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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極人臣在線閱讀 - 第149節(jié)

第149節(jié)

    張彩正色道:“卑職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真誠。黃金家族源遠流長,勢力雄厚,如不從內(nèi)部分化,我們一百年都拿不下蒙古。而嘎魯,是送上門來的一步好棋。這般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總比大動干戈,殺得死去活來要好吧。”

    月池調(diào)侃道:“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越來越強了。”

    張彩道:“卑職說得是實話。唐太宗有玄武門之變,我朝太宗亦有靖難之役,他們俱是天皇貴胄,天之驕子,連他們都不得不利用一些手段,來達成自己的宏圖偉業(yè)。您乃一介布衣,又是……這是必經(jīng)之路,總比中道崩殂要強?!?/br>
    月池點頭道:“你說得很是,很有道理,只是我心里還有一點疑問?!?/br>
    張彩道:“您請說,卑職雖才疏學(xué)淺,必當(dāng)竭盡全力,為您解答?!?/br>
    月池俯身道:“我想問,貓吃慣了同類的rou,會不會變成倀鬼?”

    張彩一顫,他自跪在這里,第一次抬眼與月池對視。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不會。世事變化萬端,怎可因一舉定本性,應(yīng)當(dāng)從長遠來看。若貓吃rou,是為了滿足私欲,則會淪為惡虎,可如它是為殺死老虎,庇佑一方,而違背自己的本性,則會得到寬恕與超脫?!?/br>
    他面色通紅,雙手發(fā)抖,看起來就像一個毛頭小子,完全沒有平日老油條的風(fēng)采。月池不由莞爾,她問道:“那么,貓的秉性,會不會一次又一次的違背中,發(fā)生變化呢?”

    張彩斬釘截鐵道:“心智堅毅者則能保住本心,心智軟弱者會淪為惡鬼,您明顯是屬于前者。”

    月池不禁啞然一笑,她悄聲道:“世事難料啊,要是有一天我變了,你會幫忙殺了我嗎?”

    張彩一震,他沉聲道:“我會?!?/br>
    月池反倒有些訝異了:“答應(yīng)得居然這么爽快?”

    張彩坦然道:“因為卑職知道,不會有那一天,而即便真到了那天,您一定比死還難過。倒不如讓我,送您再當(dāng)一次逃兵?!?/br>
    月池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一時語塞,半晌方道:“你剛來時,我是絕沒有想到你會變成今天這樣?!?/br>
    張彩想到過去,既赧然又悵然,他低聲道:“未睹青蓮真面,安知半生蹉跎。”

    月池沒有聽清,她問道:“你說什么?”

    張彩定了定神道:“卑職說,無論如何,卑職只要陪伴在您身邊,就心滿意足了。如您無法下定決心,屆時卑職愿意代勞。”

    月池一驚,張彩的嫉妒之心,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她想了想道:“可尚質(zhì),你并不能長留在我身側(cè)啊?!?/br>
    張彩一驚,他道:“為何?”

    月池道:“你尚且如此,何況是他。你有想過,和我在一起的代價嗎?”

    張彩剛要開口,月池就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別沖動。想清楚再說,做張郎的代價,是要被活刮三千六百刀,說不定還會牽連家人。相信我,他絕對做得出來,還能做得無人置喙、天衣無縫。你真的,毫不在意嗎?”

    張彩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來。月池心下一定,可隨即卻覺不寒而栗,她是怎么做到,上一刻還在為利用愛她的人而自責(zé),而下一刻卻能如此自然敲打另一個肯為她舍命的人呢?

    不兒罕山中,天空是一片熾熱的、化不開的蔚藍,山坡上生長著雪絨花、紫丁香,火草等葳蕤的草木。滿都海福晉撫著微微顯懷的肚子,看著蜂蝶在花間飛舞,紛亂的心緒才暫時緩解。她緩緩步上神圣的祭壇,向天地和祖宗神靈祈求:“尊貴的長生天啊,慈悲的祖宗啊,請庇佑您的兒媳,庇佑我的孩子們,愿我的微薄之軀能堅持到大元統(tǒng)一的一天,愿我的孩子們堅如鋼鐵,能夠?qū)⒛南慊鸫永m(xù)?!?/br>
    她深深地垂下頭,緊閉雙目,一遍又一遍地虔誠祈禱。孰不知,她的兩個王子在汗廷已然暫代父親的位置,成為了各大臺吉追捧的香餑餑。蒙古的哈敦可不同于漢人的皇后,看看滿都海福晉就知道,其掌握相當(dāng)?shù)膶崣?quán)。整個汪古部因蒙受大哈敦的庇佑,小伙子們能有更多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姑娘們都能嫁得如意郎君。

    沒有人提起這一遭也就算了,一有人動了占據(jù)下一任國母之位的心思,其他人當(dāng)然要群起而上。他們甚至覺得,這樣更安全,因為大哈敦的地位已經(jīng)是穩(wěn)如泰山了,她明顯不想要新人進來,大汗又依著她去了圣山朝拜,那他們何必要和她硬碰硬呢?萬一把大哈敦得罪狠了,等她產(chǎn)子之后,還不知會如何報復(fù)。倒不如把女兒嫁給兩個小王子,來得更穩(wěn)妥可靠。

    圖魯和烏魯斯正是慕少艾的年紀,面對這樣的美事怎會拒絕。他們也有自己的考量。娶一個出身高貴的妻子,就有一個實力雄厚的岳家,多參與這樣的涉獵活動,就能慢慢拉攏人才,建立自己的勢力。母親也會因此安心許多,即便這次她真的不幸回歸長生天,他們也能立穩(wěn)自己的腳跟。

    不得不說,父母關(guān)系的逐步惡化,讓這兩個孩子,急速成長起來。于是,他們開始頻繁出入于臺吉們的慶典之中,白日在草原上疾馳打獵,晚上就參加篝火晚會,看美麗的姑娘們舞蹈。嘎魯是在游獵中堵住了他們。

    第260章 千淘萬漉雖辛苦

    誰敢把自己的命,押在您的感情上呢?

    他問道:“嘎齊額吉現(xiàn)在怎么樣?”

    烏魯斯沒好氣道:“你還有臉問, 這事的由頭就是你!要不是你來要藥,又那么威脅塔賓泰,額布和額吉也不會吵成這樣?!?/br>
    嘎魯?shù)溃骸翱晌衣犝f, 他們是因大汗要納妃才吵起來的?!?/br>
    烏魯斯罵道:“那額布為什么要納妃, 還不因為和額吉起了爭執(zhí),爭執(zhí)的原因不就是你!都說了多少次, 讓你在賽汗山中老實呆著,你為什么今天還要跑出來。你看看大家,他們是想看到你的樣子嗎?!”

    嘎魯只覺心頭一寒,他緩緩道:“我只是擔(dān)心嘎齊額吉和你們。男人想要其他女人,還需要什么原因嗎?”

    烏魯斯一時啞口無言。圖魯?shù)溃骸昂昧耍?nbsp;別吵了。額吉已經(jīng)不好了,你們還要讓她擔(dān)心嗎?”

    嘎魯問道:“她到底怎么樣?”

    圖魯嘆道:“很不好。額吉是氣病的, 大夫說再鬧下去,就要一尸兩命了?!?/br>
    嘎魯一驚,他知道情形不佳,但沒想到能糟到這個地步。他問道:“那大汗怎說?”

    圖魯想了想道:“額布已經(jīng)沒提納妃的事,但他們之間仍然有些僵持……”

    嘎魯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打斷他:“現(xiàn)在是納妃的問題嗎?現(xiàn)在是汗位傳承的問題!嘎齊額吉已然五十三歲了,她比大汗大了整整十八歲。她這時有孕,簡直是……即便孩子能生下來, 她也不可能像過去那么康健,而大汗卻是那樣子。你們必須要立起來了。萬一大汗娶了新人, 有了其他兒子,你們該怎么辦!”

    圖魯和烏魯斯對視了一眼,心下都有些熨帖, 到了這個時候, 沒想到會是他第一個特地來和他們說這些。

    烏魯斯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他道:“這還用你說,你以為我們在這里是做什么,真以為我們是來打獵游玩的?”

    嘎魯一愣,他很快想通:“你們是想通過娶妻,來拉攏一個部落?!?/br>
    圖魯點點頭:“這是最便捷的辦法。額吉必須要將權(quán)力全部交還,是因為她只是一個女人,只是孛兒只斤的兒媳。各部落的臺吉在沒有汗王時會順從她,可一旦有了正統(tǒng)的繼承人,她就不得不后退。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拖雷系忽必烈支的直系后裔,我們是天生的王?!?/br>
    嘎魯一聽就連連搖頭道:“娶妻怎么來得及,關(guān)鍵是領(lǐng)地啊。噶齊額吉的生產(chǎn)日子,應(yīng)該就在年底!我知道她的毅力極強,但我們還是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才對。”

    烏魯斯道:“可不娶妻,誰能說服額布,將領(lǐng)地現(xiàn)下就分配給我們。額布正壯碩,我們卻還連羽毛都長齊?!?/br>
    嘎魯問道:“嘎齊額吉手下,就沒有得力的首領(lǐng)嗎?”

    圖魯?shù)溃骸笆怯幸恍纱蟛柯涞耐跽吆苌?,額吉畢竟已經(jīng)還政太久了?!?/br>
    嘎魯此刻不由想到了月池的話,他深感她的聰敏,果然被她料中了。他道:“那為什么不去找烏訥博羅特王?”

    烏魯斯一驚:“科爾沁叔王,你、你瘋了?”

    科爾沁部的領(lǐng)主烏訥博羅特王,手握重兵,在滿都魯汗死后,曾經(jīng)是滿都海福晉最有力的求婚者,但卻被滿都海福晉嚴詞拒絕。滿都海福晉為了讓他死心,曾經(jīng)多次耐心的勸說他。他只是成吉思汗弟哈撒兒的后裔,而非黃金家族的直系,身份無法服眾。即便大哈敦下嫁給他,他也坐不穩(wěn)汗位。瓦剌和其他部落,不會放過他。他固然兵強馬壯,可雙拳難敵四手,倒不如退一步,扶持黃金家族的直系后裔。

    滿都海福晉對烏訥博羅特王許以重利,保他世代榮華。烏訥博羅特王聽明了利害,對長生天立下了盟誓,這才甘心回去。他既然都退了,其他人又怎么敢來試探。滿都海福晉掌權(quán)時,一直遵守約定,可到了達延汗執(zhí)政時,他似乎不大愿意再分給科爾沁太多財物了。是以,烏訥博羅特王一直心有不滿。

    烏魯斯想了想撇嘴道:“那不是,又要給他好處了?”

    圖魯卻道:“這是可行的,寧愿給他好處,也要換我們的地位穩(wěn)固!”

    至此,三方達成了一致。兩個王子再也顧不得打獵,而是匆匆去見自己的母親。不兒罕山下的斡耳朵中,滿都海福晉聽罷嘎魯?shù)膭窀?,只覺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淌下淚來:“我沒有白疼嘎魯。在這個時候,只有他會主動來幫助你們。父親只需要種下種子就能收獲孩子,他身上有無數(shù)的種子,所以他對孩子十分輕慢??赡赣H不一樣,你們是我的血rou變的,我將你們視為珍寶。我的寶貝們,坐到我的面前來。”

    兩個王子乖乖坐到她的面前。滿都海福晉將他們摩挲了又摩挲,親了又親。在往日,兩個半大小子,早就因為難為情而躲開,可今日他們由于心里存著事,反倒珍惜起母親的憐愛來。烏魯斯擔(dān)憂的眼神在母親蠟黃的臉和蒼白的唇上打轉(zhuǎn)。

    滿都海福晉察覺到他的視線,她柔聲道:“我的小鷹,別害怕。額吉為了你們和肚子里的這個寶寶,也會盡力活下去。但嘎魯說得對,我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不是嗎?你們該強大起來了,你們身上有至尊至貴的血,你們該做真正的臺吉,只有你們才是額吉終身的依靠。”

    圖魯心中既有豪情,又有疑惑,他問道:“額吉,我們該怎么做?!?/br>
    滿都海福晉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她道:“去一趟科爾沁部和汪古部,這么對他們說……只要有兩個大首領(lǐng)支持你們,事情就要好辦許多?!?/br>
    月池足足等了三個月,才等到了想要的消息。成吉思汗當(dāng)政時,就有給子嗣分封汗國的先例。至此,整個蒙古都維系著嚴格的領(lǐng)主分封制,領(lǐng)主的子嗣成年后,都會得到領(lǐng)地和部眾。嘎魯?shù)馁惡辈柯湔怯纱硕鴣?。這種較原始的部落制,也只能通過派直系血脈下去,才能維系足夠的掌控力。這是正當(dāng)?shù)囊?,也是兩個王子獲取權(quán)力最快的辦法。在滿都海福晉的有意推動下,達延汗沒有拒絕的正當(dāng)理由。

    達延汗與滿都海福晉將蒙古分為了三部分,科爾沁部落是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兒的后裔,一直都是獨立存在,所以不能派人去干涉。其他地方則分為了兩翼,左翼分別是察哈爾、喀爾喀、兀良哈三萬戶,右翼則是永謝布、鄂爾多斯、土默特部三萬戶。

    達延汗直轄的地方是左翼,他只是想拿回全部的權(quán)力,不受滿都海福晉管束,多找?guī)讉€年輕貌美的女人而已。這時的他遠沒有更換繼承人的打算,所以對于長子圖魯協(xié)助他管理左翼的事,他并沒有那么抵觸,可要封次子為濟農(nóng),去統(tǒng)轄右翼,就讓他心生疑慮了。濟農(nóng)是副汗的意思。

    他道:“烏魯斯的年紀,怎么能承擔(dān)這樣的大任。我們都清楚,亦不剌上次的請罪,只是借口?!?/br>
    亦不剌太師本來打算和明廷一起將達延汗圍剿,可由于宣府官員的作妖,他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等他趕到時,達延汗都跑得沒影了??伤年幹\卻并沒有因此被徹底遮掩過去,達延汗回來之后就怒不可遏,他派人去提亦不剌來問罪,卻被他軟磨硬泡,花言巧語敷衍過去。他一口咬死,自己是來響應(yīng)大汗,是喀爾喀部的人不肯分給他財物,才讓他做出了錯誤的舉動。

    他的態(tài)度謙恭,禮物也是一車一車的送,可人卻是始終都不愿踏入汗廷半步。達延汗本想即刻攻打,卻被滿都海福晉阻止,將士們剛剛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還需要休息,更何況,要長途跋涉去攻打永謝布部,需要更完備的部署和更合適的季節(jié)。這事就這么拖延了下去。

    有亦不剌在一旁虎視眈眈,達延汗怎么敢將自己的兒子派過去。滿都海福晉也遲疑起來。烏魯斯卻不愿意了,他嚷嚷道:“我和哥哥是同胞兄弟,為什么他能有領(lǐng)地,我卻沒有。我們總不能一直放任亦不剌在一旁吧,再說了,有土默特部在,有什么可怕的。這或許是殺掉這個刺頭的機會?!?/br>
    土默特部是達延汗的母親部落,忠誠于他。這個年輕人是這樣的苦苦哀求,希望能有逃脫父母的管束,有一塊自己的領(lǐng)地,有一個建功立業(yè)的機會。而滿都海福晉,她盼望蒙古統(tǒng)一已經(jīng)太久了,這樣的政治干預(yù)手段,如果能起到效果當(dāng)然最好,如果不能生效,她的兒子也能為備戰(zhàn)做好準備。一旦她身死,烏魯斯說不定連個濟農(nóng)的位置都混不上。

    最后,滿都海福晉首肯,而達延汗也在她聯(lián)絡(luò)的舊臣共同施壓下應(yīng)允了。烏魯斯這一新任濟農(nóng)赴右翼任職已成了必定之局。月池想,這下鄂爾多斯的首領(lǐng)應(yīng)該會很有耐心和她談?wù)劻恕?/br>
    此時,紫禁城中已經(jīng)是草木凋零,寒風(fēng)凜冽了,朱厚照沒想到,到了這個年關(guān),他仍是孤零零一個人。

    在極度的壓抑和不快下,他開始逗小狗來紓解心緒。貞筠不放心將大福留在外頭,她思前想后,還是回了婉儀,將狗養(yǎng)在自己的身邊。朱厚照每每見到大福,總要和它玩耍一會兒,可這一次,他逗的方式卻與以往大不相同。

    他和大福呆在樂志齋中。噴香的牛蹄骨,燉得軟爛的豬肘,鮮嫩的羊rou,以及新殺的獐子rou和鹿rou被依次端上來。在嗅到香味時,大福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朱厚照忍笑看著口水從它的嘴角,像瀑布一樣滴下來。它蹲坐在地上,眼珠滴溜溜直轉(zhuǎn),如若不是受過嚴格的訓(xùn)練,恐怕已經(jīng)忍不住去扒腿了。朱厚照笑道:“趴下,趴下就給你吃?!?/br>
    大福心急火燎地趴在了地上,朱厚照又道:“作揖,作揖!”

    大福箭一般跳起來,爪子抱在一起,敷衍地舞動了幾下,然后就睜著眼睛,一臉期待地望著他。朱厚照都看愣了,他道:“你這太少了,再做幾下?!?/br>
    大福的喉嚨里發(fā)出嗚嗚聲,朱厚照哼道:“還敢兇朕,朕叫人撤下去了啊?!?/br>
    大福眼見小太監(jiān)進來,伸手就要去端盤子,忙又蹦起來,接二連三地作揖。它的尾巴搖得仿佛要飛起來,大嘴巴咧開,吐出粉紅色的舌頭。朱厚照忍不住發(fā)笑:“好吧,好吧,先給它吃一口?!?/br>
    小太監(jiān)含笑應(yīng)了一聲是,將裝著豬肘的碗放在了地上,又退了出去。大??裣驳亟辛艘宦暎蟀雮€頭都埋進了碗里,吃得滿臉都是。朱厚照道:“到底是一條狗?!?/br>
    他忽然湊近大福的身旁,他掀開它的耳朵,低聲說了一句:“李越回來了!”

    哐當(dāng)一聲,豬骨頭被丟進了碗里。朱厚照震驚地看到,這只貪吃的小狗,毫不留念地丟下嘴里的rou,開始在房間里狂奔。到四處找了一個空之后,它才折返身來,對著朱厚照好一陣憤怒的汪汪。

    守在門口的宦官聞訊忙闖了進來,朱厚照這才回過神,他像吞了一只青橄欖,心頭又苦又酸又澀,嘴里卻強笑道:“朕沒事,再把牛蹄骨拿來。狗都愛啃骨頭?!?/br>
    大福猶豫了一會兒踱步了過來。它把骨頭按在了地上,咬得嘎嘣直響。朱厚照又一次在它耳邊道:“是李越回來了……”

    大福的爪子一松,它再一次丟下了嘴邊的rou,來回在屋宇內(nèi)搜尋,甚至去扒門。守在屋外的太監(jiān)又是一嚇,他們小心翼翼道:“爺?”

    朱厚照定定地望著大福,半晌方道:“不關(guān)你們的事?!?/br>
    他親自拿了一盤鹿rou遞給了大福面前,這時的大福已經(jīng)很生氣了。朱厚照試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它的頭,撓撓它的下巴:“吃吧,吃吧,這次不逗你了,真的?!?/br>
    鹿rou到底是太香了,朱厚照毫不意外地看著它吃得滿嘴流油。他嫌棄道:“你簡直就像乞丐一樣,不對,你本來就是乞丐狗。是朕看著他把你撿回去的?!?/br>
    他忍不住又湊到了大福的身邊,張口欲言:“李……”

    他只發(fā)出一個音,大福發(fā)出了嗚嗚聲。它索性將rou叼走,拖到了桌子下面去大快朵頤。朱厚照都被氣笑了:“你這條臭狗,快出來?!?/br>
    大??刹恢朗裁唇凶裰迹愕酶h了。朱厚照正待叫人進來,可異變就在此時發(fā)生了。大福突然奔了出來,它徑直沖到了門邊,尾巴搖成了一朵花,一面興奮地叫嚷,一面不斷甩頭示意朱厚照開門。

    朱厚照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就像剛從陷阱中掙脫重獲自由的鴿子,拼命撲棱翅膀,直直地飛入藍天。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陣眩暈,這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踉蹌著往前掙了幾步,然后抬起發(fā)麻的手,想要推開門。他推了一下,竟然沒有推動。門外的小太監(jiān)聞聲忙準備打開門,卻被他喝止。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是誰?”

    小太監(jiān)望了望外面,道:“回皇爺,是皇后娘娘和方女史來了?!?/br>
    啪的一聲,剛剛飛上天的氣球一下就被扎破了,幾片殘骸打著旋落在了地上。朱厚照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傻子。他狠狠瞪了大福一眼:“你這條蠢狗!”

    大福才不想管他,它汪汪汪地大叫。當(dāng)門打開之后,它歡快在女主人身邊打轉(zhuǎn)。貞筠跪倒在了朱紅色的檐柱之下。凜冽的寒風(fēng)沁透了她的脊背,也鉆進了她的心底。她進宮時日越久,對朱厚照的畏懼就越深重。

    這并不是因為皇帝對她不好,事實上自李越出了事,皇上再不似昔日那般對她挑鼻子豎眼睛,反而對她堪稱不錯。新寡的婦人入宮做女官是一貫的傳統(tǒng),可一進宮就位居女史,卻是絕無僅有的恩典。只是,她越融入宮中的生活,就越明了皇權(quán)的可怖。

    這里的每個人都像從一個模子里脫出來,每個人身上都像裹著一層蠟皮。宮女們不論行、坐、臥都是端端正正,她們從早到晚都餓著肚子,更不可沾一點魚腥,就是怕出虛恭身上沾染了一點兒臟味,污了主人的鼻子。

    她們每人都負責(zé)幾樁差事,更是將這差事練得爐火純青,負責(zé)洗沐的宮人能頂著盛熱水的銅盆紋絲不動,負責(zé)值夜的宮人能勻速搖著扇一宿不眠。沒有人會大笑,也沒有人會大哭,更不會有人露出疲態(tài)。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和善快活的微笑,可仔細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連嘴角上翹的幅度都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