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快雪約的地方是他們重逢的那家酒店——圣格，大概也有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jié)束的意思。

    戚白自己開車，提早半個小時到，雖然知道今晚誰都不會有胃口，他還是認(rèn)真點了一桌子菜。

    樊快雪是按時到的，服務(wù)員問上菜，戚白表示可以，菜上完，戚白讓服務(wù)員離開了包廂，房間里只剩下他和樊快雪兩個人。

    只見樊快雪摘掉口罩和棒球帽，拿起餐巾擦了擦手：“本來想訂隔壁那屋的，打電話過來，人家說已經(jīng)訂出去了。”

    戚白的目光落在樊快雪臉上，等他說完了，才想起來問一句：“那間有什么不一樣嗎？”

    樊快雪搖頭：“沒什么不一樣，只是單純不想在這屋，不過訂得太晚了，就剩這一間了?！?/br>
    戚白一下子就明白了樊快雪的意思，想必這里是那天他跟劉焱出來應(yīng)酬的那個包間。

    “我讓他們經(jīng)理想辦法換一間?！逼莅渍f著就拿起了電話。

    樊快雪輕笑一聲，垂下視線，拿起了筷子：“不用，沒那么矯情?！?/br>
    戚白頓了一下，他忽然明白樊快雪為什么要刻意強(qiáng)調(diào)這些了。

    只聽樊快雪邊吃邊說：“我不知道別人入這行是為什么，我就是為了錢，都說拍戲賺錢快嘛，那天要不是碰上你，我可能就跟那個朱總走了，不過也是碰上你，讓我知道，我就算再干十年，也積累不到你那么多的財富?！?/br>
    他說著自嘲地笑了一聲，夾了根西芹送進(jìn)嘴里，又接著說：“不管你當(dāng)年從李艷那兒拿走多少，我覺得，那都是她欠你的，你不用記在心里，跟她調(diào)換孩子相比，我還覺得你問她要少了。但不管怎么樣，她畢竟是我生母，所以以后她的治療費用這些，我來負(fù)責(zé)吧，以前的費用，你如果不記得了，我去醫(yī)院問一下，回頭湊一下給你?！?/br>
    戚白拿著筷子的手骨節(jié)發(fā)白，手指幾乎痙攣，從樊快雪進(jìn)來，他勉強(qiáng)維持著的平靜到此刻徹底掩飾不下去了，聲音發(fā)緊地問：“有必要算這么清嗎？”

    樊快雪沒看他，落拓一笑：“確實沒必要算這么清，也算不清，不過能算的，還是算一下吧，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老樊是你親爹，你真不打算認(rèn)他么？”

    戚白隔著一桌子菜，望進(jìn)樊快雪的眼睛里，他的黑眼球在燈下烏沉沉的，閃著秘而不宣的光彩，令人無法看透，戚白忽然覺得鼻子發(fā)酸，強(qiáng)忍下去，搖頭說：“不認(rèn)了，你呢？你打算認(rèn)戚青松么？聽麗麗說，他最近改好了不少，棋牌室也不去了，酒也喝得少了?！?/br>
    樊快雪搖頭：“壓根沒想過要認(rèn)他，生恩不如養(yǎng)恩，他當(dāng)年尋歡作樂，抖擻幾下有了我……”頓了頓，他又接著往下說：“那就這樣吧，你關(guān)照老戚，老樊這邊有我，你也不用cao心。”

    戚白點頭，垂下了視線：“好。”

    樊快雪看了他幾秒鐘，最后說：“吃飯吧。”

    戚白：“嗯。”

    ·

    雖然戚白出來的時候誰都沒說，但常澤還是找了過來，他和戚白站在酒店前的臺階上，看樊快雪鉆進(jìn)網(wǎng)約車?yán)镫x開，他身旁的戚總眉頭微微皺著，眼神隨著車子飄向遠(yuǎn)處的車水馬龍，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常澤問：“戚總，現(xiàn)在回家嗎？”

    戚白點頭，朝車子那邊走了過去，常澤快走幾步，給他拉開后排車門。

    “談得怎么樣？”常澤朝后視鏡里覷了一眼，用笑聲、語氣輕輕地問。

    戚白怔了一下，他想起來飯吃到最后的時候，他問樊快雪，咱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樊快雪沒說話，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答案了，他又問，那以后還是朋友吧，樊快雪說是。

    “還好?！逼莅组]了一下眼睛，這樣說。

    常澤看得出來戚白的‘還好’指的是和平地分了手，他遲疑一下，又問：“戚總，那個穿刺，咱們什么時候去做？”

    戚白看著車窗外的景致，仿佛沒聽到他的問句，直到常澤又重復(fù)了一遍，他才疲倦地道：“再說吧?！?/br>
    常澤沒再言語，沉默地開著車。

    戚白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晚在這里碰到樊快雪的心情，他們當(dāng)時說過的每一句話，樊快雪的每一個表情，還有窗外的雪花。那天回去路上，他心里很亂，強(qiáng)裝鎮(zhèn)定，把工作一項項布置下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歡欣，那種雀躍的心情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他不覺又想起剛才吃飯到最后，他問樊快雪，如果當(dāng)年我不是把眼角/膜留給你，你當(dāng)初還會去戚家灣找我嗎，他問完之后，樊快雪沉默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后對他搖了下頭，說：我不知道。

    胃里突然一陣痙攣，戚白干嘔了一聲，常澤聞聲朝后面看了一眼，從雜物匣里翻出一個嘔吐袋遞了過去：“戚總?！?/br>
    戚白沒接，忍了又忍，摁著胃部，才勉強(qiáng)開口說：“前面停車吧?！?/br>
    車子駛向路邊，甫一停下，戚白就推開車門跑了出去，抱著路肩上的垃圾桶，嘔吐起來。

    常澤隨后下來，見狀又返回車上拿了濕巾和純凈水，走過去在戚白后背上拍著，等他吐完了，把水?dāng)Q開遞了過去。

    戚白漱完口，又喝了幾口水下去，一番嘔吐，他出了一身虛汗，接過濕巾擦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襯衣濺上了一點嘔吐物，遲疑一下，他用濕巾把臟東西擦掉。

    樊快雪應(yīng)該是沒有認(rèn)出來，他苦澀地想，樊快雪說他心機(jī)，是的，他確實心機(jī)，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想花招博取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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