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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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和楊玉聽到是去鎮(zhèn)國府,兩人都大吃一驚。這兩個人精,當(dāng)然能明白其中不尋常的意味。要是在殿堂之上,那就是同僚見同僚,縱有特別之處,可也脫不開君臣的條框,可在鎮(zhèn)國府中,那意思可就變了。張文冕嘆道:“這是叫您去拜見女主子呢?!?/br> 劉瑾倒吸一口冷氣:“只怕是宴無好宴?!?/br> 東廠、錦衣衛(wèi)與三法司,一直都是競爭者的關(guān)系。三法司以《大明律》為基石,主掌全國刑訟大事,本該是執(zhí)法如山。可是,東廠和錦衣衛(wèi),作為直屬萬歲的特務(wù)機構(gòu),卻是能仰仗圣意,不經(jīng)審訊,直接逮捕官員。這無疑是對三法司權(quán)柄的一個侵奪。以往,閔珪任刑部尚書時,劉瑾并沒有把他當(dāng)一回事。文官連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凈,誰還敢把手伸到東廠來。可如今,這他媽,刑部尚書換人了啊。 他開始搜腸刮肚地回憶:“最近,咱們手下的人,沒鬧出什么事吧?” 楊玉也覺頭痛不已,他對著副指揮使張允道:“這段時日,千萬把褲腰帶扎緊,不要惹出害命的官司來?!?/br> 張允也有幾分畏懼,他道:“難道,皇爺就這么由著她來了?” 楊玉一愣:“你這是什么意思?” 張允思忖半晌,方咬牙道:“咱們又不同于東廠那群閹人,咱們是正經(jīng)的朝臣,其中又有不少世家子弟。即便要彈壓,那也不是那么容易啊?!?/br> 楊玉的額頭青筋鼓起:“難不成你還打算和她唱反調(diào)?” 張允不知楊玉的遭遇,他心下嘀咕,怎么一下就嚇破膽了。他心中雖奇,嘴里卻道:“借我倆膽,我也不敢吶。只是,這差事的確難辦,若是辦砸了,豈不更糟,總得討個章程吧?!?/br> 楊玉聽得若有所思,半晌方道:“也好?!?/br> 他的目光沉沉:“要是真淪落到江彬那個下場,還不如早早辭官保命?!?/br> 江彬,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趁手的工具人。自洪武永樂以來的世襲將官,早就由皇權(quán)的擁躉轉(zhuǎn)變?yōu)榈蹏婈牭淖璧K。隨著北伐之戰(zhàn)的勝利,平民武將集團崛起,江彬就是朱厚照特意打造出來的,與世襲將官打擂臺的靶子。江彬最開始并沒有明了自己的位置,他妄想通過拉攏同伙、一味媚上,就想保住圣寵。而李越的當(dāng)街羞辱,給了他狠狠一記耳光。 他那時才明白,皇上如果只是想要弄臣,何必費盡那樣的周折。天家的好處,沒有一點兒是白拿的,你得了利,就得去賣命。江彬至此走上了與世襲將官死磕之路。他樹敵越多,就只能更加依附于皇權(quán),他只有聽話,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隨著他越聽話,得罪的人也會更廣。 自他牽頭揭發(fā)了石璽一案后,皇上通過暗訪,又對世襲將官進行了一次肅清,之后更是命他與兵部一道,主持考試,命應(yīng)襲子弟,襲職之前,必至都督府比試,如考核為甲等,則可升等襲替,如考核為丁等,則要降等。這道旨意一下,人人都羨慕江彬手握重權(quán),可唯有江彬自個兒冷汗涔涔,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噬鲜钦娴陌阉茉诨鹕峡玖恕L熳幼约韩@得了平衡新舊,節(jié)餉強軍的好處,而所有人的仇恨,全部都背在了他的身上…… 江彬開始慫了,他的這種心態(tài),導(dǎo)致他沒能通過皇爺?shù)慕K極考驗,注定不能成為第二個劉瑾。李越非常清楚,皇爺不會任一個有二心的人執(zhí)掌兵權(quán),而江彬拉幫結(jié)派的做法,也阻礙了行伍下層的上升之路。所以她敢當(dāng)機立斷,聯(lián)合張永,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損失,完成京營的換血。 江彬的落馬,也被他們榨光剩余價值,黑鍋被甩在江彬身上,他本人受凌遲之刑,滿門抄斬,同伙被悉數(shù)清算。朝廷通過平反江彬誤判的冤假錯案來招徠世官,通過填補江彬落馬后的空缺來吸納新一批無根無基的平民武將。一個人從升到落,從活到死,都被算計的明明白白,如此理智,又如此涼薄…… 楊玉想到此,也生兔死狐悲之感。這次,他能夠逃出生天,撿回一條命,已經(jīng)是祖宗保佑了,可下次呢,誰知道犯在李越手里,會有什么下場。他那一句辭官,本是含怨而出,可到了后來,竟越來越生心灰意冷之感。 是以,當(dāng)劉瑾在鎮(zhèn)國府門口見到他時,都驚異于他的神色。他先是喲了一聲,隨即道:“楊指揮使是怎么了?吃錯藥了?” 這個老賤人,楊玉本來都不想罵他了,但看到他這個樣子,還是忍不住懟了他一句:“你這么歡喜,是還等人家給你謝媒酒吃?就沒見過骨頭這么軟的人?!?/br> 劉瑾面色一僵,他都險些把這事兒給忘了,李越秘密的暴露,他可是居首功。 這下,兩個人都是一臉菜色了。張文冕忙出來打圓場:“都是一家人,何苦拌這些嘴皮子呢。” 張允沒好氣道:“你算什么東西,誰跟你一家人。” 張文冕毫不動怒,他只是微微一笑:“您若要論官位,大可去衙門,可到了這兒,不論親故還能論什么呢?” 這一言點得眾人都是一愣,一番爭吵消弭于無形。楊玉若有所思,他似乎找到了破局之道,可又始終覺有一層隔膜。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時,他看到了李越。他看傻了,她居然穿了女裝! 還不待他回過神,劉瑾已經(jīng)撲到在地上哭了起來。朱厚照道:“朕知你這段時日受委屈了?!?/br> 劉瑾哽咽著道:“老奴不是委屈,老奴是高興啊。良緣夙締,佳偶天成,哪里去找你們這么般配的人吶!” 月池:“……” 楊玉:“媽的。”。 第360章 三千珠翠擁宸游 還指不定是誰睡服了誰呢…… 劉瑾上來的這一遭馬屁, 著實把所有人都拍蒙了。月池的發(fā)難,都被他這一哭驟然打斷,更別提其他人了。話雖然說得惡心, 可誰敢說不是正好拍在了朱厚照的點上呢。他愣了片刻, 笑罵道:“你這老貨,還不快起來!” 劉瑾這才顫顫巍巍地爬起來。朱厚照似笑非笑道:“你若想靠這一兩句話, 就想求得某人偃旗息鼓,只怕是打錯了算盤?!?/br> 這又是在點她了。他心知肚明,若任由她動手,不知道會惹出什么事來,他索性將他們之間的糾葛都借此宴會, 暴露于天光之下,讓雙方之間的矛盾,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住。 楊玉心下冷笑,這又是叫他們退步的意思了。受了這樣的牢獄之災(zāi),要說沒有半點寒心之意,連他自己都不信。就為了一個女人,皇爺早已變了。他又看向劉瑾,他倒想看看,這個老東西, 面對這樣的情形,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劉瑾當(dāng)然笑得出來, 他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扶了扶帽子道:“這是應(yīng)該的,這又算什么呢?二十多年了, 您總算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朱厚照一怔, 他定定地望著他, 劉瑾佝僂著背,他帽后漏出幾縷華發(fā),毫不回避地與他對視,他渾濁的眼中,欣慰和滿足之情,仿佛要溢出來。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就真的像一個尋常的老者一樣,他比劃著:“老奴剛見您,您還只有這么一點兒高,哭得嗓子都啞了。我們沒法子,就只能想方設(shè)法地逗您啊……” 朱厚照垂下眼簾,他道:“你這把年紀(jì),再也耍不起把戲了?!?/br> 劉瑾樂呵呵地笑起來:“那又有什么干系呢,您早就不愛看了。” 這一語,有道不盡的歲月滄桑之感。朱厚照望著他,也依稀記起了他滑稽的丑臉。 劉瑾是在他移到端本宮后,就來到了他身邊,那是他最無助的時候。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他不知道太子意味什么,更不知道責(zé)任有何等重要。他只知道,他被拋棄了……父親不顧他的反對,母親眼中只有他的弟弟meimei。 陪在他身邊的,除了嚴(yán)厲的師傅們,就只有乳娘和太監(jiān)們,后來乳娘也沒了,他身邊就只剩太監(jiān)了。他們竭盡全力地討他歡心,他要星星,他們就摘星星,他要月亮,他們就去摘月亮。他們不會拒絕,不會反駁,只會永遠(yuǎn)地笑著,陪伴在他身邊。 可后來,他長大了,他的世界不在囿于宮闈,縱使太監(jiān)們費盡心機,也拿不到他想要的東西,而他也漸漸,看到了他們那張笑臉下丑陋的一面。他開始防備他們,警惕他們,變本加厲地利用他們。他知道,他們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們的榮辱,系于他的喜怒之間??蛇@么多年過去了,當(dāng)回顧往事,發(fā)覺他們?nèi)杂幸稽c初心未變時,即便是他,也不由生出幾分感傷。 月池到了這時,就明白自己已失了先機了。不僅是她會半真半假地使用感情,劉瑾也會。無怨無悔地付出,只盼你能獲得尋常人的幸福,這換做是她,都會為之動容,何況真正和他們朝夕相處的朱厚照。一切都按照她的劇本走,弱化君臣之別,弱化權(quán)柄之爭,將秉國之均化作家長里短,可沒想到,她能是家人,人家也能是。 真不愧是劉瑾啊。她摩挲著白瓷碗,燙得熱熱的燒酒,在其中晶瑩剔透,散發(fā)著玫瑰的香氣。她就這么看著,楊玉從茫然失措,到恍然大悟,再到迎頭趕上。不過他的性格,讓他的表演力度,大不如劉瑾,到頭來也只能說一句:“要是姑母也能在這兒,該有多好?!?/br> 緊張的氣氛,這下消弭于無形。她起先敲山震虎的主意,化為了泡影。他們幾個人同桌用餐,居然還有幾分溫馨熱鬧之感。由劉瑾起頭,競相向月池敬酒,端得是感激涕零,好像害他們?nèi)氇z的不是她一樣。 劉瑾滿眼歡欣:“您的氣色,瞧著也好多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還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月池抿嘴一樂:“這還要多謝你?!?/br> 劉瑾一愣,他的頭皮有些發(fā)麻:“這是哪兒的話?!?/br> 月池瞥了朱厚照一眼:“要不是你做得大媒,我們哪有今日。說來,你這媒人當(dāng)居上席才是。” 果然秋后算賬來了,劉瑾早有應(yīng)對之方,他道:“有道是,姻聯(lián)月下之赤繩,事類溝中之紅葉。這都是前生注定的緣分,遲早的事,老奴又怎么敢居功呢。再說了,您如今難道還心有不虞?” 通俗來講,你們倆這樣子,遲早都要搞在一起,我不過就是推了一把,這也能怪我。而且,都當(dāng)著他的面,你還敢說不高興。 他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朱厚照的目光已然移了過來。楊玉亦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她,到了這會兒,他也沒有適才的忐忑了。在極度的茫然和忐忑下,他竟然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反正都爛成這樣,與其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不如看劉瑾和李越打擂臺。他們倆中只要有一個倒霉,就足以快慰平生。 月池放下酒盞,似笑非笑道:“陰陽調(diào)和,自是比獨陽孤陰時要快活多了?!?/br> 她今日著齊胸襦裙,紅裙明艷無匹,妒殺石榴花,青羅帔纏繞在她雪白的手臂上。要是她靜立不動,誰看了都會贊她是個嫻靜的美人??芍灰齽悠饋?,眼波流轉(zhuǎn),言語之間,骨子里的風(fēng)流肆意,便是擋都擋不住,美麗之中更有英氣豪態(tài),叫人不敢逼視。 劉瑾的這個問題,她要是說不高興,那么又會與皇爺生隙,她要是說高興,又難免叫人低看,所以人家干脆另辟蹊徑。任誰都想不到,都到了這會兒,人家還是這么敢說。 朱厚照一口酒噎住,嗆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楊玉和張允的下巴都要落在地上。張文冕別過頭去,不敢再看皇爺漲得通紅的臉。這么多天了,肯定睡了,他們還以為“睡服”能帶來“說服”,可如今看來,還指不定是誰睡服了誰呢…… 月池順手拍了拍朱厚照的背,她道:“陰陽平衡,不僅是人倫之理,更是天地大道。老劉你雖無福消受,可總該明白其中的道理吧?!?/br> 這等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劉瑾訕訕地看起著她,月池道:“可惜的是,你只知道,如何叫你的主子百病全消,卻不知道怎么讓這大明的天下,沉疴得愈、生機勃發(fā)?!?/br> 這才是到了戲rou。劉瑾斟酌著道:“不是人人都如您這般,通曉上醫(yī)醫(yī)國之道?!?/br> 月池笑著搖頭:“何必過謙,我看你懂得很?!珮O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fù)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缃裨缫训搅遂o極需動之時,可究竟如何動,總歸逃不開平衡二字。陽盛陰衰,那便損陽補陰,如是陰盛陽衰,那便損陰補陽。在背后損人,不正是你的強項嗎?” 眼看劉瑾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張文冕便打算分散火力。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自己的袖子被大力一扯。張文冕一驚,他急忙住了嘴,只敢用余光四處打量。半晌后,皇爺竟道:“他到底年紀(jì)大了,你慢慢與他分說就是了?!?/br> 楊玉惡心得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其他人看不見,他可是看得真真的。劉瑾剛才就這么睜著水汪汪的眼,直勾勾地望著皇爺,沒想到啊,這居然也行! 月池很明白他的意思,他愿意把狗借給她,可沒打算叫他們一輩子聽她使喚,更不想他們忘卻了舊主。 她失笑:“您是習(xí)武之人,該知曉絕倫的武技,離不開身體每個部位的配合。在之前,您動如脫兔,肆意揮灑,卻仍沒引起大亂,原因何在?您的底盤已經(jīng)極穩(wěn)了?!?/br> 朱厚照頗有自得之意:“軍心已定?!?/br> 月池頜首:“士卒飽受壓榨,缺乏上升之途。而您厚待三軍,廣納豪杰,對他們來說,恩同再造,他們當(dāng)然愿意為您賣命,上層的動搖牽動的風(fēng)浪只是一時的,只要您握緊下層之心,就永遠(yuǎn)不會動搖根基?!?/br> 他道:“你先行遴選,又設(shè)治農(nóng)體系,對庶民而言,何嘗不是施恩呢?” 月池道:“官場的事,要比綠營里要亂得多。陰陽之間,并非是涇渭分明,而是混雜一處。陰可化陽,陽可化陰,我們高居廟堂,誰又能看清底下的風(fēng)雨呢。人要是缺胳膊斷腿,還能撐著拐棍,走在正道上,可要是眼斜耳偏,就注定要走歪路,摔跟頭了?!?/br> 月池含笑道:“您的眼睛和耳朵,果真還靈敏嗎?” 她又看向了劉瑾和楊玉:“多出來的,不對勁的部分,還能切干凈嗎?” 楊玉倒吸一口冷氣,他索性也不要臉了:“微臣何嘗不想,可這,談何容易吶。” 第361章 生不用封萬戶侯 你確定要這么盯著我一整夜嗎? 他竟然是已經(jīng)打算避其鋒芒了, 可今日的李越,卻還是咄咄逼人:“老劉啊,靠一兩句場面話, 可打發(fā)不了我?!?/br> 劉瑾面露為難之色。月池道:“剛剛還敘舊情, 怎么這會兒又扭捏起來。這是家宴,有什么難處, 不妨說出來,我們一起想法子解決就是了?!?/br> 一起解決?楊玉暗笑一聲,東廠掌權(quán)的都是太監(jiān),太監(jiān)都是沒根的東西。他們無兒無女,又受人鄙夷, 所以只能把欲望寄托在別處,對錢財和權(quán)力的貪婪早就到了變態(tài)扭曲的地步。而且宦官之所以好用, 就在于他們是游離在規(guī)則附近的灰色面,他們能采取非常手段,做到尋常官員辦不到的事,要是真想管大臣一樣管他們,那東廠豈非是形同虛設(shè)。 這也是他還能坦然坐在這里的原因。他打算就在此地,做一個啞巴,眼看他們相斗, 劉瑾老jian巨猾,怎會甘心吃虧。 然而, 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劉瑾眼帶惶然地看著他們,一剎那間仿佛老了十歲, 他的背佝僂成了一團, 半晌方幽幽一嘆:“您若執(zhí)意如此, 老奴也無話可說,說不得拿命掙了……” 楊玉:“……?。?!”好一個另辟蹊徑啊。 這一番唱念做打,連月池都忍不住暗自叫好。這朝堂的風(fēng)向,朱厚照的心態(tài),算是被他徹底摸透了。如今的朝廷需要的不再限于制衡,而是團結(jié)。團結(jié)可不是靠以勢相壓能成的,共同的目標(biāo)、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理念,缺一不可。所以,劉瑾心里比誰都清楚,她不可能靠強壓,來逼他們就范。而在朱厚照這一邊,忠心是他們最好的護身符,能力和資歷是他們安身立命的保障。 所以,劉瑾大可現(xiàn)在把差事接回去,然后在事事從命的情況下把活辦砸,最好再來點苦rou計。他聽話了,事情還砸了,那怎么會是他的問題呢,一定是李越這個瞎指揮的人的問題。而當(dāng)他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后,自有人把她壓下去。 月池看向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他這會兒出奇地沉默,可沒人覺得意外。權(quán)威的維系,需要穩(wěn)定的核心。他要擺出中立的姿態(tài),當(dāng)局面陷入僵局后,再來居中協(xié)調(diào),或到兩邊達成一致之后,再來順?biāo)浦?。皇上是不會犯錯的,錯的永遠(yuǎn)都是底下人。 他的目光亦與她交匯。明亮的燭火在他的瞳孔中跳躍,她伸出手,與他十指緊扣。他先僵了一下,隨即反手抓住她。他聽懂了她無聲的言語——“相信我”。 劉瑾表完忠心后,就做出領(lǐng)訓(xùn)的姿態(tài)。只有鍋中鮮紅的湯汁,在炭火上沸騰翻滾的聲響。而楊玉與副手張允俱是如坐針氈,剛剛熱熱鬧鬧時,大家不自在??肾畷r間寂靜無聲后,大家卻感覺更難受了。 楊玉只覺七上八下,他心中既有擔(dān)憂,又有莫名的亢奮,他垂下眼簾,李越想趁勢而上,一舉將他們拿下,而劉瑾卻以退為近,將她逼到了死胡同里。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是惱羞成怒,還是迂回行事?他的內(nèi)心焦灼,而李越則斂去了笑容,沒有微笑的遮掩,更叫人望之凜然。 月池沉吟片刻道:“看來,有些話還是得攤開來說。” 攤開說?劉瑾一愣,她想怎么攤開說。他正發(fā)愣間,只聽月池道:“傳說上古時期,洪水泛濫成災(zāi),鯀奉帝堯之命治水,他帶領(lǐng)民眾筑堤堵水,剛開始確有成效,可九年過去了洪水非但沒退,反而越漲越高,終于有一日沖破堤壩,淹沒大地。鯀因此被舜殛死于羽山。鯀的兒子禹接替了父親未完成的重任。他認(rèn)為水患小則‘堵’能治,水患大‘疏’才能平,‘治水須順?biāo)?,水性就下,?dǎo)之入海’。于是,他改堵為疏,花費了整整十三年的時光,終使百川入海,天下大治。為何鯀禹皆誠心治水,結(jié)果卻截然不同呢?” 她的目光在四個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最后定到了文冕身上:“文冕可有高見?” 張文冕冷不妨被叫到,暗道不好,可問題已經(jīng)逼到了眼前,他焉能不答,只得猶豫片刻道:“回您的話,鯀違水性,強行堵塞,所以落敗,而舜順?biāo)?,?dǎo)之入海,所以成功。這正是‘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br> 月池微微闔首:“所以,治水需順?biāo)?,治宦也需順宦性。你也是老劉身邊的老人了,在東廠呆了這么些年,你覺得,宦性為何?” 劉瑾愕然抬頭,張文冕臉上只余空白。誰也沒料到,她會直接將問題又拋回來,還是一針見血。劉瑾正欲開口,卻被她攔?。骸爱?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還有誰,能比文冕看得更透呢?” 張文冕從未想到,這樣大的重?fù)?dān),最后竟是落在他的身上。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四兩撥千斤,將問題推回去,二就是真正由心而答。前者能夠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而后者卻會為自己帶來極大的風(fēng)險,一旦說錯半個字,不僅劉瑾的前途要涼,他自己更是性命難保。 他忍不住看向劉瑾,眼前這個他跟隨多年的老太監(jiān),正努力地給他使眼色。他知道劉瑾想干什么,他想再賣一次慘,把李越堵回去??赏粋€招數(shù)不能用三次,皇上的憐憫,應(yīng)該用在刀刃上…… 月池望著他,似有無窮無盡的耐心,而他也終于組織好了言辭,徐徐開口了,他說得第一句話,就讓眾人一驚:“宦官也是人,宦性中也有人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