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舒渾身發(fā)抖，事已至此，陛下肯定知道自己隱瞞了林大人的身體狀況。但不知為何，除了對自己未來的惶恐外，他竟然并沒有多少后悔的情緒出現(xiàn)。

    ……真是瘋了。

    他苦笑著搖搖頭。

    *

    林小冬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

    身體沉重得像是一輛老舊的紡機，稍微動彈一下骨頭就傳來咯噔的聲響，胸口又沉又悶，身上的舊傷像是一塊破爛篷布上的缺口,不斷提醒著主人自己即將報廢的事實。

    ……右手還被壓麻了。

    林小冬艱難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景集趴在自己床邊沉沉睡著，一條胳膊壓在他的右手上，手里還緊緊地攥著一本折子。

    看他眼底的青黑，這孩子應該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休息好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床上人的動靜，景集的小指輕顫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陛下……”林小冬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把抱進了懷里。

    感受著少年身體的顫抖，青年蒼白的面容也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他抬起手，安撫地摸了摸景集的頭發(fā)：“陛下怎么還跟個孩子一樣?！?/br>
    “如果長大就意味著要失去先生，那朕寧可永遠都不要長大?！本凹涯X袋埋在他的頸間，嗓音沙啞地說道。

    “怎么可能呢?！绷中《α诵?，低低咳嗽了兩聲，很平淡地問道，“陛下，臣還有多少時日？只要再給臣一個月，待趙將軍平定北疆后，臣便死而無憾了?！?/br>
    他沒有得到回答。

    “先生，”沉默許久后，景集退出了他的擁抱，抬頭死死地盯著他，“是不是除了平定北疆外，你對世上的一切，包括朕在內(nèi)，都沒有絲毫留戀？”

    林小冬倒還真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但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景集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他慘笑一聲松開懷抱，啞聲道：“朕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好好養(yǎng)病吧。”

    “等——”

    林小冬望著景集頹然離去的背影，掀起被子，掙扎著想要下床。但光是起身這個動作就讓他好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坐在床邊緩了很長時間。

    尤舒剛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我的祖宗，您可別瞎動彈了！”

    他連忙把林小冬重新扶上床，又把旁邊小太監(jiān)熬好的藥汁給他端來：“林大人，陛下這次是真的傷心了，您就乖乖治病別再折騰了?！?/br>
    青年咕噥了一句，聽上去好像是“誰折騰了”，然后一臉不情愿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咳！咳咳……”

    前所未有的詭異苦味彌漫在唇舌間，林小冬臉色發(fā)青：“這是什么藥？”

    尤舒道：“是太醫(yī)新給您開的藥，原先那個方子太醫(yī)說絕對不能再服了，陛下還因為這個發(fā)了火，罰了整個太醫(yī)院的俸祿?！?/br>
    但有一件事尤舒沒有告訴林小冬，其實承受陛下怒火最多的人就是他了。因為私自隱瞞林小冬的病情，尤舒足足挨了三十大板，直到現(xiàn)在走路都還有些一瘸一拐。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陛下仍舊讓他來伺候林大人，尤舒想，但若不是因為陛下看他確實對林大人一心一意，恐怕他早就被砍了腦袋吧。

    林小冬微微蹙眉，他閉眼靠在枕頭上，聲音虛弱地說道：“胡鬧！我在宮中的事情本就是隱秘，他這么做是想讓滿朝文武都知道現(xiàn)在朝堂上那個‘林冬卿’是個冒牌貨嗎？”

    頓了頓，他又問道：“陛下是不是還在外面？”

    尤舒不敢回答，只能默默垂下頭。

    “算了，”林小冬見狀，換了個話題問道，“尤公公，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間？”

    尤舒惶然道：“大人您說什么呢，陛下是絕對不會讓您——”

    “我要聽實話?！?/br>
    林小冬直截了當?shù)卮驍嗔怂?/br>
    就在尤舒左右為難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景集低啞的聲音：“告訴他吧?！?/br>
    尤舒眼角一跳，他看著林小冬平靜的雙眸，顫著唇，良久，吐出一句話。

    “不到三月?！?/br>
    這還是最樂觀的估計。

    屋內(nèi)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音，景集閉上眼睛，仰頭站在陽光下，天空熾熱的驕陽仿佛也失去了熱度。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苦澀的藥味飄散在空氣中，房間內(nèi)青年低低的咳嗽聲，就像是帶刺的藤蔓扎進了他的心臟。盡管北方戰(zhàn)事吃緊，景集依然命人去全國各地花重金收集各種名貴藥材，還請來了各地的名醫(yī)，用盡一切方法想要挽留住那個生命將至盡頭的青年。

    但都成效甚微。

    林小冬的身體依然每況愈下，他在最后清醒的時日里和長豐太后見了一面，誰也不知道兩人在屋內(nèi)商討了什么話題，但是當景集匆匆趕到時，看到的只是躺在床上重新陷入昏睡中的青年，和神色復雜難辨的母親。

    “您都跟他說了些什么??？”

    景集厲聲問道，甚至都忘記了身為兒子應有的禮節(jié)。

    但長豐太后這一次并沒有發(fā)作，只是淡淡道：“只是聊了聊關于朝堂上的事情而已，放心吧，我現(xiàn)在也沒想過把他這么著了，畢竟人都已經(jīng)……”她停頓了一下，撇了撇嘴，“早知道林冬卿是這樣一副性子，我當初也沒必要在那碗燕窩里下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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