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快雪拿煙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捏住過濾嘴，抽出一顆：“找到了。”

    周笙華似乎覺得有趣，笑著問：“是對方看到你那個感言，找過來的嗎？”

    樊快雪把煙夾到唇間，他微微低垂著脖頸點上火，搖滅火柴梗，丟進了煙灰缸里面，吸了一口把煙拿開，才說：“前不久剛找到，那個感言，我還沒問他有沒有看到過。”

    影片能夠獲獎，樊快雪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因為周笙華的每部在國外上映的影片基本上都獲獎了，他相信周笙華的實力和口碑。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自己能拿到最佳男主演的單人獎項。

    所以他的獲獎感言很潦草，感謝導演，感謝評委會，感謝劇組所有同仁。

    就在當時在場的主持人和所有媒體以及來領(lǐng)獎或陪跑的演員們都以為這個木訥緊張的年輕演員已經(jīng)說完了的時候，他忽然攥著話筒，說了一番不那么合時宜的話，像是把，這個馳名世界的頒獎現(xiàn)場當成了個人的尋人啟事舞臺。

    “我有一個朋友，對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已經(jīng)跟他失去聯(lián)系將近八年了，那也是一個像現(xiàn)在這樣炎熱的夏天，當時我被其他事情纏著，以為轉(zhuǎn)天就可以去找他，找到他，沒想到，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他的音訊。所以我想借領(lǐng)獎的這個舞臺對你說一聲，如果你能在電視里看到我，請來找我?！?/br>
    一旁的主持人笑著用外文開他的玩笑，那一定是一個漂亮女孩吧？樊快雪笑了笑，沒有回應，直接走下了領(lǐng)獎臺。

    那之后的兩三年間，不少人拿這件事問他，有的人可能是好奇，有的就是獵奇了，甚至前些日子做的那個采訪節(jié)目，最后的時候，主持人也把那個問題重新拋到了他面前，令他猝不及防。

    盡管當初站在那上面，說出那席話的時候，樊快雪就知道會面對這些，也早好了準備，可一次次的，還是會讓他感到極度不適。

    但周笙華隔著茶氣和尼古丁的白色煙霧，感慨似的提起這個話題，卻讓他有一種被關(guān)懷的感覺，而非是感到被刺探隱私的冒犯。

    可能是剛才喝了點酒，也可能是曾經(jīng)一起在劇組待過大半年的時光，樊快雪第一次想要對人訴說這件事。

    “他沒提，我不敢問?！狈煅┛酀匦χ盅a充了一句。

    周笙華的眼神變得深刻起來，片刻后，嘆息了一聲。

    樊快雪吐出一個煙圈，出了會神，又接著說：“當時我跟的那個經(jīng)紀人，有一天慌里慌張打電話給我，把我從出租屋里叫出來，帶我去面試您的電影，聽說是那種題材，其實我本身是比較抗拒的?！?/br>
    周笙華微微瞇起了眼睛，盯著房間里某一處虛空看了一會兒，才點頭說：“我有印象，就是因為你掩飾你的抗拒，我才選了你。你知道那個角色，我要的就是那種感覺，如果你一開始就抱著想要那個角色，或者更功利的心態(tài)，我們今天也不會坐在一起了?！?/br>
    樊快雪點頭稱是，笑了笑。

    周笙華喝了幾口茶，忽然呵呵笑了一聲，看著他說：“很多人想上我的電影，有的是為名，有的是為利，這個圈子里，不外乎就是這些東西了，你是為了尋人，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你是個異類?！?/br>
    樊快雪陪著他笑了笑，道：“也不全是，看到劇本后，我其實也有被里面的人物和故事吸引?！?/br>
    周笙華笑著搖頭：“沒關(guān)系的，人做一件本身不想做的事情，總是要圖點什么，這不重要。無欲無求的人，至少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還沒真正見到過?！?/br>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最后從包廂里出來的時候，周笙華忽然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有句話，也算是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的一點人生感悟吧，你別嫌我倚老賣老?！?/br>
    樊快雪忙說：“怎么會，其實剛才跟周導聊那些，我就覺得收獲不少呢?！?/br>
    周笙華瞇著眼回過頭打量他：“沒恭維我？”

    樊快雪搖頭，懇切地說：“沒有?！?/br>
    周笙華道：“跟你開個玩笑，如果這我都看不出來，我大概也可以退休嘍?！?/br>
    樊快雪笑笑，沒說話。

    周笙華頓了頓道：“我也沒別的叮囑你，活得隨心一點，你懂我的意思?！?/br>
    樊快雪沉吟片刻，鄭重地點了下頭：“謝謝周導?！?/br>
    周笙華閉上眼頷首，隨即睜開眼睛，指了指不遠處的樓梯：“走吧?！?/br>
    “嗯。”

    到了樓下，周笙華便坐上來接他的車子走了，樊快雪看著他的車子走遠，無意識地跟著沿街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走錯了方向，又轉(zhuǎn)回來，朝另外一邊走去。

    穿過兩條街，很快就到了酒店樓下，M地雖然溫暖濕潤，但這樣的早春時節(jié)，晚間的風還是有些涼的。

    樊快雪站在樹下，看著馬路上一輛輛疾馳而過的車子，摸出一支煙來。

    周笙華說讓他隨心一點，他確實懂，這些年，不管是對誰，他都刻意地把自己塞在一個框架內(nèi)，出格的話不說，出格的事情不做，可能別人以為是他活得太拘謹放不開，謹小慎微是為了更好地適應這個圈子，更好地在這個圈子里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為了逃避和這個世界建立過多的聯(lián)系，通過放逐自己，來獲得一點點心靈上的安慰，減輕負罪感。

    直到戚白再次出現(xiàn)，戚白朝他招招手，他什么都沒想清楚，就迫不及待把自己交了出去。他知道，他是怕戚白再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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