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縷青煙，與墓園燃燒紙錢的余燼一起、隨風(fēng)緩緩而上，消散在空氣里。

    ……

    中午時分。

    陽光從云層里漏了面，驅(qū)散些許陰霾。

    梁可櫻走出墓園。

    墓園也所處海市郊區(qū)，距離嘉南大學(xué)非常非常遠(yuǎn)，幾乎是橫跨南北，要穿越整個海市。

    甚至，這里都沒有地鐵可以直達(dá)。

    梁可櫻要回學(xué)校，得先坐那種小面包車，坐五六分鐘到大車站，換公交，再換地鐵，十分波折。

    不過幸好，掃墓的人不少。

    她用軟件打了個拼車，很快就打到順路車輛。

    對方能直接把她送去最近那個地鐵站。

    車主是個大叔，五十來歲模樣，副駕駛坐了個阿姨，應(yīng)該是他妻子。

    夫妻倆看著都很憨厚老實。

    等梁可櫻上車后，那阿姨從后視鏡里偷偷覷了她好幾眼。

    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姑娘，儂一個人來掃墓的??？家里大人呢？”

    梁可櫻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猶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嗯”了聲。

    “你還是學(xué)生嗎？看起來很小。”

    “嗯。對的?！?/br>
    阿姨嘆了口氣，拍拍大腿，“哎喲，真不錯啊。這么小就這么懂事了。我家那個小的，叫他來給爺爺奶奶掃墓，得三請四請的，嫌麻煩?，F(xiàn)在的小孩真是……一點都沒有……”

    阿姨絮絮叨叨，借機同司機大叔開始發(fā)作起來。

    或許只是抱怨嘮叨，并沒有多少斥責(zé)之意。

    說到孩子時，語氣也不重。

    梁可櫻聽了會兒，忍不住覺得有些羨慕。

    這世上唯一能念叨她的人，已經(jīng)躺在墓園里。但就算周寧還在世時，也有很多年沒有聽到她這種家常版的嘮叨了。

    周寧總是拉著臉，語氣狠厲尖銳。

    好像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梁可櫻沒再多想，很快，摸出手機，開始瀏覽起微博來。

    然而，甫一點開軟件，還尚未來得及多看。

    通話界面先一步跳出來。

    占滿屏幕。

    梁可櫻直接按掉了通話。

    沒過兩三秒，對方再次打來。

    她又按掉一次。

    對方卻有些不屈不撓，換成了微信語音通話。

    梁可櫻無可奈何，指尖在按鍵上游移數(shù)秒，輕輕點了一下，接通。

    梁介鑫：“梁可櫻，你mama去世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

    這質(zhì)問來得劈頭蓋臉。

    梁可櫻懵了一下。

    她擰起眉，“為什么要告訴你？”

    周寧的葬禮舉辦得很簡單。

    梁可櫻知道，周寧一直覺得丟人，也并不會愿意將后事弄得大張旗鼓，讓人回想起她生前那份失敗婚姻，供人談資。

    除了周寧幾個同事，還有幾個幫忙的親戚，她誰也沒有通知。

    ……就算大張旗鼓，這又有前夫什么事兒呢？

    周寧根本不想看到梁介鑫。

    梁介鑫被女兒頂了一下，頓時，語氣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你這個孩子怎么說話的？怎么越來越不懂事了？我就算和你媽離婚了，那也是你親爸，難道不該祭拜一下嗎？你這樣讓別人怎么想你爸？”

    梁介鑫聲音不小。

    幾乎要從手機聽筒里溢出來。

    車廂空間密閉，前面?zhèn)z中年夫妻雖然沒說話，但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了個七七八八。

    梁可櫻不想被人看熱鬧，也不需要憐憫。

    順手捂住了手機，一時之間，沒有作答。

    梁介鑫以為她無話可說，愈發(fā)來勁，試圖開始說教：“……之前也是，跟你滕阿姨說話態(tài)度那么不好，再怎么樣，她也是你的長輩，要是你跟了爸爸，還得叫人家一聲媽的。梁可櫻，爸爸供你學(xué)美術(shù)藝考，讓你考上嘉南。書讀了這么多年，怎么好像都讀到狗肚子里去？”

    “……”

    剛好，汽車抵達(dá)地鐵站。

    梁可櫻匆匆跑下車，慌不擇路地走到路邊角落陰影里。

    她攥緊了手機，深吸一口氣，對著話筒喊道：“你不要再說了！”

    “……”

    “梁介鑫，你知不知道我mama是怎么死的？她就是被你們害死的！被你！還有滕雪！被你們兩個人害死的！如果那天你們不給我打電話，我mama就不會受刺激，就不會二次腦梗！她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你們兩個殺人犯！憑什么做我的長輩！憑什么參加我mama的葬禮！你不配！”

    梁介鑫愣住了。

    此刻，梁可櫻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聲音里，哭腔根本掩藏不住。

    她啞著嗓子繼續(xù)說：“我知道我藝考是問你拿了錢，我會還給你的！會還給你的！求求你們，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咔噠?！?/br>
    通話截止。

    從周寧去世那天起，梁可櫻一直都沒有哭過。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肆意發(fā)泄出來。

    眼淚一直一直往外涌。

    片刻不停。

    人也跟著蹲下身，躲在角落抽抽噎噎。

    手背貼在臉上，拼命擦著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

    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梁可櫻以為是梁介鑫挨了罵，不依不饒、要來找她擺架子，看都沒有看，隨手就接了起來。

    電話里。

    男人聲音爽朗。

    “星星，現(xiàn)在能聽我……”

    頓了頓，對方遲疑半秒，“你哭了？”

    “……”

    梁可櫻眼前迷蒙一片，將手機從耳邊拿開，轉(zhuǎn)到自己眼前。

    模模糊糊中，她看清了屏幕上的字。

    ——【唐司淮】

    并不是梁介鑫。

    梁可櫻：“……”

    她手忙腳亂地站起身，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又捂住話筒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

    勉力掙扎過后，才重新應(yīng)聲：“學(xué)長。”

    唐司淮卻沒有這么好糊弄，聲音嚴(yán)厲了幾分，“你在哪里？發(fā)生什么了？星星，告訴我?！?/br>
    聽他疊聲追問，像是堤防二次塌裂。

    梁可櫻得非常非常用力，才能不露端倪。

    指甲幾乎要摳進rou里。

    她咬著牙，低聲作答：“沒什么事。你有事嗎？”

    昨天不是打過電話了么。

    今天怎么突然又來了。

    電話那端，唐司淮已經(jīng)站起了身，眉頭蹙得很緊，臉色非常凝重。

    哪怕梁可櫻裝得再好，但也于事無補。

    在電話接通第一秒，他已經(jīng)聽到了那一聲哭腔尾音。

    心臟仿佛被貓輕輕撓了一下。

    并沒有鮮血淋漓。

    但卻叫人升起幾分火辣辣的痛感。

    唐司淮可以想象，梁可櫻一定是縮在角落，整個人不知所措地流眼淚，可憐巴巴的，叫人忍不住憐惜、忍不住想要去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