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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32節(jié)

    ——這人,不是梅鶴庭又是誰。

    “高夫人。”墨皇后忽然向她微笑道,“可是茶點不合口味?”

    高夫人回過神,連道不是。不止是她看到梅鶴庭出現(xiàn)感到驚訝,在場的命婦見到這位閣老過來,大都有些意外。

    反觀梅長生,腳踩明麗的春光步步行來,一身從容不迫的氣度。

    柳樹下有人喚了聲“老大”,低聲提醒宣明珠,宣明珠不解地勒韁回眸。

    眸梢一瞥間,便有那鶴立出眾之人入眼。

    她微微愣神。

    連她亦未想到梅長生會來。

    *

    梅長生在柳邊駐足,未向彩帷去,遙遙向皇后拱手致一禮,而后轉回目光,只盯住那道朱紅耀眼的身影。

    公主輕夾馬腹緩緩地過來,他亦撣去袖上浮塵迎上前去。馬上馬下相對視,公主眼神明亮,清了嗓音淡淡問:“大人如何來了?”

    梅閣老俯身施禮:“臣為江南養(yǎng)蠶新政,特趁休沐來上林繭觀,觀蠶繭,以多了解一些桑蠶習性。值殿下芳辰,不敢不來敬賀?!?/br>
    上林苑設有繭觀,正是養(yǎng)蠶的所在。他這番話說得叫一個大公無私,合情合理,宣明珠不知別人信了多少,反正她是在努力忍著笑。

    這樣的理由,虧他想得出。

    也只他想得出。

    梅長生一本正經,稍一側目,早有靈省的小公公捧了銀壺裝就的御釀過來。

    梅長生斟出一杯,公主懶洋洋的未下馬,隨手將弓掛在鞍角,俯身倚在馬鬃上抄手接了。

    她聽著那道清淺的嗓音一字字道:“臣祝愿殿下如月之恒,芳齡無極?!?/br>
    明明早上已經祝過了,壽星腹誹著,眼底的愉色卻騙不了人,頰邊生出一枚小小的梨窩。

    滿飲此杯。

    “多謝閣老。”

    他二人這般不親不疏的情形,場中之人便有些瞧不懂了。

    人心皆好奇,有意無意向那邊望,兀自猜想著,公主見閣臣不下馬,這般倨高姿態(tài),大抵仍是對過往耿耿于懷吧?

    這時皇后身邊的福持趨步過來,向梅長生傳話:“娘娘道閣老旰食思政,暇日不休,太過于自苛了,莫如趁著今日良辰,一起下場,松散松散筋骨?!?/br>
    宣明珠一聽,便明白了皇后這是打算投桃報李,她帶她出來玩,她便不著痕跡地撮合他們。

    她瞇了瞇漂亮的鳳眸,這場生辰宴因他的到來,忽然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光明正大又亟需遮掩,旁若無人又處處眼目,這種矛盾之感恰如他這個人的表里,有一種微妙的……刺激。

    她低頭玩味地望著梅長生,端看他拒是不拒。

    卻見男子一臉矜重神色,頷首道:“娘娘懿令,臣卻之不恭。只恐擾了殿下雅興,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還裝。宣明珠覺得他有意在逗趣自己,然從那雙清雅無辜的眼里,又抓不到證據。

    她磨了磨牙齒,驅馬繞著這襲青衫轉圈子。

    這行徑在旁人看來,無異含有一種挑釁的意味,梅長生在困圍之中,卻始終保持著蘊藉風姿,微笑斂睫,等著公主的裁度。

    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一人之下的內閣宰相。

    只是一個聽話的仆人,在陪他的小主嬉戲。

    他覺得他來了,她會感到驚喜。

    他便來了。

    “成!”宣明珠被他勾出了癮性,利落地片身下馬,蹭蹭掌心,“你我便投壺,本宮今日的頭彩可還沒送出去,閣老不妨試試?!?/br>
    落在他身邊,卻以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兇兇道:“我要好好教訓你。”

    梅長生曖曖地霎動睫毛,目光蘊然,“臣悉聽尊便。”

    第109章 清池賜君歡

    大長公主要和梅閣老比投壺,這消息在上林苑引起一陣轟動。

    眾所周知,大長公主打小便是玩樂里的積年,梅大人卻慎守清正,一心只讀圣賢書,又哪里會是公主殿下的對手。

    高夫人由此更確定了,自家老爺的那個想法絕對子虛烏有,這公主殿下對梅大人哪里還有余情可言,根本就是想給梅閣老一個難堪,讓他下不來臺罷。

    彩亭中,梅寶鴉不理睬大人間的心思各異,手搭涼棚,抻著小脖頸望向那片柳蔭,不知何處來的與有榮蔫:“我說肯定是阿娘贏!”

    梅豫接口,“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毙闹邢氘斎?縱是父親能贏,也是要讓著娘的。

    唯獨梅珩微笑道:“我說是父親贏,賭不賭?”

    此言一出,另外那兩兄妹一臉驚訝。寶鴉徑先拍桌子,“誰怕誰,我賭兩個板栗,就是阿娘贏。”

    梅豫心頭琢磨,這可是個敲小書呆一筆竹杠的好機會,臉上笑得不懷好意:“行啊,我賭五百兩,也是母親勝。到時某人可別哭鼻子?!?/br>
    梅珩笑應,“好啊?!?/br>
    這邊說著,空敞的園囿中已擺好了壺餌。

    宣明珠沖男子挑撻地揚了下眉梢。

    那張因鬢發(fā)盡數上綰而露出的臉孔,小巧光潔,在陽光之下幾乎白得發(fā)光。

    梅長生嘴角流露出笑意,比手相請,自己與她并排而立。

    李夢鯨和楊珂芝一樣,是為數不多知道老大和梅鶴庭關系的人之一,將遞羽箭遞給宣明珠時,她輕道了一句:“老大,你悠著點?!?/br>
    這么多雙眼睛瞅著呢,別人也許只覺古怪,只有她這個深知內情的覺著,這兩個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調情。

    還是樂在其中的那種。

    真怕他們玩砸了,把自己交代進去。

    宣明珠微微一笑,轉手就將箭擲了出去,眼睛瞄都沒瞄那壺口。

    這一著沒個前兆,隨手為之,寫意風流。梅長生的目光隨之輕漾。

    “貫耳,三籌!”馮三郎臨時充當儀賓,高唱一聲。

    觀者一陣喝彩,宣明珠轉頭向梅長生得意而隱晦地挑了挑眉。

    那粒美人痣隨著她湛亮的眸光而熒爍,梅長生微笑,正姿,投矢,不中。

    “不中!”馮三郎高呼,頗有些興災樂禍的樣子。

    場外梅豫撫掌,“一百兩到手?!?/br>
    而后宣明珠取第二只箭,一氣呵成地投出,又是貫耳。梅長生又是未中。

    “不中!”馮真再高唱。

    那彩帷間便傳出了幾聲喁喁的笑音,仿佛目睹才智高明人人堪夸的梅閣老遜色于女子,是樁無傷大雅的趣事。

    梅豫快活地打了聲口哨,“三百兩到手!”

    梅珩一笑,老神在在地拈了顆松穰吃。

    “哎呀?!睂汎f握起小粉拳捶在案上,她雖然想讓阿娘勝,但是爹爹兩投不中,還是令她捏了把汗。

    想起在江南那次燈火夜射銅錢,仿佛也是這樣的,不由搖頭太息,爹爹的準頭實在堪憂哇。

    在旁的林家小囡不懂得場中四五六,緊張地捧起寶鴉的手,“jiejie手疼,給你呼呼?!?/br>
    前頭的笑音傳至宣明珠耳中,她不知為何卻有些著惱,抬眼呲達馮真:“沒中就沒中,那么大聲做什么!”

    “???”馮真無辜地縮了縮肩,他一向記恨梅鶴庭負他老大一事,一見他就不免來氣。

    平常人家是閣老,沒法找茬,正好今日逮著這個機會好生奚落他一番,不知老大為何又惱了。

    梅長生不以為意,嘴邊始終掛著淡淡笑意,與宣明珠同時取了最后一支羽箭在手。

    宣明珠雖是護著他,在各憑本事的玩藝上,卻絕然不會放水,單閉一眼瞄準壺口,正準備投,忽聽耳邊幽幽道:“巾幗且讓一讓須眉吧?”

    溫弱可憐的聲調,無端讓宣明珠聯(lián)想起小九尾的哼嘰聲,她心尖一悸,睜眼詫而轉頭。

    卻就在這時,梅長生放松臂腕,閉目投出。

    咣啷一聲,如魚投水,矢桿正入壺而止。

    “……依、依桿?”馮真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十籌?”

    宣明珠反應過來,緊隨投出,依舊是貫耳。

    三貫九籌,輸于他一籌。

    “五……”梅豫看著逆轉直下的結果傻了眼,梅珩接口,“五百兩,銀貨兩訖,概不賒欠。弟多謝兄長了?!?/br>
    而等到大長公主終于尋思過味來,睜圓雙眸瞪這狡猾之人,“你詐我?!”

    許是臉上有笑意要掩飾,男子低頭不緊不慢地撫平袖褶,走近兩步,清風吹動二人的袖絳,狀似交纏。

    他的聲音也柔成了風:“兵不厭詐,教棋時告訴過殿下的,都還給我了?”

    “你……”宣明珠一時說不過他,原不是真心生氣的,看著那張豐神俊逸的臉,她勾住散下的一縷鬢發(fā),破嗔為笑。

    “想不到閣老的準頭這樣好了?!?/br>
    婉媚的語聲神氣,令男人的眸色晦了一下,低道,“是依那一日殿下所教射箭之法?!?/br>
    余光向場外輕側,他又含笑后退長揖,“承讓?!?/br>
    宣明珠想了想,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在阜州那夜的燈會上,她教他射箭一事。此時回憶,那夜心樂,卻尚不及今日。她驕矜地揮揮手,“罷了,本宮說話算話,彩頭稍后便送至貴府。大人退安吧?!?/br>
    再逗留下去,即便有皇后周全,難免要惹人非議了。

    梅長生卻沒急著走,霎睫看她,低不可聞道:“此為第二禮?!?/br>
    宣明珠眉心倏動,不明其意,那一瞬望心跳卻快了許多,嘟囔著,“叫我輸的禮物嗎?!?/br>
    “不是。”他笑著轉身,離開前留下一句,“是想和殿下一起玩,希望殿下快樂?!?/br>
    宣明珠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后知后覺,自從看見他來,她心里確實感到一陣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