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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極人臣在線閱讀 - 第98節(jié)

第98節(jié)

    張彩橫了心,四處托人打聽,還是沒查出個所以然。正當(dāng)他灰心喪氣時,劉公公見了李越后,就失蹤的消息傳出來了。一個李越,一個劉瑾,都是萬歲身邊的近人,居然同時出京,去的宣府這樣的兵家重地!張彩恍然大悟,要么就真是李越和劉瑾暗斗,引起這場風(fēng)波,所以都被流放,要么就是圣上是要對韃靼用兵,所以才將兩個親信派往邊陲!

    張彩激動地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yīng)該賭這一把。若賭輸了,他不僅保不住今時今日的地位,還會有性命之憂??扇糍€贏了,他就能借著李越和劉瑾的東風(fēng),入了圣上的眼,步入帝國的中樞,得到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權(quán)力!到底是按兵不動,還是兵行險(xiǎn)著呢?

    張彩呆呆地坐了一夜,直到曙光乍現(xiàn),明亮的日光像劍一樣刺進(jìn)了他的眼眶。他眼睛酸痛,忙使勁揉了揉,當(dāng)他再次恢復(fù)視力時,窗外泛出嫩芽的枝葉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著魔似得望著那新綠,喃喃道:“枯木逢春猶在發(fā),人無兩度再少年。我如今不去拼一個前程,難道要等頭發(fā)花白時繼續(xù)去諂媚上司嗎?”

    他當(dāng)即梳洗一番,去拜見內(nèi)閣首輔李東陽。

    第182章 漏船載酒泛中流

    聽說李越病得不輕

    李東陽看著這個年輕人, 他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他年幼時因書法得景帝爺召見,父親是既歡喜又害怕,歡喜時獨(dú)坐都能笑出聲來, 可害怕時看著他就長吁短嘆。父親對他道:“兒啊, 此次若好了,就是前程有望, 若不好,可是全家吃瓜落。你可得小心著啊。”

    他當(dāng)時的心情,只怕就如張彩一般,在熾烈的野心驅(qū)使下,一面對機(jī)會的到來欣喜若狂, 一面又因害怕失敗而心驚膽戰(zhàn)??伤趾蛷埐什煌臋C(jī)會是景帝爺?shù)暮褓n, 而張彩卻是想劍走偏鋒,借李越而上位。這樣的人,李東陽心想,他怎么敢放到李越身邊去。

    他語聲和煦地回絕了張彩。這樣的答復(fù)其實(shí)在張彩意料之中。他定了定神,繼續(xù)懇求李東陽:“元輔容稟,人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遗c李兄相識雖短, 卻是十分知心,如今他落了難, 既為知心人,我怎能袖手旁觀,懇請?jiān)o成全了我這番心意, 若是能讓我追隨李兄左右, 即便是做一小吏, 我也甘之如飴啊。”

    李東陽對此不過一哂,若果真知心,為何不在李越初被貶時就來見他,反而等到鬧出劉瑾這樁事后方至。他年紀(jì)大了,見得多了,也越發(fā)寬宏了,對于張彩的慷慨陳詞,只是說了一句:“既如此,老夫如何沒有瞧見你為李越求情的奏疏,莫不是通政司遺漏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聽到張彩的耳朵里,卻仿佛山岳壓頂一般,他的臉在霎時間漲得通紅。李東陽見他如此,也不再追問了,只是擺擺手道:“回去吧,回去吧,今兒就當(dāng)你沒來過吧?!?/br>
    張彩愈發(fā)如五雷轟頂一般,他得罪了頂頭上司梁尚書,已是坐了許多年的冷板凳,若是再在內(nèi)閣首輔面前留下這樣的形象,豈不是往后的仕途都無望了嗎?他的腦子還如裝了十幾只鳥雀一般一通亂響,身子卻先一步回過神來,他掀袍跪在李東陽身前道:“元輔恕罪,下官適才所言,的確是半真半假,下官想去宣府實(shí)是出于私心。大丈夫立世,本就該心存大志,建功立業(yè)?!?/br>
    李東陽一怔,竟然直說了,這倒有幾分意思了,他捋須道:“尚質(zhì)為吏部天官,前程似錦,不在此處大展宏圖,如何要去那邊塞之地,這豈非是緣木求魚。”尚質(zhì)是張彩的字。

    張彩既然開了個頭,接下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有道是,時勢造英雄。下官資歷尚淺,若長久居于太平之地,又如何能顯出真本事來呢?萬歲派遣李兄去宣府,絕非是貶斥那么簡單。圣上剛剛登基,韃靼小王子便來犯邊,以圣上的脾性,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是以,下官若往宣府,便有立下功勛的機(jī)會,而之所以想去追隨李兄,一來是欽佩李兄的才智與品行,二來是覺與李兄乃同道中人?!?/br>
    “同道中人?”李東陽略一琢磨這幾個字道,“你與李越,可大不相同?!?/br>
    張彩正色道:“高士都將功名利祿視為糞土,下官卻算是官迷祿蠹了??尚拇娲笾?,為人清正難道就不能升官發(fā)財(cái)嗎?君子就非得窮困潦倒嗎?若是世道清明,君子就該被委以重任,就該被獎賞以富貴榮華,只有世道昏亂,才會是小人竊居高位,作威作福。既如此,下官追尋這些,也不妨礙我做一個君子,旁人憑什么不齒呢?”

    李東陽聞言失笑:“那么你是因做君子而得到功名利祿,還是因功名利祿方想為君子呢?”

    張彩一愣后道:“元輔,可這二者的結(jié)果并無不同。即便我對李兄并非一片赤誠,也不妨礙我助他一臂之力。他想為國為民,我想步步高升,卻都會竭盡全力,抵抗韃靼,殊途同歸,其致一也,又怎么算不上同道中人呢?下官可沒有切了命根子去做太監(jiān)的打算,只要您立朝一日,我就絕不敢生背叛之心。這不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卻看不清時勢的人要可靠得多嗎?”

    李東陽最后大笑出聲:“久聞尚質(zhì)侃侃之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br>
    張彩深深俯首:“下官斗膽懇求元輔,給下官一個機(jī)會吧?!?/br>
    李東陽擺擺手道:“容老夫思量思量,你且去吧。”

    張彩心下失望,只得躬身告退。他煎熬了四五日,卻始終沒有消息,直到他熬得眼窩深陷,以為自己又得罪了李東陽時,才得到了內(nèi)閣那邊的消息。他垂首立在堂中,只聽劉健問道:“就是此人?”

    李東陽笑著應(yīng)是,謝遷道:“他只怕不行。老夫聽說,他曾流連煙花之地?!?/br>
    張彩心中咯噔一下,忙道:“閣老容稟,下官舉止確有失當(dāng)之處,不敢狡辯。只是,食色,性也。這本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因此延誤大事,實(shí)際并無大礙。再者,李御史在外需要的是幫手,也不是道學(xué)先生吶?!?/br>
    劉健不由莞爾,卻拍案佯怒道:“大膽,你是說我等為人迂腐了?”

    張彩忙連連否認(rèn),李東陽也再三求情,糾纏了半晌,劉健方松了口道:“罷了,罷了,西涯公既然執(zhí)意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此人委實(shí)不堪,須時時盯緊了,一旦稍有松懈,怕是會壞了大事?!?/br>
    謝遷也在一旁附和,張彩聽得心頭火起,他再怎么樣,也不至于是臟心爛肺之輩吧。是以,李東陽還沒開口,張彩就立下了軍令狀:“下官此去,定當(dāng)鞠躬盡力,不敢有絲毫懈怠。若果真壞了事,情愿提頭來見!”

    三位閣老聞言相視一笑,這才讓他退下。在張彩走后,他們都哈哈大笑。謝遷笑道:“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真是好激將法啊?!?/br>
    李東陽捋須呵呵道:“有勞二位襄助?!?/br>
    劉健道:“老夫倒是真想試試他,此人的確是有幾分急智和膽色?!?/br>
    李東陽道:“還有幾分謀略。這便足夠了。明兒去稟報(bào)萬歲,就可讓他追上去了?!?/br>
    謝遷嘆道:“正是。聽說李越病得不輕,他身邊總得有人搭把手,方能讓他安心養(yǎng)病吶。”

    月池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么快,這么重。她躺在老舊的驛站中,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須臾,時春急促的腳步聲就響起:“大夫,快?!?/br>
    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氣都沒喘勻,就被強(qiáng)按下把脈。他一面苦笑一面道:“大爺,你甭急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歹讓小老兒緩緩……”

    時春啐道:“再拖人就沒了,你還不快看!”

    老大夫不敢吱聲,忙替月池把脈,觀看她的舌苔,又試她額頭的溫度,這才驚詫道:“這是舊病未愈,新病又起,風(fēng)邪入體再加上以往的沉疴,所以來勢洶洶。這都咳成這樣了,如何不早來請我?!?/br>
    時春氣急跺腳:“這……您就說如今怎么治為好吧!”

    大夫不敢惹事生非,連忙去開藥方子抓藥。時春心急火燎地去熬煮,不多時藥香就散得滿屋都是。被捆在一旁的劉瑾嗅見這味道,連周身的疼都顧不得了,嘎嘎笑出聲來:“藥罐子是要沒羅了?!?/br>
    他艱難地?fù)Q了一個姿勢繼續(xù)仰著。劉公公先前是萬萬沒想到,只是痛打落水狗而已,竟然能把自己也一齊拖下水。當(dāng)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劇痛,躺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時,那一刻的心情,當(dāng)真是無法言喻。他想要破口大罵,嘴里卻早被塞了麻核,歇斯底里、狀若瘋子半晌,也是發(fā)出咿呀怪聲,流了一灘口水。他想要起身反抗,李越身邊那個瘋女人一拳就能把他打得厥過去。這他媽的才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呢。

    既然明著對抗徒勞無功,識時務(wù)的劉公公便選擇暗中伺機(jī)逃跑??衫钤椒浪赖锰o了,他根本沒有獨(dú)處的機(jī)會,雖沒有時時捆著他,卻拿繩子像拴狗似得拴著他。隨著離京城越來越遠(yuǎn),眼瞅著都到了居庸關(guān)附近了,劉瑾終于放棄了獨(dú)自逃回京城的打算,他如今是一心留下東廠的暗記,希望親信發(fā)現(xiàn)能夠及時來救他??蓸?biāo)記是留下了四五個,卻到如今都沒有動靜,這讓劉公公的心漸漸跌到了谷底。

    他因極度憤怒而沖昏的頭腦終于冷靜了下來,他開始思索,就算李越有那些文官幫忙,一路暢通,可東廠的密探也不是吃白飯的啊,都這么久了,怎么會一點(diǎn)兒他的行蹤都探不到呢?難不成是魏彬那個小兔崽子背叛他了,還是他們正在往此地趕?劉瑾思來想去,卻始終不敢往那個最糟糕的情況動一絲一毫的念頭。

    他不斷安撫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爺怎會這般對我。他還需要我大肆斂財(cái),當(dāng)個錢袋子呢。我前些個日子還給他送了小豹子……”

    饒是這樣不斷洗腦,劉公公還是日復(fù)一日地焦躁起來,直到月池?fù)尾蛔〈蟛?,才讓他從腹熱心煎中暫時解脫出來。他咬牙想到:“不論如何,李越死了就好!”

    他聽著月池的咳嗽和嘔吐聲,開始閉目養(yǎng)神。

    時春熬了滿滿的一碗藥,端上前來,將頭昏腦脹的月池扶起來,要給她喂藥。月池苦笑著搖頭:“這么一勺一勺下去,只怕舌頭都苦沒了?!?/br>
    她伸手想去端藥,可雙手虛浮顫抖,竟然連藥碗都拿不住。時春心下憂心如焚,卻只是說:“就著我手喝吧?!?/br>
    月池微微闔首,誰知才喝了一兩口,她便嗆住了,倉皇之間一碗藥都生生打翻來。她伏在床畔,“哇”得一聲連今早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米粥都吐了出來,可米粥只是飲了少許,最后吐無可吐,竟然連苦膽汁都嘔了出來。

    時春看得膽戰(zhàn)心驚:“這可如何是好,我去再請大夫回來。”

    月池艱澀地?fù)u頭,半晌方啞著嗓子道:“不中用了。終究是我太自負(fù)了?!?/br>
    時春哪里聽得了這話,眼淚刷得一聲流下。她硬聲道:“多少大江大河都過來了,難道就在這小陰溝里翻船?貞筠還在京城等著我們呢,還有唐先生,他們還在蘇州……一定是這山野大夫開得藥不好,咱們?nèi)腙P(guān)去找個好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月池眼中淚光閃閃:“可我,我太難受了。時春,我害怕,我怕是不成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風(fēng)波實(shí)在是太多了,即便精神上沒有立即崩潰,可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高壓與疲憊。月池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死神帶著腐臭的漆黑羽翼籠罩在她的軀體上。

    她的四肢仿佛墜上了石頭,而她的肺部卻像生了密密麻麻的倒刺。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起伏,都是一次尖銳的刺痛。后方有接連不斷的暗殺,前方卻是缺衣少藥的軍鎮(zhèn),她身邊只有時春一個人,還得帶著劉瑾這么一個王八蛋。

    她很少有后悔懊惱的時候,可如今卻忍不住搔耳捶胸。她太驕傲、太自負(fù)了,寧愿和朱厚照撕破臉,走上這一條滿是荊棘的道路,也不肯稍稍低一下頭。她以為她可以熬下來,可沒想到,還沒到宣府,她就要撐不住了……

    溫?zé)岬臏I水從她的眼角不斷滑落,在枕頭上留下了大片的濕痕。她死了就無知無覺了,可是貞筠、時春還有師父,她們該怎么辦呢?

    時春飛快地抹了把眼淚:“既然放不下我們,那就別做小兒女態(tài)來。一個風(fēng)寒怕什么,難道比皇上還可怖嗎?你連那個活閻王都不怕,誰還能收了你的命去。走,起來,咱們立刻就進(jìn)居庸關(guān)去。”

    月池被她從被子里扶了出來,凜冽的寒風(fēng)順著她的領(lǐng)口灌了進(jìn)來。她又迸發(fā)出一連串急促、嘶啞的咳嗽。時春趕忙又給她套上棉襖,接著就將裹成大粽子的月池背了起來,疾步推門而去。

    月池忙道:“劉瑾?!?/br>
    時春暗罵了一聲:“差點(diǎn)忘了這個老畜生。”

    睡得昏昏沉沉的劉公公只聽見了一聲巨響,驚得他一下就從床上滾下來。時春像拎小雞似得把他拖起來,喝道:“走!”

    劉瑾揉了揉眼,很快就明白了處境,他臉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下了幾點(diǎn)淤青,隨著他的呲牙咧嘴,扭曲成奇怪的模樣。他嘿嘿一笑:“這是要回京去了?”

    月池微微抬眼:“再給他幾下?!?/br>
    時春冷哼一聲,揚(yáng)手就是一耳光,生生將他抽了個趔趄,生生將他抽了個趔趄。劉瑾一扭頭吐出一口血沫來:“死到臨頭了,你還做這幅狂樣給誰看!”

    月池勉強(qiáng)勾了勾嘴角:“我就算死了,也先拉你墊背。你想留在這兒也無妨……只是,你說,這追上來的是張永派來的殺手呢,還是你自個兒失了勢的親信呢?”

    “什么?”劉瑾不由打了個寒顫,“張永,他怎么……”

    月池道:“你都騰出一個蘿卜坑了,誰還會任你再填回去?!?/br>
    劉瑾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貓似得,尖聲道:“爺不會這么對我的,我對爺忠心耿耿,一片赤誠……”

    月池失笑:“你做了什么,自個兒明白。我心里有數(shù),萬歲更有數(shù)。失了萬歲的庇佑,什么魏彬、張文冕,不過是幾條落水狗罷了,又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是在回京的路上被人宰了,還是留在這兒伺機(jī)戴罪立功,你自己選吧?!?/br>
    劉瑾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跟上來了,他是再惜命不過的人,李越肯將他帶到這兒來,就表明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在局勢未明前,至少繼續(xù)跟著他,還能保住性命。更何況,他實(shí)在不想再飽嘗鐵拳了。

    月池見狀暗松一口氣,他們?nèi)肿狭笋R車,搖搖晃晃地離開昌平,往居庸關(guān)而去。然而,就在他們即將到達(dá)關(guān)口時,異變發(fā)生了。

    她們這一路不斷地喬裝改扮,更換馬車和路引,使得從京城來得探子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她們的蹤跡。但這群人也不是傻瓜,既然大海撈針,遍尋不得,那索性不要白費(fèi)功夫了,干脆候在居庸關(guān)外守株待兔。這里是通往宣府和大同的必經(jīng)關(guān)卡,他們守在此處,一有車馬經(jīng)過就攔下,一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就格殺勿論。這些日子以來,不知?dú)⒘硕嗌贌o辜的路人,今兒終于逮著了正主了。

    時春揚(yáng)鞭催馬正忙時,忽然見前方的樹林中飛鳥如烏云一般升騰而起。她悚然一驚,握鞭的手都有些發(fā)顫,頭皮更是一陣陣的發(fā)麻。月池又昏過去了,劉瑾被她捆成了粽子。若是她現(xiàn)下就掉頭,不是擺明心里有鬼。可若是她直直走過去,遲早也會被發(fā)現(xiàn)不對。那便只有……

    時春橫下心,重重朝馬屁股抽了一記。馬兒吃痛,撒足狂奔起來。樹林中埋伏的殺手警覺,他們沖將出來,攔在了道路中央。馬兒受驚,發(fā)出一聲驚恐的長鳴,馬蹄也凌亂起來。

    時春即刻站起身來,急拉韁繩,生生驅(qū)使著馬匹往官道側(cè)旁沖過去。茂密的枝椏啪啪打在馬車四周,時春不斷揮鞭催著馬狂奔。這顛簸的動靜太大了,月池和劉瑾都被驚醒了。

    劉瑾滿面驚惶:“這是殺你的人來了?”

    月池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一語未盡,時春忽然掀簾進(jìn)來,劉瑾大喊:“你鉆進(jìn)來干什么,還不快去趕車!”

    時春理都不想理他,只對月池道:“出來,咱們準(zhǔn)備跳車?!?/br>
    月池立刻就明白了,她毫不猶豫地搭上了時春的手,任由她將自己拽出車廂外。狂風(fēng)和樹枝刷刷得抽在臉上,月池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聽見時春的一聲令下:“跳!”

    她就跟著時春,從飛馳的馬車上一躍而下,在落地的一剎那,時春墊在了她的身下。緊接著,她們就像皮球一樣滾進(jìn)了灌木叢里。

    第183章 寧可枝頭抱香死

    他若肯守口如瓶,我也可納個二房。

    月池眼前金花亂竄, 耳朵嗡嗡作響,她茫然地仰頭看向空中,密實(shí)的樹冠就像漆黑的雨云一樣沉沉地壓下來, 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nbsp;幾乎要立刻再栽倒下去,時春卻扶住了她。時春忍著疼一聲不吭地爬起來, 用她被深深擦掉幾塊皮的手,將月池背起來,開始在樹林中穿梭。

    而月池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終于回過了神,她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時春,咳咳咳,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你怎么樣……”

    時春的聲音甚至還帶點(diǎn)兒笑意,她輕快道:“就打個滾,能有什么事。行了,還是我先背你,逃命要緊。等出了這兒,你再自個兒走?!?/br>
    可是就在說話間, 她膝蓋上外翻的鮮紅血rou不斷被枝葉劃過,她的喉嚨中不由發(fā)出一聲嘶嘶聲, 卻在還沒溢出喉嚨時就被咽了下去。月池狐疑道:“真的嗎?”

    時春道:“比真金還真!你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還逞什么強(qiáng)。別說了,保存體力, 你走的時候還在后頭呢?!?/br>
    月池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很快就再次人事不省, 這次是因?yàn)榘l(fā)起了高熱。時春的步子由勉強(qiáng)穩(wěn)健,變得搖搖晃晃。汗水就像從泉眼中汩汩冒出來一樣,很快,她周身就像剛從水里鉆出來似得。

    可她不敢停下來,對張永和谷大用來說,他們與李越合作是為了劉瑾這個共同的敵人,一旦沒了劉瑾,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和李越維系關(guān)系,甚至如若能順手殺了李越,反而是于己有利,除了一個爭寵的勁敵。有時,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反而也是催命符。

    時春將月池往上抬了抬,一面在心里大罵朱厚照和死太監(jiān),一面繼續(xù)拖著仿佛灌了鉛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在崎嶇山路上挪動。她的雙眼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粘稠濃膩、深淺不一的翠色讓她也覺窒息,忽然之間,她的腳步踉蹌了一下,接下來就是兩個人一齊栽了下去。

    時春一時疼得呲牙咧嘴,她卻顧不得自己了,忙問道:“李越,李越,你怎么樣?”

    月池沒有回答她,時春的腦袋嗡了一下,她一時骨寒毛豎,渾身發(fā)抖。她哆嗦著、轉(zhuǎn)過身來去看月池,只見她雙頰燒得通紅,原來是早就厥過去了。時春先是暗舒一口氣,接著又惶急起來,她拍了拍她的臉頰:“阿越,阿越,別睡啊。再撐一撐,我們、我們很快就出去了?!?/br>
    月池微微睜開眼,輕聲道:“好,好,我撐得住,我一定撐得住……”

    可饒是如此,時春的呼喚,還是漸漸遠(yuǎn)去了。月池沉入了漆黑的夢鄉(xiāng),從未感覺渾身那么輕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