讓人背進(jìn)來。

    杜啟茂隔著窗戶看見下方歡快縱躍的身影，震驚張大了嘴，“征兒……怎么來了？”

    皇帝伸頭一看，隨即冷哼，“胡鬧！”

    虞莜這會兒已避到花蔭下的藤椅上，一旁有竹青布置的茶點(diǎn)瓜果，亭子則讓給那三個(gè)年輕人盡情發(fā)揮。

    風(fēng)格迥異，妙語連珠，實(shí)在難得一見，比前世在朝會上聽老臣們的陳腔濫調(diào)，可有意思多了。

    被祈嵐指為乳臭未干，朱允溫扁了扁嘴，“可我和莜jiejie趣志相投啊，我會陪她吃遍天下美食、賞遍天下美景，再過些年，我就帶她乘大船去海外，瞧瞧那光怪陸離的世界。莜jiejie嫁給我，只會有美滿幸福的一生?！?/br>
    虞莜聽到這兒，跟竹青對了個(gè)眼色，各自流露幾分向往。

    白團(tuán)臉兒洋溢幸福，朱允溫指頭伸到祈嵐的鼻子底下，“你這書呆子刻板又沉悶，還妄想娶莜jiejie，你能給她幸福么？”

    祈嵐身如孤松，比他高出大半個(gè)頭，顯得曲高和寡，面上是陽春白雪般的冷傲。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熙沅殿下博學(xué)多才，豈是你這凡夫俗子能懂。嵐自幼勤學(xué)苦讀，十年間博覽群書無數(shù)，以此微末之學(xué)，只愿成為殿下?lián)从阎?，一生相伴，陪她遨游書海?！?/br>
    “還遨游書海……”朱允溫噴笑，“你家放得下那么些書么？”

    祈嵐擰眉，正色道：“公主乃金枝玉葉，照著你的夢想過活，豈非要風(fēng)餐露宿，居無定所？殿下婚后，自當(dāng)尊養(yǎng)于公主府，嵐忝為駙馬，便是殿下一世的臣子，虔心侍奉，事事以她為尊?！?/br>
    虞莜在藤椅上換了個(gè)更舒適些的姿勢，琢磨著好像也挺不錯(cuò)，竹青在旁小聲評價(jià)：“太寡淡了……”

    “想吃各地美食，讓人快馬加鞭送來即可，何須千里沼沼親自跑去？”虞莜提醒她。

    竹青立刻眉開眼笑，“欸，也對哦?！?/br>
    就聽謝洵云淡風(fēng)清說道：“庸人多自擾，你們兩人，一個(gè)庸庸……”指指朱允溫。

    “一個(gè)碌碌?！边@回指的是祈嵐，“如此對待公主，譬如牛嚼牡丹，暴殄天物?！?/br>
    “那你說該當(dāng)如何？”那兩人異口同聲。

    “你們不知道，像殿下這樣才情姿容雙絕的女子，在這天底下有多么難得?！?/br>
    謝洵目光投向花蔭下斜臥的美人兒，毫不吝嗇表露贊賞，“如今這世道，女子不得入仕，亦不能立言，敢問諸位，如何才能流芳百代？”

    不光朱允溫和祈嵐豎起耳朵，連梅染和竹青也頗為意動，屏住呼吸靜聽。

    謝洵向虞莜優(yōu)雅頷首，舉止翩翩，大伙兒都等著他說出什么樣的金科玉律，誰知他剛開口，所有人齊齊目露鄙夷。

    “與殿下成親后，我們會一同回江左老宅，那處山水秀麗、地靈人杰，乃絕佳的風(fēng)水寶地，有本世子的高貴血統(tǒng)，以及殿下的美貌聰慧，你我專心誕育子嗣，不出三代，必出天資根骨奇佳的不世之材，如此，千秋萬世，都會有人記得你的姓氏……”

    大放厥詞，引得一片嘩然。

    朱允溫和祈嵐雙雙感到女神遭受玷污，氣得破口大罵。

    皇帝在披香閣上臉色鐵青，顫著手指向下方，“狼子野心，其心可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