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色看薛明光：而且你來觀禮，也來得太早了吧？

    薛明光眼神躲閃：我這不是急著見證你的大事，同時怕你這幾日近鄉(xiāng)情怯，又無人訴說排遣么。

    別是你又逃家了吧？程雁書盯著薛明光的眼睛，判斷著，還是，你又闖禍了？

    胡說。我從熏風(fēng)莊來的，又不是從泰云觀。薛明光辯解。

    宋少掌門也說要來觀禮。程雁書更懷疑了，你怎么不和他一起來？

    薛明光嘆口氣：宋執(zhí)的掌門大典，熏風(fēng)莊也在籌備，你知道吧？

    知道，五月初五日。程雁書答。

    薛明光又嘆口氣：我想趁他還沒正式登掌門位多拉他玩玩，等當(dāng)了掌門，他就更沒自由了。于是在來四鏡山前我便去了熏風(fēng)莊。

    程雁書倒了杯水放在薛明光面前，示意他繼續(xù)。

    結(jié)果端起程雁書倒的那杯水，薛明光握在手中卻也不喝，反而不斷旋轉(zhuǎn)著杯盞，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宋執(zhí)說，掌門大典只是個儀式，此際他已經(jīng)是全面在處理熏風(fēng)莊的所有事務(wù)了，沒有時間虛耗。

    宋少掌門這話，不是說得很有理么？程雁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此刻即將到琴修之時，他必得去琴修之所了，全部小師弟都知道他若是沒將清心凈神決練到第五層會被大師兄責(zé)罰的，雖然他修煉的進(jìn)境確實緩慢，但態(tài)度問題不能含糊，逃避修習(xí)，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他說和我一起是虛耗。薛明光終究喝下那杯水，卻是仍然握著杯盞旋轉(zhuǎn)，如同心里打結(jié)著的情緒。

    他這種模樣倒是少見，程雁書不由得心軟勸到：掌門事務(wù)本就繁雜又耗費精力，你自己也是未來掌門，你得體諒啊。你看我三師兄，自從當(dāng)了掌門，便自然持重老成了許多，此刻若是不知情的人同時見他和我大師兄，怕是會以為他才是偏長一歲的大師兄呢。

    薛明光點點頭，但依舊旋轉(zhuǎn)著杯盞，眼神放空，沉默不言。

    程雁書站起身來，向門口而去：我須得去琴修，琴修回來再與你詳談。

    薛明光不置可否地哦了聲，卻在程雁書走到門邊、待要邁出門檻的瞬間冒出了一句：宋執(zhí)說，掌門大典，亦是他結(jié)道侶的大典。

    程雁書突兀地停下了腳步轉(zhuǎn)了身。

    薛明光看過來的視線里好似情緒紛繁，又像是一片空白，他甚至還笑了：宋執(zhí)，他有道侶了。

    誰？

    還沒定。薛明光終于放下那已經(jīng)被他旋轉(zhuǎn)摩挲了太多次的杯盞，視線越過程雁書的肩頭，落在門外正對著的盛開著的一樹桃花，但，要定了。

    結(jié)束琴修，韓知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家的四師弟情緒有些波動。知道宋謹(jǐn)嚴(yán)要結(jié)道侶了，他倒是不甚意外。

    一般而言，各家掌門除非如師尊般，很早便明言只重清修孤身到老，不然都是先結(jié)道侶再登掌門之位。

    程雁書卻意外了：那三師兄呢？

    三師弟他情況比較特殊，日后當(dāng)然也會結(jié)侶的。

    程雁書又問：那之前，都說是你接任掌門之位，你那個時候是已經(jīng)明言孤身到老呢，還是已經(jīng)在相看道侶了？

    我自然是孤身韓知竹話一出口，卻見程雁書臉上閃過心疼的神情，便笑著攬住他肩，那時確實不知會有你，自然是風(fēng)月無關(guān)。

    雖然被安撫住了心疼，程雁書卻仍然蹙眉不展：所以，宋少掌門再過兩月便是有道侶的人了？

    宋少掌門是穩(wěn)妥之人，既然他如此說了，那便應(yīng)當(dāng)是確實的了。

    可是，我總覺得宋少掌門對薛少掌門有些與眾不同。程雁書愁眉更深了，倒是薛少掌門一直無知無覺的樣子，我以為他不在意宋少掌門的，可是此際他的模樣卻又不像不在意，我也說不清楚。

    是么？

    韓知竹的語氣間像是并不為薛明光和宋謹(jǐn)言的事情有所波動，程雁書不禁抬頭輕輕錘了錘他的肩窩：忘了你是個木頭。

    我很悶嗎？韓知竹的語氣里有些隱約可察的低落。

    程雁書立刻親了他一下，安撫地摸摸他的臉：不是不是，一點也不悶。和你一起我可開心了。我比誰都清楚，你只是不談戀愛，不是不會談戀愛。別人的事情你不愛摻和，什么情啊心事啊，你感覺不到而已。

    琴修后，小師弟們皆已離去，而被掌門三師兄交代道侶儀式前要遵守不可同房最好不要見面的風(fēng)俗的兩人很有默契的沒有離開，韓知竹拉著程雁書面對著自己坐在膝上，雙手環(huán)緊他的腰，額頭貼著額頭，此刻距離極近地正色道：是。別人我感覺不到。你，我可以。

    哦？程雁書不信，你感覺到什么了？你跟我說說。

    韓知竹唇邊泛起一抹笑意，微微退開距離，好和程雁書四目相對：我感覺到，你想親我。

    看程雁書羞惱地抿了唇，韓知竹的聲音里便染上了十足的篤定和誘惑：不想么？

    賴皮。程雁書扭開頭，不想。

    你不想，我想。韓知竹的拇指輕輕撫過程雁書的唇縫，帶出酥麻的心癢，今晚不能吻著你入睡，明朝也不能醒來就看見你，我想。

    明明吻過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多少次，但每次的心跳顫抖、每次的心醉神迷、每次的眷戀不舍，都鮮明得一如第一次般。

    在這纏綿醉意里沉溺良久，程雁書終于還是沒放下正經(jīng)事：大師兄，你早點回去歇著，我今晚可得好好和薛少掌門交流交流。

    交流什么？韓知竹圈住程雁書的腰不放，更在他唇角輕輕咬了一口，你不在，我不習(xí)慣。

    三師兄掌門大人不是發(fā)話了么，不習(xí)慣也得忍著。程雁書深明大義般的表情在韓知竹竟然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前，終究敗下陣來，我也不習(xí)慣，我今晚肯定睡不著。所以我干脆去教教薛少掌門這塊比你這木頭還不懂情愛的石頭去。

    韓知竹不解：教他？教什么？

    幫他辨一下他的心意。若是真的在意而不自知，豈不是太可惜了？

    怎么辨？

    程雁書想了想：找機會讓他和宋少掌門對視十秒？看會不會害羞或者心動？

    十秒？韓知竹完全展露不能理解的表情，對視？

    就是程雁書捧住韓知竹的臉，你看著我的眼睛，如果沒有感覺到想笑，就一直看到心里數(shù)到十的時候。

    四目相對，程雁書心里數(shù)到了三。

    他被吻住了。

    不算不算，再來。程雁書恨鐵不成鋼的指點韓知竹，大師兄，你要堅持久一點。

    這次，韓知竹倒是堅持到了程雁書心里數(shù)到五。

    程雁書嘆口氣，才發(fā)現(xiàn)不對：大師兄，我們的感情濃度不需要確認(rèn)了呀，我這是打算讓薛少掌門去確認(rèn)自己心意的。我們不來了。

    好。這一次，韓知竹沒等程雁書在心里開始數(shù)，就吻了上去。

    依依不舍地和韓知竹分別，又在韓知竹送自己回到薛明光住所的院外纏綿吻到差點無法忍耐，程雁書終于回到薛明光的住所。

    但屋里亮著燈，卻空無一人。

    桌面上用那薛明光摩挲了良久的空杯盞壓住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程雁書拿起來，仔細(xì)看去，字跡端地是筆走龍蛇、鐵畫銀鉤，但內(nèi)容卻是十分讓他哭笑不得：宋謹(jǐn)嚴(yán)來四鏡山了，很是贊同薛明光認(rèn)為他掌門大典前應(yīng)該多游歷的提議，因此在程雁書的道侶儀式之前，他們兩人結(jié)伴去附近走走逛逛，直到程雁書的道侶儀式當(dāng)天再回四鏡山觀禮。

    交代完去向，薛明光又用了半張紙的篇幅反復(fù)交代：分房，堅持，不要敗給欲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百年好合才是最重要的終極目標(biāo)。

    程雁書苦笑著脫了外衫，隨手扔在椅背上，看了看薛明光特意說明已經(jīng)換過干凈被褥的床榻，也不想解開中衣，便胡亂睡下了。

    人很奇怪。

    平日想見就見想親就親的時候，雖然也是完全沉浸在這個人確實很愛我的篤定里，但到了不得不分居，竟然感覺更是不同了。

    雖然白天依然是在各種門派事務(wù)間見一見，吃飯時聚一聚，琴修后偷時間吻一吻蹭一蹭，但程雁書卻在每一次感知到大師兄尋找、追逐著自己的下意識的行為里，在每一次依依不舍暫別時繾綣不離的視線中，更深刻的感受到他對于韓知竹的重要性。

    甚至還有了種在被追求的錯位感。

    晨光微熹時，程雁書隱約感覺有人在觸碰自己。睡意沉沉的程雁書恍惚中順從著習(xí)慣，像平日半夢半醒間遵循本能地配合韓知竹一般，抬手便想抱住對方。

    卻在瞬間又清醒過來他這兩日是宿在獨居的房間內(nèi)，大師兄可是不能來見他的。連早晚的靈力，都是三師兄在百忙中親自給他渡的！

    他立刻大叫一聲誰！干什么！同時敏捷地跳起來，意圖躲開那人的動作。

    沒躲開的他被準(zhǔn)確地鎖緊在他最熟悉、也最想念的懷抱里：天亮了，我來喚你待會同去早課，不算同房。

    立刻就在懷抱里放松下來的程雁書想也不想地抬手環(huán)住韓知竹的頸脖：可是不是說按規(guī)矩，我們不能私下主動見面么？

    是。韓知竹應(yīng)著，不耐地貪戀著吻上程雁書的眼尾，是我不守規(guī)矩，你沒錯。

    我守了規(guī)矩。程雁書委屈地在韓知竹懷里蹭了又蹭，可是大師兄，你不在，我睡了醒醒了睡的，根本就睡不好。

    安撫意味的吻落在耳后，沿著耳廓輕輕游走，激起了清晨自然而然的反應(yīng)，更自然地被對他了如指掌的韓知竹察覺。

    察覺到韓知竹呼吸聲的變化，程雁書擋住他的唇，隱忍又更委屈地道：儀式前不能合歡，要忍的。

    好。韓知竹即答，卻俯下身，我忍，你不忍，便不算合歡。

    冷肅端方，清心淡漠，守了半生規(guī)矩，也作為規(guī)矩秩序的維護(hù)者的韓知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竟然覺得所謂的規(guī)矩那么束縛手腳，那么讓他急不可耐。

    那么，甘之如飴。

    看到衣著端正的韓知竹埋著臉只為取悅自己，那種把謫仙拉下神壇的禁忌和滿足，讓程雁書被滅頂般的顫栗全然吞噬了。

    這四日，過得似乎比往日一年都長。終于又一個日升月落，程雁書的道侶儀式，只需要再熬一個夜晚，就能成了。

    魏清游發(fā)了話，當(dāng)晚小師弟們的琴修、晚課都免了，布置確認(rèn)工作做得歡騰又愉快。

    而程雁書晚膳后，便被鴻川鑒云堵在臨時成了他結(jié)侶前的獨居房內(nèi)，鑒云按照魏清游親筆列出的清單，一樣一樣檢查打點第二日道侶儀式上要使用、穿戴的東西，而鴻川更像是個cao心不斷的奶媽一般，反復(fù)和程雁書確認(rèn)儀式每一點的步驟、過程和禮儀。

    程雁書看著自己兩位最親近的小師弟，非常真實地嫌棄道：你們兩個風(fēng)華正茂、青春年少，能不要忽然爹味這么重么？要cao心等你們自己結(jié)侶儀式的時候去cao心嘛，今晚難道不是該讓我睡個好覺，元氣飽滿精神煥發(fā)地明天去驚艷全場和我的那位道侶么？

    鴻川也非常真實地皺眉道：四師兄，你平時心不在焉就算了，可道侶儀式，這可是你人生頭等大事，明日若出錯了可怎么好？

    我怎么會錯。程雁書挽尊，我可是四鏡山的四師兄，最靠譜的那種！

    行了行了，全對。鑒云也點好了他的清單，轉(zhuǎn)頭來安慰他家好心被師兄懟的竹馬，你想想，就算是四師兄真出錯了，掌門師兄也會維護(hù)他的面子的，更別說大師兄了

    鴻川用他清亮的眼睛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程雁書，看了一會，竟然露出了些欣慰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認(rèn)同了鑒云：現(xiàn)在的四師兄，就是大師兄的標(biāo)準(zhǔn)。

    程雁書迎著鴻川的眼睛，心里一暖，張開手臂對著兩位小師弟道：過來，我們擁抱一下。

    三人抱成一團(tuán)，很有種爹媽送親的氣氛。

    直到程雁書在兩人背上拍了拍，松了手，帶了點啞聲說：放心，我會很幸福的。

    退開兩步的鑒云笑了：必然呀，畢竟，連馴服了蒼龍的大師兄都被你折服了！

    鴻川趁著他們兩人說話，裝作若無其事地用手指抹去了眼里閃爍的水光，清了清嗓子：四師兄，一切都沒問題了，我們回去了，你早點睡，明日，你就是有正式道侶的人了。

    鑒云又逗趣道：明日四師兄就是有約束的人了，今晚還有什么想做的么？

    哎，在我家鄉(xiāng)，要成親的人在儀式的前一天晚上，好像很多都會開單身就是，會找很多沒有成親的朋友一起瘋狂鬧一夜，美其名曰是最后一個沒有伴侶的夜晚，非得瘋狂放縱不可。

    鑒云想了想，不解道：可是這有什么意思？

    之于程雁書，確實沒有意思。他所有的瘋狂放縱，都只想和唯一的一人共同實現(xiàn)。告別單身于他也沒有意義：心理上，他并未告別，而是奔赴。再說了，正式有了名分，他也不覺得和結(jié)侶前有何不同。

    他不想留戀單身，只想快點到明日，能夠踏踏實實的每夜交頸而眠，每日在擁抱中醒來。

    于是程雁書笑著拍了拍兩位親師弟的肩：夜了，回去睡吧，明日讓你們見證四師兄的絕世風(fēng)采！

    天亮后的四鏡山上上下下，從魏清游開始，到新入門的小師弟們，甚至已經(jīng)退居二線隱居云游的師尊、以及四位打算徹底安度晚年的長老們都熱鬧忙碌的投入到道侶儀式中來，歡宴賓客，張羅觀禮。而來觀禮的人竟然比掌門大典的人還多，原本定好的宴席桌數(shù)竟然不夠了。

    魏清游笑著安排小師弟按照預(yù)備方案去開備用宴席，又對雖然是主角但并未置身事外反而一直在親自調(diào)配安排的韓知竹笑道：你看看，多少人等著看你到底情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