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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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因著東方的強大敵人,歐洲竟提前結束了千百年的爭斗,團結在了一起,加大關稅壁壘,盜取技藝奧秘,抵制明廷的傾銷。 早在朱厚照執(zhí)政時,歐洲的園丁、傳教士等人就分批入華,要么喬裝打扮成蒙古商人,要么借口宣傳主的福音,歷時十余年流竄各地,偷取茶種,記載下了各類生產、采摘、制作方法,然后將這些寶貴種子,費盡周折偷運往非洲、南美和葡萄牙本土,開啟大面積種植。到了此時,終于被他們試驗成功。西方開始逐步擺脫對大明的茶葉依賴。 只是這沖擊的第一步,就叫大明這些衣冠君子亂了陣腳。面對此等貿易戰(zhàn),他們雖已經有了些經濟學的知識,可也不知當從何處下手。 大九卿會議上,眾人面色愁苦,卻始終想不出好辦法。月池坐在上首,她看著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憶起了自己剛入內閣時的情形。那些教導她讀書習字明理的人,要么被她排擠回鄉(xiāng),要么就是年邁歸于塵土。所有人都在遠去,唯有她留了下來。 她撫觸著半舊的沉香椅袱,輕聲道:“依靠外貿,終非長久之策。為今之計,只能改善民生,擴大境內商貿。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月池心里比誰都清楚,他們之所以想不出主意,并非是因為愚鈍,而是他們?yōu)榱司S系自己所處的地位,絕不會給庶民一丁點兒探頭的機會。 有人開口試探:“您是說,我們的貨物既賣不出去,那就只能讓我們自己的百姓來買?!?/br> 月池道:“是?!?/br> 大家的不解更甚:“可那么多的絲綢茶葉瓷器,黔首如何用得?” 月池不由莞爾:“那怎么辦呢?只能讓黔首的金銀多到,能用這些為止了。否則,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茶葉爛在地,爛在庫里,最后價格跌到一文不值;或者更糟糕,僧多粥少,各地爭利,內斗不斷,更給外人可趁之機。” 眾人面面相覷,懷疑、驚怒、不解、呆滯,交替在他們臉上出現(xiàn)。時任吏部尚書的王九思忙道:“元輔莫不是在玩笑,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庶民要真能如此,誰來耕種勞作?” 眾人紛紛稱是,有用禮教佐證的,有說這根本不可行的,有歷數(shù)這般作為的害處的。 他們用文雅的語言,犀利的詞鋒,論證貴人剝削窮人,窮人不可享福這一“天然至理”。 月池聽得連連頜首:“道理我都明白,可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一人期期艾艾開口:“難不成就只有一個歐羅巴,或許,還有新的大洲呢?” 再來一只新的肥羊,被他們收割,一切問題不久迎刃而解了嗎?元輔既能以新大洲解當時困厄,焉知海外沒有更九州呢!眾人紛紛稱是,說得熱火朝天。在他們看來,目前最妥當?shù)淖龇?,就是加大力度,嚴守籬笆,繼續(xù)開辟新的通商之地。 然而,月池卻沒有作聲。議論聲漸漸停滯,聲音越來越小,漸至微不可聞。沉默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的身上,汗水悄悄沁出來。到了此刻,即便是王九思也沒有再開一次口的勇氣。董祀只喚了一聲元輔,便又語塞。 可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低頭。換做往日,群臣豈敢冒犯??蛇@回要是真按李越說得做了,等于與舉國地主為仇。大家既屬同一利益集團,就是綁在一根繩子的螞蚱,怎能自掘墳墓?是以,他們雖然平時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到了這會兒卻萬眾一心起來。 月池驀然笑開:“好,就先依你們說得做吧?!?/br> 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如果李越真要硬來,他們還沒人敢出這個頭。他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有他說得那么嚴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就好了,哪里就到了這種地步。 大明的股肱之臣們懷揣著這份樂觀,摩拳擦掌去大展宏圖。然而,打擊卻接踵而至。首先,哪里去找一個像歐洲那樣大的市場? 其次,“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面對泰西諸國的關稅制裁,發(fā)兵去打是根本不可能。而伐謀伐交,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籌碼。更糟糕的是,哪個國家會甘冒鄰國的怨恨,硬生生吃下大明那么多的貨物呢?資本家難得齊心協(xié)力,指望打開東方的市場。這時,陽謀和陰謀都是收效甚微。再次,奧斯曼土耳其也趁火打劫,指望從陸上絲綢之路分得更多的紅利。 最后,最讓人頭痛欲裂的,是自己人捅出的刀子。貨物賣不出去了,原本的賣方市場變成買方市場。地方與地方之間的競爭關系更加劇烈,甚至陷入了惡性斗爭。通政司已經收到了好幾份奏疏,都是官員互相攻訐。地方也報上來一些案件,民間工場被惡意查封,故而來求內閣做主。 之前工場蒸蒸日上時,大家有多高興,如今就有多窒息。誰也想不清楚,想不明白,那么高的技藝,那么強的產能,為何到最后沒化作金銀山,反而成了催命符。 可此刻,身系眾人之望的李越卻不在內閣坐鎮(zhèn)。她來到了劉瑾的宅邸之中。 花燃山色,柳臥水聲,畫棟飛甍,雕欄玉砌,此宅的景物更勝往昔,可居住在此地的人卻個個面帶愁容。月池快步走進主院,張文冕早已迎了出來。 月池問道:“怎么樣了?” 張文冕搖搖頭,他平和得驚人:“恐怕,就是這幾日了?!?/br> 月池的腳步一頓,張文冕反而來寬慰她:“督主正等著您呢。您進去陪他說說話吧。” 主屋內沒有一絲藥氣,到處都是亮堂堂的。窗楹上、案幾上都擺著羽葉報春,紫色深深淺淺,重重疊疊,在陽光下流淌著點點銀光。而穿過這條紫色的河流,劉瑾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才費力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時,兩人都是一笑。而劉瑾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花,好看嗎?” 月池再次環(huán)顧四周,方正色道:“好看?!?/br> 他徐徐道:“……老家的山里,比這還好看,才是真正的山花?!?/br> 月池坐到他身側:“想回鄉(xiāng)嗎?” 老劉嗤之以鼻:“窮鄉(xiāng)僻壤,傻子才回。” 月池一愣,既然不想回,還費那么勁弄這些老家的花來作甚? 劉瑾又是一笑,露出干癟的牙床:“……老子就喜歡,花費千金,把報春運到北京來看,不行嗎?” 月池掌不住笑了:“行,怎么不行。你說行就行?!?/br> 劉瑾的臉皺成了一團,他想再說些什么,卻突然呼吸急促,喘不上氣。一陣兵荒馬亂后,適才輕松的氣氛蕩然無存,老劉的面色更加蠟黃。張文冕陪在他的身側,慢慢替他順著氣。 劉瑾凝視著眼前的紫色河流,依舊微笑:“我說行,就真的能行嗎?” 月池道:“你活著時,自是無人敢違拗。”所以,你不能死。 老劉眼中沁出淚水:“可我不能永遠活著。待我死了,一切都要成空了。” 他看向月池:“他們還是不肯聽話嗎?” 月池默了默:“這個時候,肯定聽話的才是傻子?!?/br> 劉瑾問道:“哪怕內憂外患,哪怕無計可施?” 月池失笑:“哪怕亡國滅種,rou食者也不會和藿食者一家和樂?!?/br> 他們已經到達封建社會里,生產力發(fā)展的頂峰了。縱有月池多次改革調整,封建制度的剝削本質也不會因此改變。這種根本落后的制度,已經不適應生產力發(fā)展的需求??梢槕a力的發(fā)展,繼續(xù)擴大財源,就只剩下革自己的命這一條路。誰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在厚利的引誘下,大家還會掙扎一段時間,可在發(fā)覺掙扎徹底無用之后,大家就會開始走倒車路。技藝棄之不用,海關開而再關。 水多水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居水之上。可要找到什么樣的理由,才能順理成章走倒車路呢?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將曾經帶著他們走向前行之路的人,徹底污名化,清算打倒。李越清晰地預見了朱厚照的結局,朱厚照又何嘗不是預見了李越的未來。 劉瑾只嘆了口氣:“……即使權傾天下,也不能逆轉自然。人,終歸要死;狼,就要吃羊;狗,也變不成人?!?/br> “這個道理,誰都懂。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連嚴嵩都能預料到劉瑾去后宦官的下場,更何況,精明透頂?shù)睦蟿⒈救?。過去侵奪的權柄有多少,以后就要一五一十地吐出來。過去掙扎著爬得有多高,以后就徹底跌落深淵。 “他們?yōu)槭裁茨敲床粻帤??”老劉的面色紫脹,他的繼任者中,哪怕有一個出色的,或許就能幫李越穩(wěn)住局面,或許還能尋到一線生機。 月池苦笑:“這可怪不得他們。他們都很盡心。能擊潰我們的,從來都不是人力,是規(guī)律,是時間。” 張文冕有些不忍:“閣老!” 月池道:“你以為,我不說,他就不明白了嗎?我們都明白,我們只是不肯接受?!?/br> 張文冕急切道:“不是沒有繼任者!或許還有辦法!” 房舍內兩人的目光同時匯聚在他的身上,張文冕深吸一口氣,他扯了扯嘴角:“我凈身了啊。現(xiàn)在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了。” 陽光依舊明媚,四下寂靜無聲。劉瑾的雙目凸起,誰也沒想到,一個耄耋老者瀕死前,喉嚨中竟能發(fā)出這樣可怖的嘶吼。 張文冕極力安撫他的情緒:“我老了,有沒有那玩意兒都一樣……難道沒有那東西,我就不算人了?我反而覺得,割了它,我才真正做了人?!?/br> 這一面之后,月池再聽到劉瑾的消息,已是第四天的深夜了。西苑的護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敲響房門,她得知消息,劉瑾不行了。 月池霍然起身,朱厚照亦被驚醒。他含糊道:“怎么了?” 月池拍了拍他的背,烏羽玉的花汁就在枕下,她明明可以再叫他睡下下去,一個字都不多問,可她還是對他道:“老劉要走了,你想去送送他嗎?” 老劉是他為數(shù)不多還記住的人。朱厚照有些茫然:“他去哪兒了?” 月池沒有作聲,她只是給他喬裝,帶著他連夜奔出西苑。短短幾日,堂屋便變了個樣。月池一掀簾,藥氣便撲鼻而來,無形的死氣太過濃重,以至于連報春花垂下了頭,再也不復當日的明麗。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好臭?!?/br> 只是兩個字,里間的劉瑾便有了反應。他啊啊地叫出了聲。 朱厚照的眉頭皺起:“是老劉?” 他第一次甩開月池的手,大步奔了進去。可長久的軟禁服藥,讓他也變得虛弱,剛跑到屏風那里,就摔了下去,只聽一聲巨響。 劉瑾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在端本宮時,那個年幼頑皮的孩子,也是這樣聲勢浩大地奔向他。可惜,他再也唱不出歌,也拿不出新鮮玩意兒了。 他只能定定地看向朱厚照身后的李越,艱難地張了張口,無聲地流淚。 月池走到他的身側,她說出了在滿都海福晉身邊一樣的話:“別這么絕望。我來自五百年后,我知道我們不會輸?!?/br> 劉瑾怔住了,只聽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頓道:“五百年后,在華夏土地上,無人會因窮困被逼閹割去做奴仆。工人領導農民起義……他們成功了,既沒有皇帝,也沒有太監(jiān),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低賤……” “你知道的,我不會騙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寧愿清醒地死,也不愿自欺欺人地活?!?/br> 一語未盡,劉瑾已長舒一口氣,他最后看了張文冕一眼,溘然長逝。 朱厚照愣愣地拉著他的手,他感受著這個干癟的老太監(jiān)滿是皺紋的手,一點點變冷、僵硬。 記憶在這一刻,重疊喚醒。他突然站起身,四處尋找:“父皇呢,父皇在哪兒!父皇在哪兒!” 張文冕悚然一驚,他看向月池。月池拉住朱厚照,輕撫他的面龐:“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你為什么,也非要醒呢?” 劉瑾之死,徹底掀開了亂象的序幕。身在東南的嚴嵩,只覺喜不自勝。機會,終于要來了。他緊急聯(lián)絡興王朱厚熜,二人甚至冒險會面,共商大事。只是,最后商議的結果,竟然仍是急不得。 嚴世蕃百思不得其解:“劉瑾一死,宦官群龍無首,正是我們要奮勇爭先的時候,怎么不進反退起來?” 興王一笑,只說了一句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無謂臟了自己的手。” “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扶之者眾也?!彪m然眼看李越是無力力挽狂瀾了,可他們也不能做第一只出頭鳥。要讓其他人先去試水、廝殺,等到打倒兩敗俱傷時,他們再伺機出來摘桃子。 嚴世蕃猶豫道:“您是認為,我們還需積蓄力量。父親已經命我去聯(lián)絡破產商戶?!?/br> 興王對著嚴嵩頜首:“您果然高明?!?/br> 嚴嵩欠身道:“不過為王爺略盡綿薄之力罷了。只是,商賈逐利而行,難成大事。而那些儒商士紳,要拉攏他們,實非易事。” 興王何嘗不明白,先有他的好堂兄,再有李越,儒商士紳早已被嚇破了膽,雖然不滿匠人地位提升,但要是沒有足夠的利益和足夠的保障,要想說動他們站隊,也是難于登天。 他沉吟片刻道:“名不正,則言不順。朱家的事,終歸是要朱家人出面?!?/br> 嚴嵩本打算敲敲邊鼓,未曾想興王竟然打算親自出馬。他道:“王爺千金貴體,豈可冒險。依下官看,不如還是遣世子先探探。” 興王點頭贊許。 像興王這般蠢蠢欲動的人還有很多。而京都中,李越集團中核心成員也早已覺察到了不對。他們既身居高位,又和李越及新政深度綁定,要是李越倒了,新政沒了,他們又豈能有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上策自然是有新大洲來力挽狂瀾,中策是分化歐羅巴,重新奪回市場,可如今兩條路都走不通,亂象卻起,與其等別人來逼宮,不如自己壯士斷腕。 內閣會廳中,色彩艷麗的金剛鸚鵡還在木架上自顧自地唱著歌。月池輕聲道:“千椿,別唱了。” 這只足足有人半臂高的鸚鵡撲騰著藍色的翅膀:“我就不!” 月池的聲調并沒有拔高:“千椿?!?/br> 歌聲戛然而止,鸚鵡小心翼翼地湊進來:“那我還能再吃一個無花果嗎?” 月池點點頭,它歡呼著奔了出去。 鸚鵡飛走了,廳內更顯寂靜。月池看向她的左膀右臂:“什么叫壯士斷腕?” 王九思長嘆一聲:“元輔,我知您心痛,可這也是無奈之舉?!?/br> 月池道:“我在問你,什么叫壯士斷腕?” 眾人對視了一眼,張璁接著走了出來:“工場多數(shù)由朝廷所控,不如先關掉一批,安排工人另謀生路。至于朝廷的各局,除兵仗局外,其他都可先緩一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