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初放緩了語氣，徐徐勸之。

    冥厄被魚線牢牢捆著，沉在冰寒的水中，左思右想，越想越氣，只差破口大罵。

    東冥訣的rou身明明是他和夜輕羽交易得來的，為此他還上了戰(zhàn)場，險些丟掉性命，如今夜輕羽死了，他沒處說理，反被這老太婆橫敲一杠，怎能不怒？！

    可他再怒，沒有夜輕羽替他兜底，他又不是李蘭初和東冥樂的對手，不答應(yīng)她們的條件，這具rou身必然會被強(qiáng)行收走。

    冥厄氣得咬牙切齒，最終不得不妥協(xié)答應(yīng)，與東冥樂定下魂契。

    契約達(dá)成，裹在他身上的魚線瞬間崩裂，他騰身躍起，踏著水面飛快遠(yuǎn)離，直與李蘭初二人拉開數(shù)百丈的距離，才驚魂未定地停下腳步。

    東冥樂見狀揚(yáng)唇，樂呵呵地說道：別怕呀，我曾祖母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至于逃得那么遠(yuǎn)么？

    冥厄用內(nèi)勁蒸干身上的水汽，沉著臉不應(yīng)聲。

    事已至此，他沒有了別的選擇，只能順著李蘭初方才的話往下想，庇護(hù)自己的后輩，他出幾分力也在情理之中，這才沒那么難受。

    李蘭初慢悠悠地收起魚竿，不再搭理冥厄，轉(zhuǎn)頭看向東冥樂，問道：災(zāi)情控制得如何了？

    東冥樂愣了須臾，隨即飛快回答：方巡守受命平亂，派遣仙兵為難民搭建房屋，提供辟谷仙丹，如今各州暴.動已被鎮(zhèn)壓，災(zāi)情正穩(wěn)步好轉(zhuǎn)。

    晉州大雨由玉姑娘親自出手查探因由，原是界壁上空遺留一處裂縫尚未收攏，眼下雨勢已得到控制，洪澇飛快消退，數(shù)隊(duì)仙兵正馬不停蹄趕往受災(zāi)的地域，想必不出三日，澇災(zāi)就能徹底解除。

    玉姑娘李蘭初喃喃重復(fù)著，最后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么。

    她起身提起手邊的竹簍，朝前行了幾步，忽而步子稍頓，輕緩的話語聲隨之傳來：偶爾也來竹園看看，這河里的魚，鮮吶。

    說完，她又繼續(xù)朝前走，東冥樂目送她步下釣魚臺，面上神情恍惚，愣了許久，聽得院門吱呀聲響，那蒼老的背影蹣跚地步入院中。

    院門未像往日那般嘭的一聲合攏，只半掩著，像給誰留門似的。

    東冥樂如夢初醒，忙不迭快步跟了上去。

    曾祖母，樂兒還有一事要議！東冥氏今晨給樂兒遞了信函，想邀樂兒見面。她步履匆匆，語速飛快，怕自己動作慢了，李蘭初便改了主意，不再歡迎她來。

    老嫗在院中坐下，動作熟稔地?fù)破鹨粭l活蹦亂跳的魚，懶懶瞥了她一眼：坐下說話。

    李蘭初身旁，還有另一方矮凳，像早候著她來。

    東冥樂立時喜笑顏開：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個番外，寫寫東冥樂

    第267章 番外三

    玉瀲心拍拍方絕念的肩, 神態(tài)溫和：流放異虛空的百萬仙兵恐難馴服，我將虎符與你，但道阻且長，我需要你替我坐鎮(zhèn)仙界, 給凡界以休養(yǎng)生息的時機(jī)。

    屬下必不負(fù)重托！

    從玉瀲心手中接過玄宮宮印和仙兵虎符, 方絕念神色肅穆, 莊重虔誠。

    玉瀲心是她的伯樂, 不論多年前留她在宮衛(wèi)隊(duì)中修行, 還是今日一言一語, 令她平步青云。

    此恩重于泰山, 她莫敢忘懷。

    你要去仙界？！殷晴雪失聲驚呼，我不同意！

    方絕念為難地擰起眉毛, 此事她做不得主，但玉瀲心的吩咐，她必定要嚴(yán)格執(zhí)行的。

    殷晴雪同意與否, 這一趟仙界之行她都要去，只是眼下，如何勸說殷晴雪成了令她頭痛的問題。

    雪兒你且先聽我說。

    話到一半，被殷晴雪不給情面地打斷：我不聽！北道關(guān)才剛平定，你沒過幾天安生日子，jiejie就派你去巡守仙界？她也太過分了！

    你不能這樣說大人。方絕念臉色微沉，與殷晴雪據(jù)理力爭, 大人也有她的難處。

    她深吸一口氣, 不是我自命不凡, 但是雪兒，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得以勝任巡守之職, 為大人分憂？

    這句話令殷晴雪沉默下來，可片刻后，她撇下嘴，眼底蘊(yùn)上一層朦朧水霧。

    方絕念若成為巡守，則需往復(fù)于仙界、玄宮、凡界三地，維護(hù)三界秩序，責(zé)任重大，必定諸多瑣事纏身。

    而殷晴雪自身修為尚不及洞虛，沒法通過虛空亂流自由來去，只能守在凡界等候方絕念，兩地分離，不知何時相見，她不能接受。

    但她僅僅只是不想和方絕念分開，顧念著玉瀲心和眼下凡界的局勢，方絕念這番話也有道理。

    那我去找jiejie，她既如此神通廣大，必然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殷晴雪說完，不顧方絕念阻攔，毅然跑出房間，直奔聽瀾宗。

    殷晴雪來時，玉瀲心正在云仙居灑掃院落。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殷晴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jìn)來，照面撲進(jìn)玉瀲心懷里，揚(yáng)聲問道：jiejie，你要讓絕念做仙界巡守？

    玉瀲心挑了挑眉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嗯，怎么？

    小姑娘被她盯得不自在，那眼神通透，好似將她的心思一覽無余。

    殷晴雪皺起鼻子，刻意忽略心底卷上來的羞赧，硬著頭皮開口：能不能不讓她去？

    玉瀲心示意殷晴雪先松手，而后不疾不徐地將手中笤帚置于屋旁角落，這才反問殷晴雪：為什么不讓她去？

    殷晴雪被這話一噎，加之玉瀲心神情戲謔，她更是嗆紅了臉，不知如何開口。

    可她若主動爭取，此事便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殷晴雪一咬牙，坦白回答：我不想和她分開，她要是做了這勞什子巡守，肯定日夜cao勞，就沒時間陪我了。

    玉瀲心眼里笑意更深，遂問：那你何不陪著她去？

    我要有渡劫境的修為，還需jiejie提點(diǎn)我么？！殷晴雪氣得跺腳，那三界之門又不是什么人都能過的！

    她當(dāng)初愿意陪伴方絕念留在北道關(guān)，如今自然也愿意跟隨方絕念巡訪三界，但她修為略遜一籌，也非一天兩天能突破渡劫，玉瀲心這話，無異于故意數(shù)落她。

    玉瀲心收起臉上的笑意，心里無奈嘆了口氣。

    倘使有其他選擇，她又怎會非得指派方絕念去？

    實(shí)在是她手下無可用之人，方絕念忠心耿耿，又有玄武傳承在身，心有大義，乃交付兵權(quán)的不二人選。

    見玉瀲心無動于衷，殷晴雪還欲爭辯，卻見對方突然手腕一翻，取出一物，迎面朝她扔過來。

    殷晴雪下意識探手接過，入手溫潤，靈氣涌動，似有鳳鳴聲響徹于識海之中。

    正愣神之際，玉瀲心的話語聲自身前傳來：朱雀傳承，若你能將之參悟，區(qū)區(qū)渡劫境，于你而言，想必不是難關(guān)。

    玉瀲心已重新拿起笤帚，繼續(xù)清掃地上的落葉。

    尋常人爭先恐后擠破頭皮也得不到的傳承落在殷晴雪手中，卻令她沉默。

    因?yàn)樗靼?，得到的越多，付出的心血與努力便越多，所需承擔(dān)的責(zé)任也越重。

    今日她一旦接下這枚神珠，意味著她將失去一部分自由和肆無忌憚的輕狂。

    就像，眼前之人一樣。

    殷晴雪眼神復(fù)雜，抿唇看向玉瀲心，卻聽后者慢悠悠地說道：絕念三日后便會啟程去仙界，是去是留，你自行定奪吧。

    剛升起的兩分感慨悄然破碎，殷晴雪咬牙，暗恨玉瀲心狠心。

    她眼底包著一蓬淚水，卻不甘于被小院的主人瞧見，遂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庭院。

    可那枚朱雀靈珠被她緊緊握在手中，井未歸還。

    她不是不懂，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沒有人有義務(wù)一輩子攙扶她向前。

    不論是玉瀲心，闕清云，莫長鳶，還是方絕念。

    人一生在世，總有孤立無援的時候，即便強(qiáng)大如玉瀲心，也不能預(yù)料明天和意外哪一個來得更快。

    哪怕方絕念愿意等她成熟，她也不該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髮Ψ竭@樣做。

    方絕念有崇高的理想，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折斷對方的翅膀。

    所以，她必須有足夠的實(shí)力自保，才能姿態(tài)從容地翱翔。

    她該更努力一些，成為更優(yōu)秀的自己，跟上方絕念的腳步，為對方分擔(dān)責(zé)任與壓力。

    玉瀲心給了她機(jī)會，將機(jī)緣親手交到她手中，她沒有理由棄之不理。

    殷晴雪走下聽瀾山前長長的石階，與匆匆追上來的方絕念照面。

    后者滿面驚慌，手足無措，瞥見殷晴雪暈紅的眼角和眸心漾動的淚光，她頓時沒了主意，情急之下說道：我這就去找大人，推薦武巖做仙界巡守，我不去了。

    先前還說這巡守之職非她不可，這會兒底線都不要了，竟連立場也忘得一干二凈。

    殷晴雪原還在難過，聞言沒繃住，破了功，一時間又哭又笑，表情復(fù)雜極了。

    傻子。她哽咽地抱怨著，隨即一把抓住驚慌失措，欲急急上山的方絕念，不要去。

    方絕念頓住腳步，回頭看她，眼神中盡是不加掩飾的擔(dān)憂。

    殷晴雪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淚水，平復(fù)心緒，長長呼出一口氣：你說得對，仙界百萬精兵，除了你，沒人馴服得了，武巖大哥也不足以勝任。

    方絕念紅唇微啟，似想再說什么，可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勸說。

    我也不是沒你就不行。殷晴雪豎起眉毛，做出一副狠心的模樣，攤開手，將朱雀靈珠拿給方絕念看，你領(lǐng)你的兵，我就在師門修煉，等我突破渡劫境，再去仙界尋你。

    這方絕念啞口無言，可那眼神分明還是極擔(dān)心的。

    她怕殷晴雪心有雜念，修煉過程之中出什么岔子，而她卻來不及回來。

    經(jīng)受過玄武傳承的考驗(yàn)，推己及人，她猜想朱雀傳承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盡管有玉瀲心作保，她還是心疼，不愿叫殷晴雪吃這份苦。

    殷晴雪挑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怎么，你不愿見我？想自己一個人在仙界逍遙快活？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方絕念無奈極了。

    這小姑娘真是像極了刺猬，一旦倔強(qiáng)起來，渾身都是刺。

    不是就好。殷晴雪冷哼道，眼底的淚跡淡了，只留下淺淺的紅痕，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別小看我。

    方絕念愣愣盯著她的眼睛，后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良久，緊鎖的眉毛緩緩松開，方絕念抓住殷晴雪的手腕，將其用力揉進(jìn)懷里。

    我從來沒有小看過你。她將腦袋輕輕擱在殷晴雪的肩膀上，貼著對方的耳朵，小聲說道，等你出關(guān)，我們一起去仙界。

    可你原定的日程不是三日后嗎？殷晴雪又是高興，又是焦急。

    她稍稍推開方絕念，捧起對方的臉，仔細(xì)瞧瞧眼前人的腦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沒關(guān)系的。方絕念朝殷晴雪揚(yáng)起笑臉，我去同大人說，想必遲幾日啟程也不礙事，我相信你可以。

    殷晴雪心頭動容，被對方臉上過于燦爛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

    她倏地湊近方絕念，雙手環(huán)過眼前之人脖頸，將彼此距離拉近。

    方絕念猝不及防，被吻得面紅耳赤，暈頭轉(zhuǎn)向。

    待殷晴雪將她松開，她呼吸急促，做賊似的四下張望，唯獨(dú)不敢直面殷晴雪的雙眼。

    雖然此地四下無人，但不遠(yuǎn)處就是聽瀾宗的山門，若有聽瀾宗弟子進(jìn)出，被人瞧見，她可如何見人？

    殷晴雪卻無顧忌，心情豁然開朗，執(zhí)起身旁之人的手哈哈大笑，與一頭霧水的方絕念井肩行過山門前漫長的石階。

    一連兩日，石室內(nèi)毫無動靜。

    方絕念已做好了長期守候的準(zhǔn)備，只擔(dān)心殷晴雪參悟傳承是否順利。

    第三日清晨，忽然天現(xiàn)異像。

    赤色云霞彌散于石室上空，方絕念陡然睜眼，見一道神光破開暗室，直沖天際。

    火紅烈焰在萬丈高空之上聚成一只神鳥，浩瀚神威籠罩天地，朱雀嘹亮的啼鳴響徹寰宇。

    萬眾矚目，四方來賀。

    但在眾多高手趕赴異像所在之前，那渾身裹著涅槃之火的鳥兒搖身一變，化作形容嬌俏的姑娘，著一身烈烈紅裙，姿態(tài)翩躚地降落凡塵。

    一眼瞧見不遠(yuǎn)處等待的人，她眼底綻開一片繁花，明媚如璀璨驕陽。

    她快行兩步，挽起方絕念的胳膊，語調(diào)輕快：快走！莫耽擱了行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個番外，寫寫副cp

    第268章 番外四

    心魔很早以前就出現(xiàn)了。

    在耳邊時刻提醒著, 她是一個無能之人。

    情義不能兩全，要么背負(fù)千載罵名，舍棄蒼生性命，要么義無反顧, 絕心絕情。

    可她既放不下天下, 與那心上之人雙宿雙棲, 也難一心向道, 徹底斬斷紅塵, 只能在無盡的拉扯和痛苦中掙扎徘徊, 永無休止之日。

    宗主！人命關(guān)天, 請?jiān)缱鰶Q斷！

    喧嚷不息的議事廳中，眾長老齊聲高喝。

    無人聽見, 她識海深處響起一人嘲弄：你做不到。

    她狠下心腸，屏去視聽，握緊掌心溫潤的陰陽玉, 沉聲回答：便依長老所言。

    天玄之巔，玄月心仰天長笑，粉身碎骨，連同她最后一絲理智，最后一點(diǎn)渴盼與期望，也一同埋葬。

    藏在她心底的猛獸終于破牢而出，一步一步, 踩著遍地尸骨來到她眼前, 挑起她的下頜, 戲謔嘲弄地端詳她的面容。

    像在捉弄一個落魄的小丑。

    永生永世牢記于心，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 都是你的罪過。

    夜輕羽勾起唇角，輕輕咬著她的耳朵，將這殘酷的真相刻進(jìn)她的骨血，融進(jìn)她的魂魄，伴隨輪回，令她生生世世為之痛悔。

    她要為自己的選擇，為被貽害的蒼生贖罪。

    她是紅塵過客，在輪回中流浪。

    可不管哪一世，她去到何處，成為怎樣的人，在輪回結(jié)束的地方，都能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

    夜輕羽依然居高臨下，邪詭地注視著她。

    她被逼得喘不過氣來。

    可她知道，她不會被饒恕，也得不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