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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極人臣在線閱讀 - 第163節(jié)

第163節(jié)

    亦不剌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他也是無計可施,只得咬牙道:“好,就先這么著!不過,你們還需要向朝廷求援!”

    右翼這邊是威風大減,而汗廷之處卻也一樣是不復往日的盛況。圖魯原本摩拳擦掌,準備去剿滅右翼,為弟弟報仇,誰知,第一次戰(zhàn)略部署就吃了暗虧。

    蒙古是部落制,各部落當然會盡力維護整個群體的利益,可在公利與私利相沖突時,各部落首領就不愿意損害自個兒,而去捍衛(wèi)所謂大家了。要是大家一起動身去打右翼,瓜分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布部的牛羊和女人,那他們都是一千個一百個樂意??扇缃袷?,明廷那邊動靜甚大,必須得留下人來保護民眾,拱衛(wèi)汗廷,這他們就不干了。防御戰(zhàn)是既損傷兵馬,又缺少收益,實是賠本的買賣。

    新任大汗圖魯對此的辦法是:“我們可以一起平分戰(zhàn)利品。”

    可各部落首領更不同意了:“這本來就是憑本事去搶奪。誰奪得多,誰就能獲勝。怎么可以平分?”

    他們指著喀爾喀部的首領哈日查蓋道:“你們也可以去搶漢人吶。只要你們賣力,一樣能殺回宣府,滿載而歸?!?/br>
    喀爾喀部是除了大汗直屬的察哈爾部外,離漢人最近的一個大部落。其他人話里話外就只想把他們推出去??煽柨Σ康娜艘膊皇巧底?。首領哈日查蓋極力夸耀明廷的戰(zhàn)力:“現(xiàn)任的宣府官員楊一清可不是以前那些軟蛋。你們去看看他修筑的防御工事,還有工事內震天的喊殺聲和槍炮聲。這個人絕對是我們的勁敵。我們喀爾喀部從不畏懼死亡,甘愿為大汗效勞,但我們真的擔心,敵不過那些狡詐漢人的火槍。我們死了不算什么,可萬一傷到了大哈敦和您的幼弟,那就是整個蒙古的災厄啊?!?/br>
    圖魯被說動了,他開始要求再留下一個萬戶,這話一出,大家吵得更是一團亂麻。而作為統(tǒng)治者本人的圖魯,完全缺乏足夠的判斷力和威嚴來做決斷。他只能回來找自己躺在病榻上的母親。圖魯以為沒了他冷酷的父親,他和母親一定能帶著蒙古走向更好??墒聦崊s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甚至開始懷疑,弒父奪位,究竟是對是錯。蕭伯納有一句名言:“人生有兩個悲劇,一個是愿望沒有實現(xiàn),一個是愿望實現(xiàn)了;而后一個悲劇尤其是大悲劇。”圖魯雖無緣見到這位著名的大作家,可他們在心愿得償后的悲哀之感,卻是一致的。

    數(shù)個大夫日夜在汗廷待命,滿都海福晉在他們精心照料下,身子剛有了些許的好轉。只是,再高明的神醫(yī)也無法改變自然規(guī)律。明明已是夏日,滿都海福晉卻還躺在皮毛之上,面色蒼白,精力不濟。

    圖魯看到母親這個樣子,話都到了嘴邊了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滿心都是苦澀??蓾M都海福晉即便閉著眼,也能聽出他腳步聲中的焦灼。她問道:“究竟是怎么了?”

    圖魯猶豫著沒有說話,滿都海福晉喝道:“快說,咳咳,你要氣死我嗎?”

    圖魯忙道:“額吉,您別生氣。我說?!?/br>
    只是,等他說完之后,滿都海福晉明顯氣得更狠了。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索布德公主忙攙扶住她。只是,滿都海福晉滿腔的怒火,在對上圖魯還帶稚氣的面孔時,卻似被戳破的氣球一般消退了。

    都是她的過錯。她想著他們的父親正當壯年,他們還有機會慢慢成長,可誰會想到,她會親手殺死自己的丈夫,讓這二十多年的籌謀全部化為了泡影。打壓權臣,收回皇權,其實并不難,她已經(jīng)做過一次了,還做得無比成功。圖魯也不比他的父親差,他只是剛剛登基,在缺少威信和經(jīng)驗的條件下,就要面對內外交困的難題,這任誰也做不好。唯一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青春在她身上一去不回,她午夜夢回時都能感受到閻羅身上的寒光。她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一想到此,滿都海福晉就痛苦地捂住頭,她的兒子、女兒和外孫都圍了過來。滿都海福晉搖了搖頭,她道:“議和,只能暫時議和,先穩(wěn)住漢人。李越呢,李越去哪兒?”

    一旁的塔拉嬤嬤期期艾艾道:“她、她又去泡溫泉了?!?/br>
    索布德公主忍不住破口大罵:“她是俘虜,她到底心里有沒有數(shù),居然敢這么猖狂!”

    滿都海福晉斥道:“沒有數(shù)的是你們!她就是看穿你們的樣子,這才……算了,你們走吧……”

    月池被嘎魯帶至汗廷,已呆了半個多月了。她正赤身躺在臥榻上,巴達瑪正在替她擦拭香膏。

    她取一點木犀油在掌心,細致地涂抹在月池的頭發(fā)上,從發(fā)根至發(fā)梢,均細細地梳理擦拭。接著,巴達瑪又觸上她的身體。像打量滿都海福晉一般,她也忍不住打量月池。

    這個漢人女子的容貌尚可,可體態(tài)并不完美,她的皮膚暗黃,身上也有著好幾處瘡疤,就像潔白滋潤的玉像有了裂痕,又蒙上煙塵。還有她的手,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手,右手的中指上居然有一塊繭,這到底是怎么弄出來的。

    她忍不住問了出來,月池閉目答道:“這是練字練出來的。”

    巴達瑪不解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把手練成這樣?”

    月池忍不住發(fā)笑:“為了讓你來照顧我,我則舒舒服服躺在這里。不用給我肚兜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穿。你以為以布條裹胸,十幾年不敢寬衣安睡的滋味好受嗎?”

    巴達瑪?shù)难壑猩涑隽似娈惖墓猓骸翱赡惬@得了權力。如若這是獲得權力的必要手段,那么我也愿意。”

    月池看向她:“可光靠野心,是無法長久忍受痛苦的。”

    巴達瑪急不可耐道:“我什么都可以忍受。你答應過我的……”

    月池正待回話,就聽到腳步聲。兩人同時閉口不言,巴達瑪幾乎是立刻起身。她剛剛坐在一旁,滿都海福晉的貼身侍女塔拉嬤嬤就快步走進來。

    她看著這樣的情形,先是微微皺眉,接著對著巴達瑪行禮:“見過小哈敦。恕我大膽,大哈敦已經(jīng)有令,您不可再來尋她的麻煩?!?/br>
    巴達瑪撇撇嘴道:“我知道,我只是好奇而已,所以才來找她聊聊?!?/br>
    塔拉微微頜首,心知尊卑與別,她不便與巴達瑪爭論,而是轉頭對月池道:“大哈敦有請?!?/br>
    月池微微挑眉,她的耳畔仿佛響起了戰(zhàn)鼓的轟鳴,終于來了……她面上浮現(xiàn)和煦的笑意:“好,請容我更衣?!?/br>
    她穿了一身灰藍色的蒙古夾袍,足蹬一雙牛皮靴,兩頰雖然凹陷,可一雙眼睛仍是顧盼神飛,一舉一動間,儼然是一位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塔拉都有些驚嘆,她能在漢人中混那么久不被發(fā)現(xiàn),一是因漢人男子孱弱,男女之間差別較小,二就是因她的神態(tài)氣度,誰會想到,這么一位落落大方,儀態(tài)瀟灑的人,居然會是個女子。

    月池來到了滿都海福晉的斡耳朵中。帳中充盈著溫暖與芬芳,觸目所及之地都布滿了繁茂的花葉。紫丁香、大婆婆納、雪絨花、織羽草等競相吐艷。花叢之上還掛著數(shù)只鳥兒。黃褐色的蒙古百靈見到人來,就跳到了竹竿上,張口就發(fā)出一陣輕快響亮的吟唱。

    勃勃的生機仿佛在此地永駐??稍鲁乜傆X得有一點不對勁。這時,她已經(jīng)繞過了重重帷幕,來到了滿都海福晉的臥榻前。滿都海福晉早已屏退了其他人,就只有外孫嘎魯守在她的身邊。

    月池看到他們倆時,才意識到違和從何而來。斡耳朵中生氣盎然,可斡耳朵的主人卻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濃重的死氣從她干癟的軀殼中彌漫開來,描金彩繪的陳設都似蒙上了一層黑霧。嘎魯就靜靜地坐在她身側,仿佛要在悲傷中溺死。

    滿都海福晉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緩緩道:“你倒是過得不錯?!?/br>
    月池莞爾,她徑直坐在了滿都海福晉的床榻邊上,她道:“這都要仰賴大哈敦的恩典?!?/br>
    滿都海福晉嗤笑一聲:“你謝錯了人?!?/br>
    月池從善如流:“那么,我是仰賴我國陛下對我的厚愛,讓大哈敦不得不善待我。您今日召我來,是想求和了?”

    嘎魯一震,他沒想到,她居然又是一猜就中。滿都海的胸膛都在震動,她看著月池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不會真以為,你們那些孱弱渙散的軍隊,能對我們造成很大威脅吧?!?/br>
    月池的目光湛湛:“沒到這兒來時,我的確也覺得我們不行,可來到這兒之后,我卻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都是半斤八兩?!?/br>
    滿都海福晉笑道:“宣府之戰(zhàn)的教訓,你忘了嗎?”

    月池垂眸道:“可今時不同往日,您畢竟已然沒了一夫一子。”

    嘎魯?shù)难壑猩涑龊?,他心中既懊惱又怨恨:“李越!你這個……”

    月池絲毫不為所動:“何必這樣嚇唬我呢?讓我猜猜,在我到此之前,您一定想好了對付我的辦法,要么是嚴刑拷打,要么是威逼利誘。但讓您沒想到的是,拜您好外孫所賜,我到汗廷時又一病不起。更出乎您意料的是,我居然是個女的。如不是用得著我,何必費神來治我的???”

    滿都海福晉道:“你們漢人皇帝鬧得動靜很大,一定要索回他的使臣,你忘了嗎?”

    月池啞然一笑:“那您大可將我著婦人服飾,丟到兩軍陣前,既可壯自己的聲勢,又可以報仇雪恨,讓我因欺君之罪,死在自己人手上??赡粌H沒這么做,還派心腹侍女來照料我,嚴守我的女子身份。您總不會是因為欣賞我,欣賞到連殺子之仇都能暫時擱置吧?”

    月池再一次提及烏魯斯,滿都海福晉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僵硬。月池笑道:“您能容我如此放肆,就已經(jīng)說明一切。當李越是李越時,才能在兩國之間說得上話。李越要是成了一介女流,自身都難保,又豈能派上用處?!?/br>
    滿都海福晉驀然笑開,她的華發(fā)顫動,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我如今倒是真的有些欣賞你了?!?/br>
    月池謙虛道:“謝大哈敦的厚愛。那我們,是否可以開誠布公談一談議和的事?”

    滿都海福晉嘴角一翹:“不著急。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李御史解惑。”

    月池挑挑眉:“李越樂意效勞?!?/br>
    滿都海福晉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彩,她道:“嘎魯已然將一切事宜,都告訴了我。我也能猜到你的打算,按你們漢人的話來說,你想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勺屛也唤獾氖?,你在草原上,至少有兩次機會做漁翁的機會。第一次是在永謝布部奇襲土默特部時,你如若不阻止亦不剌的屠殺,左右翼早已開戰(zhàn)。第二次是在烏魯斯登基后,你要是早早鼓動右翼打著烏魯斯的旗號,攻打左翼,草原早就是狼煙遍地??赡銋s錯失了兩次機會。為什么,難道真是顧惜人命嗎?”

    月池反問道:“難道人命不值得顧惜嗎?”

    滿都海福晉大笑出聲,可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咳嗽。嘎魯忙給她倒水,她的面容紫脹,許久才平復過來,可眼中始終帶著nongnong的戲謔。她半晌方道:“可你的顧惜,卻是矛盾的,你一面在害人,一面又想救人。你不覺得可笑嗎?”

    月池的呼吸一窒,她的拳頭不自覺緊握。她道:“這是必要的犧牲。為了整體的利益,必須舍棄少數(shù)個體?!?/br>
    滿都海福晉一哂:“不是犧牲必要,而是你選擇了犧牲。”

    月池沉聲道:“我們都不是神佛,一念便能普渡眾生。我們都只是凡人,不得不面臨道德上的選擇。”

    滿都海福晉的眸光在嘎魯身上打轉:“所以,你就將你的道德包裝成佛的意旨,誘騙那些單純無辜之人,一個個跳入陷阱。你自稱不是神佛,可你卻在草菅人命上,卻比堪比妖鬼?!?/br>
    嘎魯咬緊牙關,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月池。月池不由避開他的目光。此話一針見血,恰恰戳中了月池心中的難解之結。仇恨再強,亦不能將人心變成鐵石。她明白滿都海福晉的目的,滿都海正是看穿了她的動搖,所以才用攻心之計。她要是夠“聰明”,就應毫不松口。可她要是真的“聰明”如朱厚照,又何至于到這里。

    她突然啞口無言,滿都海福晉饒有興致道:“說不出話了?”

    “不?!痹鲁亻L舒一口氣,她被這種兩難折磨太久了,突然有了一種說出來的欲望。她想聽聽,這位杰出女政治家的看法。

    “如果換做您,您又會怎么辦?”月池想了想道,“我斗膽想請教大哈敦,假設您是一艘船的船主,您和您的同伴在海上遭遇了大浪襲擊,失去了所有的淡水和食物,以及捕撈的工具,在茫茫大海上漂流。就要你們快餓死時,有人提出殺掉一個最弱的人,以他的血rou來作為充饑的食物,維系其他人的生存。大哈敦,如是您面臨這樣的境地,您會如何抉擇?”

    滿都海福晉聽得一怔,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到這么有趣了,這讓她虛弱的身體,都重新燃起了活力。她看向了嘎魯:“嘎魯,你呢,你會怎么做?”

    嘎魯?shù)囊暰€像釘子一樣釘在月池身上,他有心說一個最佳答案,他有心讓她羞愧至死,可謊言到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不得不承認,他會和她做一樣的選擇。只是,吃人的人偶爾會愧疚,而被吃的人卻只余刻骨銘心的絕望。他最后苦笑了一聲:“嘎齊額吉,何必問我呢,不論在明地,還是韃靼,我永遠都是被吃的那個,不是嗎?”

    他的一句話,讓帳內的兩個女人都一時無言。滿都海福晉都有了一絲動容,可這點動容在想到烏魯斯時,卻又如湖面上的漣漪一樣,飛快散開了。她又看向了月池:“你呢?”

    月池半晌后方苦笑道:“我會選擇先吃人,但在實在無法忍受后,我會自盡來贖罪?!?/br>
    滿都海福晉恍然,她道:“你在宣府時,不就是這么做得。吃人吃不下去了,就想干脆去死。但你畢竟是李越,怎么能像懦夫一樣,平庸地死去。所以,你選擇以死為代價,來殺掉貪官,揭露罪惡。好像只要轟轟烈烈地走,死亡也會變得甘美。但你沒想到的是,你沒死成。你更沒想到的是,你只想犧牲一部分人來換取戰(zhàn)爭的勝利,可到最后所有人都沒了?!?/br>
    她的言語像一把尖刀,將月池軀殼肢解,直插入她的心窩。她很難得被人逼得啞口無言,朱厚照是依仗權勢,讓她不敢說真心話,可滿都海福晉卻是憑借智慧,直指她靈魂中最丑惡的部分。

    滿都海福晉笑道:“其實先死與后死,沒有差別。你從來沒有想,或者說不愿想,唯一一個有良知的船主被吃光以后,船上剩下的豺狼會對弱者怎么做。你們在選擇保全道德的時候,已經(jīng)舍棄了掌舵的權力與責任。李越,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在宣府不去尋死,而是坐鎮(zhèn)指揮,你手下的將士還會因無人救援而死嗎?”

    月池如遭重擊。她忍不住顫抖,她不想往這個方向想,可卻控制不住思緒。她喃喃道:“可那意味著,我要對殺良冒功置若罔聞,對盤剝軍士坐視不理,對這一切的惡行視而不見!”

    滿都海福晉笑瞇瞇道:“所以,這才是如你所述的道德困境。”

    月池道:“難道只有吃人一條路了嗎?”

    她其實早已認清現(xiàn)實,但卻因其殘酷,總忍不住抱有幻想。滿都海福晉則輕而易舉打碎她的幻夢:“你見過打仗不死人嗎,你見過人不打仗嗎?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廝殺、掠奪與鮮血?!?/br>
    滿都海福晉悠悠道:“吃人對有些人來說,當然痛苦的決定,因為愧疚的重負會消磨理想帶來的滿足。特別是在茫茫的海上,你不知道要吃幾個人,也不知道正確的方向,更不知道是否有人來救。什么都看不見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有可能,在船主有序的主持下,人都被吃光了,可還是無法解除折磨。這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過。比起無窮無盡的煎熬,他當然是選擇保全潔白的品行,投入長生天的懷抱。不過,他是死之前,需要虔誠祈禱,一定要一次死透?!?/br>
    月池被激起了怒氣,她問道:“那么您呢,英明睿智的大哈敦,您會怎么選呢?”

    滿都海福晉突然沉靜了下來,再無剛剛的尖刻,她疲憊地縮進枕頭里,輕聲道:“我已經(jīng)殺了丈夫,舍棄了兒子……我吃得是親生骨rou?!?/br>
    月池一震,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可、這樣會很疼,會像剜心一樣疼……”

    滿都海福晉道:“你要執(zhí)掌國運,就必須要有相應的擔當,就必須要背負選擇的代價?!?/br>
    月池深吸一口氣:“要是我選錯了呢,要是我讓人白白犧牲呢?”

    滿都海福晉不由輕撫她的面頰,她道:“你如若一直這么想,就永遠把控不了船的方向。不過,你終究比我幸運,在你面前有一個不用吃人,就能掌舵的機會。”

    月池有些茫然:“是什么?”

    “議和?!睗M都海福晉長嘆一聲,有氣無力道,“吞吃親生骨rou,也無法延續(xù)我的壽命。我快要死了,再也掌不了舵了。但以圖魯?shù)闹侵\,他應付不了你造下的亂局。我只能盡力保全一部分。這不也是你想要的嗎,少傷人命換來的勝利,可以作為你的功績。你回到北京后,很快就能升官,你會有更大的權力,來左右船的方向,保護船上的人。你不可能完全避開道德困境,可到那以后,能困住你的難題就會少上很多。就像一個會飛的人,不必擔心海難一樣。你會永垂不朽……”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美夢一樣悄無聲息地鉆進人的心底。月池警惕道:“我怎能確保你是真心,而非假意?!?/br>
    滿都海福晉苦笑一聲,她掀開了被子,露出自己干瘦的身軀,她道:“我已經(jīng)快死了,即便有天大的詭計,待我死后,你們一樣有能力報復。我不會為自己的兒子埋下禍患?!?/br>
    月池靜靜凝視了她許久,最終應道:“好?!?/br>
    滿都海福晉早就備好了筆墨。月池將議和的奏疏一揮而就,這次她沒有留下任何的字謎。滿都海福晉看過后,卻仍指出了一處:“你為何要提一塊玉鳥形佩?”

    月池坦然道:“這只是皇上賞賜給我的一塊玉佩而已??偟脤懸恍┧矫苤?,才能讓圣上認可此奏本的真實性?!?/br>
    滿都海福晉目光一閃:“那么,不如換一件事?!?/br>
    月池從善如流,她抬手就要撕毀重寫,卻被滿都海福晉阻止。她反復確認后道:“算了,只是尋常的玉佩。我們也沒有多余的紙?!?/br>
    隨后,月池的奏本和蒙古的國書,就一道被送往明地。滿都海福晉笑道:“預祝我們的合作順利。我已經(jīng)很久沒和人聊得這么暢快了。希望你能常來陪伴我?!?/br>
    月池笑道:“這是外臣的榮幸?!?/br>
    然而,當月池前腳剛剛離開帳篷,滿都海福晉就在帳中下令,她捂住胸口,氣喘吁吁道:“去叫大汗來,我要攻下右翼,越快越好!

    嘎魯大驚失色,他問道:“嘎齊額吉,可您剛剛……”

    滿都海福晉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是在說真的?你被人騙了那么久,居然還是不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