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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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知肚明,她不可能是唐時人,她格外出眾的才華,與眾不同的堅持,以及對西方和技藝莫名的執(zhí)著,都彰顯她的來歷非比尋常。但他從不在意,只要她是她,她仍在他身邊,這就夠了??伤陌荩瑓s并沒有換來足夠的回報。 隨著改革的深入,她開始動搖。她一次又一次背棄了自己的承諾,他卻無法懲戒她。于公,他需要她來平衡新舊,用她那不知何處而來的智謀和博學穩(wěn)定方向。于私,他已經(jīng)嘗過一次撕心裂肺之苦,再也經(jīng)不起第二次了。他是攥著她致命的把柄,可卻不能戳破,因為隨著李越一起消亡的,勢必有他的權(quán)力、新政和感情。他們只能這么過下去,他必須要把她拉回來。 萬幸的是,李越對于女人,仍保留著過度的同情心。她寧愿把感情施舍給這些不相干的人,卻始終對他殺伐果斷。他為此嫉恨不已,哪怕到了今天也無法完全釋懷。可墜馬那天夜里的一頓大吵,反而叫他有些想開了。原來,方氏和時氏也不是特殊的,她們也只是工具而已。如果他能給阿越更多更好的實現(xiàn)意義的工具,那她們倆不就沒價值了嗎?這才是他最后肯息怒的原因。他終于找到了,徹底攆走她們的辦法。 海貿(mào)治權(quán)的讓渡和糧食安全的保障只換來了女官在絲紡業(yè)出頭。天下財權(quán)的回收只換來幾個蠻女的職位。這是劃算的。他完全可以繼續(xù)利用阿越的這個弱點,先拉回她,再掌控她。馴服天下的女子,比馴服天下的男子還要容易。她們就像乞丐一樣一無所有,只要有一點兒額外的獎賞,就禁不住感恩戴德。 他可以拿著給女人的這點兒好處慢慢吊著阿越,直到他不再需要她,抑或是她無法支持他時,方為終結(jié)。 第二天,他就頒了委任蠻女為將的旨意。在一旁的劉瑾面有驚色。 朱厚照禁不住問道:“怎么這么看朕?” 劉瑾深吸一口氣:“老奴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她要讓您把女人和男人的地位都抬成一樣,您也會順她的意嗎?” “只要她能拿出足夠的籌碼?!彼馕渡铋L道,“這還是你說得,無論男女,都該平等地為朕效力。” 勞力是有限的,農(nóng)戶不能全部轉(zhuǎn)化為工人,糧食不夠就勢必會出大亂子,所以女人不該被拘在家里,只做丈夫的奴仆。因此,等到阿越付出足夠的代價,等到時機成熟時,他就會讓男女都走出家門來,平等地繳納賦稅,平等地承擔徭役。這對女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賜了,不是嗎? 劉瑾微微發(fā)寒,這就是皇爺留住李越的辦法,既然虛無又殘忍??雌饋?,他已經(jīng)拿住她的七寸,將她攥在手心了。 老劉心念一動,他突然鬼使神差道:“可要是,你們將來有了孩子……老奴是說,她的身子骨不好,生一個就足夠叫她喝一壺了。要是那個孩子,是一個女兒呢?” 剩下的話,劉瑾沒有說出口。朱厚照臉上的志得意滿被打碎了,只余下深深的茫然。他本來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本來可以叫老劉立馬滾蛋,可他卻忍不住。 如果有一個女兒,如果有一個流淌著他們骨血的孩子……他只是一想,就禁不住狂喜。他道:“她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br> 她會更像誰呢,是像他,還是更像她的母親?要是父皇還在,能親眼看到他的孫女,那該有多好。他告訴自己,別設想這些沒影的事,可壓抑已久的閥門被打開,就再難合上。 他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尚能自持,另一半?yún)s是心動神搖。可這時,劉瑾的話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不論是像您,還是像她的母親,公主注定不凡?!?/br> 朱厚照愣住了,他終于明白劉瑾所指之意。對權(quán)欲的渴望,勃勃的野心,會流淌著在這個孩子的血脈里。她會像他們一樣,成為執(zhí)棋人。到了那時,他這個做父親,該怎么辦嗎?是硬生生折斷孩子的羽翼,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把皇位傳給她? 這兩條路,都是把這個孩子往死路上逼。他不能這么做,他不能拿這個孩子,拿祖宗基業(yè)去開玩笑。他忍不住搜腸刮肚去想,好像真的有這個孩子在世上一樣。他忽然想通了,興高采烈道:“那可以把她嫁到海外去。海外有女王的傳統(tǒng),有朕的支持,借助這段婚姻,她可以攝政,亦可以登基。到了那時,江山和她們,不都能得到保全嗎!” 劉瑾終于試探出他想要的結(jié)果。愛情、親情都只能讓皇爺勉強讓步,卻無法叫他真正改變。他是這樣,李越又何嘗不是呢。劉瑾靜靜地看著他,你覺得是兩全其美,可她會這么想嗎? 旨意下達后,而月池也很快給予了朱厚照滿意的回報。困擾朝廷多日的白銀問題,在她手里迎刃而解。 朱厚照聽了她的主意,既高興,又懊惱,他道:“這下可賣虧了。只是金幣和銀幣的制法而已,居然騙了那么多官位!” 月池撲哧一聲笑出來:“從前,有一家人的工具壞了,不能繼續(xù)做活。他們沒辦法,就只能找匠人來修。匠人看了之后,只是輕輕一扭,就把東西修好了??赡羌胰藚s不愿給工錢,他們說,只是扭了一下而已,怎么能算錢。你猜,匠人會怎么說?” 朱厚照眉心一跳,只聽她道:“匠人說,‘沒錯,扭一扭不值錢,可知道在哪里扭就值大價錢。’” 月池啐道:“制法本身是沒什么稀奇,王莽時也造過金幣和銀幣??墒悄芟氲接媒y(tǒng)一制式貨幣,兵不血刃、順利平穩(wěn)地將貨幣發(fā)行權(quán)牢牢握在朝廷手中,避免因財權(quán)旁落帶來皇權(quán)勢微。這才是這個主意的價值所在。要是那么容易,你和你的狗腿子們,怎么就想不出來?你覺得你虧了,我還覺得我虧了呢。” 聽了這話,他還能說什么。他立馬召見了工部尚書。 現(xiàn)任工部尚書畢亨,也是弘治時的舊臣,歷任吏部驗封司主事、順天府丞、兩淮鹽運使等職位,所到之處政績卓著,官聲極好。也正因如此,他才通過遴選,來到了這個職位。正當他為水利工事的修建,勞心勞力之時,卻忽然接到旨意,讓他趕緊召集寶源局和各行省寶泉局舊部。明初時,洪武爺于應天府設寶源局,于各行省設寶泉局,掌管鑄錢之事,禁止私人鑄錢。但由于幣制混亂,寶源、寶泉時立時廢。 不是說都要用銀子了嗎,召集這些人作甚?畢亨雖不解上意,卻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召集了一大堆人,全部送到了南海子中。接著,他們就接到了旨意——效法西方,鑄造銀幣。 用白銀流通,等于放棄馭富之權(quán),將金融命脈握在他人之手。用紙幣流通,又因官府公信力太低,又會引發(fā)百姓不滿,激化矛盾。那么,為什么不折中一下,用白銀來鑄造銀幣,以人像、徽章、造幣廠和驗銀師等戳記來確保銀幣的重量和成色標準統(tǒng)一。如此一來,貨幣的發(fā)行權(quán)仍握在官府手中,并且,流通貨幣形式、質(zhì)量等的統(tǒng)一性,也便于商業(yè)貿(mào)易和國家賦稅的征收cao作,降低了貨幣的流通成本,同時也大大減少了貨幣偽造的機會?!?】 畢亨聞言,不由拍案叫絕:“這是哪位大才所出的良策,真是絕妙至極,絕妙至極!不過,何須學那些洋人,我們自己的技藝比他們何止高出百倍?!?/br> 朱厚照卻道:“這要流入民間去花的,不是擺在家里看的。大才說了,最低的成本,盡可能防偽,才是王道。你既是圣人門徒,就不可墨守成規(guī)?!┥讲蛔屚寥?,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洋人的又怎么了,洋人能想出來用金銀幣,你連聽都沒聽過,還不好好學!” 畢亨聽得羞愧不已,只得唯唯而已。 就這樣,大量白銀走海運,由馬六甲運入京城,在鑄幣場中變成一塊塊潔白的銀幣。朱厚照很清楚地明白,要收回鑄幣權(quán),第一步是要保證銀幣的成色、質(zhì)地。百姓又不是傻子,誰會用自己手里足色的白銀來換不足色的銀幣。第二步就是要趁機嚴厲打擊銅錢私鑄。他在交通要道設置有關(guān)卡核驗,如有私鑄幣一律沒收,官府重新冶煉為銅,計入庫府。有隨事考成的制度在,各地方官員皆依令而行,貨幣規(guī)范化的速度比他想象得還要快。 與此同時,朝廷也開始大規(guī)模的建設,飽受天災人禍這么多年,終于有實力來提供公共服務?;I謀多年的黃河和淮河治理提上了日程,還有各地的水利設施建設穩(wěn)步開展。道路的修建和驛站的建設,由京城向四方發(fā)散開來。 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 第401章 人生有情淚沾臆 教訓就該好好珍藏,不是嗎? 伴隨著各地建設的動工, 喜訊頻傳。民間熱鬧得像過年一樣,人人歡喜鼓舞,覺得掉進了福窩。各地或真心, 或假意的歌功頌德之詞, 如流水一樣送進京都,甚至還有人找到了白龜、白鹿等種種祥瑞, 說是大吉之兆。 京中,月池的伙伴們也是樂樂陶陶。詩會、酒會、游園會等帖子,頻頻遞進了月池家中。然而,月池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筵席上, 伙伴們一改舊貌??岛D钪蠋燅R中錫的名字,淚流滿面:“要是先生還在, 看到今日的盛況,也能夠瞑目了?!?/br> 王九思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別太傷心了。馬先生是雖死猶榮?!?/br> 盧雍也勸道:“圣上不是還專程下旨恩蔭馬先生的子孫,這已是天恩浩蕩了?!?/br> 董玘則話鋒一轉(zhuǎn):“與其傷心,還不如趁此盛世,多做幾件利國利民的好事,這才是對馬先生最好的告慰。” 康海拭淚道:“我明白。修橋、鋪路、建常平倉都是大事,如今山西、山東都在動工……” 他只開了個頭, 旁人就道:“說好了,今兒可是休沐, 不可談公事,你又犯戒了,犯酒三杯!” 說著, 他們便起哄, 硬灌了他三杯九醞春酒??岛:鹊媚樇t脖子粗, 大家都笑開了,一掃開始的傷感。 緊接著,他們就開始吟詩,詩中滿是意氣風發(fā)的飛揚之態(tài)。月池在他們的眼中,已經(jīng)看不到當初的憤世嫉俗。他們明亮的雙眼里,充斥著和鄉(xiāng)間農(nóng)戶眼中一樣的光彩,那是希望。他們都樂見收獲,并堅信未來會越來越好。 這樣的氣氛下,月池非同一般的沉默,自然也異常引人注目。她當然可以掩飾,但到了今天,她已經(jīng)沒必要掩飾。他們暗暗交換眼神,最后是由穆孔暉小心翼翼問道:“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月池放下了酒盞,席面霎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她身上。 月池環(huán)顧四周,這是她的同袍,是與她同道的君子。他們讀著圣賢書長大,個個都是名滿天下的清官。 她慢慢開口:“我此次去村落,聽到一些新聞。鄉(xiāng)民將死在上工途中的徭役,稱為好人善人。于此事,你們怎么看?” 大家靜默了一瞬,緊接著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動容之色。 “這正是‘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br> “如若不是感受到朝廷的恩德,他們又豈會毫無怨懟之意呢?” “這是真正的仁政善政啊?!?/br> 這情感發(fā)自內(nèi)心,讓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么的情真意切。月池在他們身上找不到一絲偽裝的痕跡,可正因如此,她才更覺毛骨悚然。 大家當然不能只談感動,這畢竟是一個問題,有問題就需要解決問題。 “既然是要百姓共享通商之利,給徭役的酬勞何不再加厚呢?說到底,官營產(chǎn)業(yè)總不能悉數(shù)落在豎宦之手!” “正是此理。他們只會妥協(xié)一時,又豈會真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 眾人為宦官主管產(chǎn)業(yè)一事義憤填膺,好像這些產(chǎn)業(yè)歸于文臣來管,眼下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一樣。月池至此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借故匆匆離開,之后便稱病不出。 朱厚照起先以為,她只是不耐煩應酬,所以并未在意,可后來,她居然連衙門和廷議都不去了。他去看她時,她始終是懨懨的模樣,只是她的脈案卻沒有任何變化。他不由去詢問葛林和王濟仁。王濟仁還是一臉鵪鶉樣,而葛林則是老神常在,最后撂給他一句:“心病還要心藥醫(yī),外頭自然看不出什么?!?/br> 狗屁心病還要心藥醫(yī),她不就是在裝病嗎?!月池的驟然抽身,對此時的朱厚照來說,堪稱迎頭痛擊。 凡事都有兩面性。對朱厚照而言,變革的深入意味著好處的增加,更大的權(quán)柄,更多的財源,更多甘為效死的人馬,更高的聲望,更充盈的快樂……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多的麻煩。站得越高,責任也就越大。 在內(nèi),僅官營專賣和馬六甲關(guān)稅兩項,就引起了無數(shù)的糾紛。文官表面上是不屑于從事這些與民爭利之事,所以不論是織造局、官窯場,還是負責收繳關(guān)稅的督餉館,歷來都是由宦官管理。然而,再高潔的情cao也受不住金錢的腐蝕。海關(guān)已經(jīng)全面打開了,朱厚照要擴建織場、窯場、茶場,大力對外出口,換回白花花的銀子。官營產(chǎn)業(yè)和關(guān)稅收繳皆由宦官管轄,就意味著這么多的白銀,只經(jīng)宦官之手,流入皇帝的私庫?;始液突鹿儋嵉门铦M缽滿,可外廷之人只能撈到一點兒皮毛。這誰能忍?這樣的暴利,誰要讓誰就是傻子!文官一直都在激烈地反對,他們比出舊例,要參與關(guān)稅的收繳,要主持官營產(chǎn)業(yè)的生產(chǎn)。宦官也十分不忿,噢,最開始鬧著不開關(guān)也是你們,看著開關(guān)有好處了,又來腆著臉來分肥的也是你們。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兩撥人爭執(zhí)不斷,險些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以至于連私下聚會,大家都不忘批判對方,這才有月池看到的那一幕。 朱厚照從內(nèi)心是不愿意讓文官摻和到他的斂財大計里的。他不是不想給錢,不給錢誰能替他做事?他只是更希望把財權(quán)完全把持在自己手中,然后根據(jù)每年的考成結(jié)果,賞賜給群臣,由此來實現(xiàn)皇權(quán)對文官集團的深度掌控。但文官集團也不是傻子。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年度考核給的銀兩是不少了,比起洪武爺發(fā)的那點兒微薄薪酬,正德爺都可算是大方至極了。但是,拿死工資哪有“自助餐”來得舒服。憑什么宦官能撈,他們就不能撈,他們就是不服! 如今,沒人敢明著反對朱厚照本人,他們就開始攻訐宦官,攻訐占據(jù)河流是與民爭利之行,力陳海運的弊端。隨著爭端越來越劇烈,武將集團也蠢蠢欲動,他們先是索要更多的金幣銀幣,后來希望能有如屯田一般,專門供養(yǎng)軍隊的產(chǎn)業(yè)。宦官自知無法與文臣抗衡,所以愿意讓利拉攏武將,共享這份好處。一邊是文官,一邊是武將和宦官,新一輪的內(nèi)斗,又是一觸即發(fā)。 在外,東亞貿(mào)易圈的老大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摹V旌裾漳壳懊媾R兩方面的壓力,一方面的壓力來自西歐。被驅(qū)逐出去的佛郎機人蠢蠢欲動,他不肯和這些王八蛋做生意,這些王八蛋就在背后給他使絆子。殖民者無法侵擾大明本土,就在各個小藩屬國點起狼煙,開展走私貿(mào)易。他既然要收藩屬國的關(guān)稅,做藩屬國的老大,就要庇佑人家的安全??蛇@樣下去,海軍軍費的消耗只會越來越大。這又會形成一筆龐大的財政開支。 另一方面的壓力來自他的“好朋友”——奧斯曼帝國。他們非但借口索要更多的關(guān)稅分成,并且還在宗教上提出更高的要求,多次派遣使者,意圖宣傳圣典。朱厚照對此:“……”他主動皈依,只是給合作找一個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們怎么還認真了呢?就不能學學他們的“和合文化”,包容理解嗎? 內(nèi)外矛盾都已經(jīng)顯現(xiàn)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化解矛盾??赡莻€一直在他身側(cè)的人,卻在這時候突然撂了挑子。 他想不通是為什么,他并沒有對不住她。她的那些無謂同情,無謂的心愿,他都在替她實現(xiàn),他在小心翼翼地呵護她的心病,可她呢,她根本沒有為他想過! 因李越稱病不出,朝堂上議論紛紛。一眾理學擁護者聲勢大振,又開始將心學貶得一文不值。 劉瑾都忍不住來旁敲側(cè)擊,問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朱厚照已是一肚子火:“怎么,你是覺得,她不在,這事就辦不妥了?” 劉瑾默了默,十分光棍道:“對啊?!蹦遣蝗荒??! 朱厚照道:“……” 劉瑾已經(jīng)干癟得像一顆豆芽菜,他臉上布滿了皺紋,只有他的眼睛,還是年輕的:“您心如明鏡,沒有她,我們很難走到今天?!?/br> 他斥道:“大膽!” 劉瑾并不畏懼,他依然笑得諂媚,笑得可憐:“這話老奴不說,就沒人能說給您了。 要想壓住下頭的牛鬼蛇神,必得有份量的人。您自然是份量最大的,可正因太過貴重,才該慎行,總不能什么事都讓您來調(diào)節(jié)。要是牛刀天天都用來殺雞,那也不能被稱為牛刀了?!被蕶?quán)因高高在上而神圣。他的一舉一動,注定會地動山搖。 “所以,需要強臣出手,把大家再次擰成一股繩。是,咱們朝堂上有才干的大臣是不少,可他們都是男人。”有官位的男人,有親族、有門生,還符合正法。權(quán)力放了下去,就很難收回來。眼前群臣爭利的困境倒是解了,可很快又會進入君臣相爭的戰(zhàn)場。這顯然是朱厚照不樂見的。 “要說不是男人的,就只有咱們這些人和李越了。奴才們到底只是奴才,登不上大雅之堂。到時群起攻之,不是又給您添麻煩?!眲㈣獢偸值?,“也只能靠李越了。上頭打得跟烏眼雞似得,民間卻仍能在治農(nóng)官和鄉(xiāng)約的庇佑下安居樂業(yè)。這得碰多少年,才能碰到這么一個能兜底的人。這因公、因私兩層關(guān)系,您就再委屈委屈,讓讓她吧。” 這話不說猶可,一說朱厚照更難受了。他道:“朕還要怎么讓?女官進織場,蠻女任軍職,哪件不是依了她。她究竟是為什么?” 劉瑾道:“這,要是連您都不知道,老奴就不知道了?!?/br> 他才不傻呢,敲敲邊鼓就行了,誰還真幫你們分析評理。再說了,皇爺自個兒是真的不知道嗎?他的權(quán)欲有多重,她的執(zhí)念就有多深,一點兒小恩小惠,可收買不了她。 朱厚照心中當然有數(shù)。阿越還是不相信他。她根本不相信,他能締造至治之世,她困在回憶和懷疑里無法自拔,所以始終不肯幫助他獲取最高的權(quán)柄??伤趺床幌胂?,要是沒有權(quán)力,他又能靠什么來實現(xiàn)自己的承諾呢? 朱厚照只覺,自己仿佛也墜入到泥沼之中??伤荒芟窭钤揭粯樱@畢竟是他自家的天下。他枯坐在油燈前,眼前的燈花爆了又爆。他的面前擺滿了古往今來掃眉才子的人物傳記和詩詞作品。他終于下定了決心,阿越不是要誠意嗎,那他就給她誠意。他需要找一個對己損傷最小的方案。對一個政壇老手來說,這并不難。 很快,他就下了嚴旨:“嚴禁宗室之女纏足,宗室子弟亦不得再娶纏足之女,如有違者,爵職封號祿米將盡行革去?!边@樣嚴苛的條件,簡直和娶樂戶沒什么分別了。 任誰都沒想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會突然下這么一道旨意。不過,天家對纏足的厭棄,確是有跡可尋。夏皇后執(zhí)掌宮禁后,就要求宮女全部放足。那時,朝野內(nèi)外就有傳聞,皇爺討厭裹腳之女??珊髞泶蠹野l(fā)現(xiàn),他不是不喜歡小腳女人,他是不喜歡非李越的一切男人和女人…… 纏足之俗,自北宋而起,大興于南宋,至大明建立后早已靡然成風。無論貴賤,女子均以足小為美,并且還有了新發(fā)展,要求“貍紅軟鞋三寸整”,不僅要小,要窄,還要弓。一些士人更將小腳視為女子至美,最邪性的就是他們居然在秦樓楚館,用妓鞋行酒,把妓女小小的繡花鞋拿在手里,把酒杯放在鞋中,在坐客人持鞋傳飲,美其名曰鞋杯?!?】所以,皇爺沒頭沒腦地這一道旨意,還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可沒幾個人敢捋虎須,只能旁敲側(cè)擊地試探著反對一下。 朱厚照很坦然:“又沒讓你家禁纏足,朕自家之事,難道還管不得嗎?” 大家聞言腹誹:“可你這樣禁止,肯定會大大損害美的流行啊。纏足之風興起,就是從南宋皇室那邊來的,現(xiàn)在你們皇室不干了,那難保有人會跟風?!?/br> 更有甚者,扯起了大旗,說女子不纏足,有失貞敗行之險。朱厚照的應對是拖下去廷仗,理由是侮辱孝慈高皇后。 連馬皇后都抬出來了,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決心。有心之人早已想到了更深一層。絲紡場意味著潑天的財富,可總不能讓男人去紡紗織布吧,絲織業(yè)需要女工。 月池本人都沒想到,他會不聲不響給她這樣一個“驚喜”。她抱著懷里的大福,揉揉它的小爪子:“你看,逼一逼,他什么都想得出來,是不是?” 可惜,誠意還不夠。只禁宗室纏足,未免太討巧了。一來他是大宗,象征尊之統(tǒng)。他一聲令下,于禮于法,其他小宗皆該依令而行。二來他又沒有要求天下女子皆不能纏足,他只是要求自家不纏、不娶而已,臣子縱有不滿,也沒必要堅決反對。三來他還能有借口說服她,說什么權(quán)貴的舉動一定程度會引領社會的風尚,移風易俗非一朝一夕之事。 她已經(jīng)讓他賺了兩次了,他也不能指望自己一直嬴,對嗎? 旨意下達后,他便一直在焦躁地等待。她借口生病,兩人早就分房住了。她們在同一個院子里,隨便喊一聲他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從天亮等到天黑,她都沒有任何動靜。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直接破門而入。燭光花影里,她穿著家常衣裳,松松挽著頭發(fā),正在畫畫,似乎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這一幕就似一幅嫻靜的仕女圖,可下一刻畫一樣的美好就被打破了。他奪下她的筆,飽沾顏料的毛筆在雪浪紙留下一道長長的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