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可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彼時他正帶著自己的新團隊開項目說明會，地點依舊選在食間的條凳區(qū)，一邊開會一邊組織眾人幫削土豆皮。

    這是他們今天即將要帶上山的午飯。

    土水泥項目組成員一共八人，除了之前就打過交道的柳鐵以外，余下的七人他全都不認識。

    不過人員素質(zhì)他還是滿意的，各個身板結(jié)實不說，還都是在鐵匠房或是土木組干活的，不但有挖礦經(jīng)驗，燒爐砌窯也都是個中好手，換成現(xiàn)代的標準，個頂個都是業(yè)務(wù)主力。

    不過既然是業(yè)務(wù)主力，那多少都有些小脾氣。尤其是在專業(yè)領(lǐng)域，如果不能拿出些硬核本領(lǐng)出來，想讓他們心服口服可不容易。

    搞技術(shù)的永遠靠本事說話，從古至今，從未改變。

    寧非心里清楚，他靠著土豆能在墨宗站穩(wěn)腳跟，但想真正確立自己的權(quán)威，那還要在技術(shù)上下功夫。

    就比如昨天那場會，他說了那么多，三老其實也就聽個囫圇個，對棉花遠比對土水泥上心。

    在他們潛意識里，自己還是那個傻子少年寧非，雖然被矩子令選中，但距離成為真正的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尤其當他說要煅燒石灰?guī)r的時候，魚山和木東來的表情簡直就是天崩地裂，差點沒直接在臉上寫“胡鬧”二字了。

    墨宗的冶煉術(shù)向來只用在礦石上，高溫熔鑄才能得到銅鐵等金屬，那什么巖不就是后山的大白石頭嗎？燒個石頭有個屁用！

    其實也不單是他，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華國古人也有同樣的想法。

    用于粘合的灰漿雖然在西周時期就有發(fā)明，但也只是簡單的把幾種物料混合，并不存在煅燒的過程。

    除了傻子，誰會沒事閑的燒石頭??？！

    好在他們還記得寧非是矩子，就算再不以為然也沒有當面駁了他的面子。不過散會以后，魚老特地留下沒走，好聲好氣地規(guī)勸了寧非一番，中心主旨就是有時間多學習，不要好高騖遠，冒險做超越個人能力的實驗。

    這些話寧非都聽進去了，不過他不覺得燒個土水泥有什么技術(shù)難度。墨宗用了幾代的砂漿秘方的確有效，但和水泥比起來，性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水泥的用途太廣了！涂在外墻可以迅速提升墨宗塢堡的守備力，用在內(nèi)城可以翻新房屋，修建用于冬季取暖的爐炕，搭設(shè)牲畜養(yǎng)殖區(qū)，改良廁所……總之，對于一個有心搞基礎(chǔ)建設(shè)的管理者，土水泥是最基本的配備。

    最重要的是，土水泥用途廣，制備簡單，原材料在物礦圖上，技術(shù)流程在他腦袋里，沒理由放棄。

    本著尊重老年人的想法，寧非再次和魚老就煅燒水泥進行溝通，可無論他怎么說，魚老還是覺得這是異想天開，完全沒有現(xiàn)實可行性。

    最后，無法理解彼此的二人不歡而散，寧非還以為這個項目要完，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要的人就整整齊齊站在了主樓門口。

    行吧。

    看著眼前明顯不情愿的眾人，寧非摸了摸下巴。

    看來封建集權(quán)也有好處，再不樂意也得乖乖聽令。

    燒土水泥可是條賊船，沒準兒過兩天，他揮棒子都攆不走這幾位了！

    “大概原理就是這樣，懂不懂都沒關(guān)系，等成品做出來你們就明白了?！?/br>
    寧非舉著一塊小竹片說道。

    這是昨天晚上他連夜準備的，上面有土水泥燒制的過程和技術(shù)要點，全是干貨。

    不過眾人傳閱的時候都是一張敷衍臉，他也就懶得再多廢話，干脆直接拉人上山。

    不是不信嗎？燒一爐出來就都明白了。

    “要是沒什么問題，咱們現(xiàn)在就去挖點原料回來。”

    他想了想，直接把人劃分成三組。

    許寶山帶兩個木坊的去尋粘土和鐵礦渣，張二柱帶土木組去準備石膏，他自己則是帶著柳鐵和楊黑子去牛背山挖石灰石。

    楊黑子是個紅臉的青年，性格沉默靦腆，一板子下去都敲不出一句話?？梢钦f起他干活的領(lǐng)域，這小子瞬間就會變成話癆。

    他是采礦組的，他爹從以前就管著宗門的礦石材料，對山上礦區(qū)分布十分熟稔。

    楊黑子繼承了他爹尋礦的天分，宗門現(xiàn)在用的鐵礦就是他幫他爹找到的，在年輕一輩的弟子中很是打眼。

    這次魚老派他跟著寧非，主要就是怕這個少年矩子搞出危險，那什么泥成不成功都不重要，墨宗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任何動蕩了。

    “矩子，那種石頭俺見過，后山有個山洞，里面都那種白石頭！奏跟恁說的一樣，一砸開都是方塊的，俺都叫它方塊石?！?/br>
    “那個山洞挺大的，里面還有點鐵礦，俺挖過一塊，鐵匠坊還罵俺給的成色不好，俺就再沒去了?！?/br>
    “那山洞在頂上，路不好走，矩子恁就站這兒別動，俺和鐵子這就上去，給你挖幾塊回來玩?！?/br>
    楊黑子一邊說，一邊挑了一處干凈平坦的石頭，用摞著補丁的袖子抹了抹，朝寧非露出靦腆的笑容。

    寧非雖然出身豪富，但在實驗室里他從來都是親力親為，聽到楊黑子這么說，他本能就想拒絕。

    “不用，我……”

    “矩子！”

    柳鐵憋了一路，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他就在琢磨師父讓他改善印象的話，越想越覺得自己很可能是得罪了矩子。不管寧非之前怎樣，從他得到矩子令的時候起，他就是墨宗的主人，因為爺爺上山而遷怒墨宗之主，難怪師父罵他混！

    好在矩子沒和他計較，但他也不能當做沒這回事。他爺?shù)拿峭炼咕然貋淼?，沒有矩子就沒有土豆，這天大的恩情他不能忘！

    “矩子！你就讓我兩去吧！我腿腳快，力氣大，砸石頭也比別人利索，黑子天天在山上挖石頭，我上去絕對不拖他后腿！”

    寧非：……我覺得你話里有話。

    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在半山腰等兩人下來。

    楊黑子是個有趣的人，竟然只憑描述就抓住了方解石裂解成方的特性，可見平時在牛背山上沒少琢磨。

    嗯，是個人才。

    他手里有物礦圖，原本是想著憑借物礦圖的指點上山尋礦。不過石灰?guī)r本身就不算什么稀罕的東西，楊黑子又能直接找到方解石，那他也省省力氣，不用費腦子去給認礦編個合理的解釋。

    正想著，他忽然看到不遠處灌木叢一陣搖動，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竄過，蟄伏在山石之間。

    寧非站起身，警覺地后退了一小步。

    牛背山雖然水土不豐，但山上還是有野生動物的，據(jù)說早先墨宗剛定居的時候還有野狼。

    這里是半山腰，周圍都是陡坡山崖，閃轉(zhuǎn)騰挪的空間不大。而他又手無寸鐵，真遇上野獸，怕是要糟糕。

    心中微動，寧非的眼一直定在那處草叢，暗暗計算著楊柳二人歸來的時間。

    草叢再次晃動，從里面陡然撲出一個黑影，徑直就朝著寧非的方向沖來。

    寧非側(cè)身避過，對方卻因為慣性差點沖出山巖，幸虧他靈巧地抓住一叢紫藤，這才勉強停在了山崖邊。

    原來是個小孩。

    這小孩似乎有胡部血統(tǒng)，睫毛長的像小刷子不說，兩只眼還是少見的淡綠色。

    總之，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只是漂亮歸漂亮，小孩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他一撲沒抓到寧非，也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小弩，抬手就對準了寧非的方向。

    “吃的！給我！不然就殺了你！”

    小孩惡狠狠地喊道。

    寧非皺眉。

    這孩子的眼神太兇了，完全沒有符合年齡的天真純善，他看上去就像一頭山里長大的狼崽子。

    他過得應(yīng)該很不好，臟的看不出顏色的衣服根本遮不住他的身體，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傷痕，幾乎就是一層皮包著骨頭，越發(fā)顯得兩只眼睛又圓又大。

    “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的家人呢？”

    寧非剛問了一句，一枚小木箭擦著他腳邊射進地上。

    他倒退一步，不得不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你要吃的對么？我有?！?/br>
    說著，他就從懷里摸出一枚土豆。

    這是今天食間配發(fā)的午餐，他還沒有吃，放在懷里還保持著溫熱。

    “扔……扔過來！”

    小孩冷聲道，手中握著的小弩始終沒有放松，箭尖對著寧非的面門。

    寧非手一揚，土豆在半空中飛起了一個拋物線。

    趁著小孩去撿土豆的功夫，他轉(zhuǎn)身躲進了一塊石頭后面，總算避開了□□的射程。

    拿到了食物，小孩也顧不得上面沾染的灰塵，馬上塞進了嘴巴。

    他吃的很急，土豆又糯又軟，很快就噎到了喉嚨。

    但他餓了太久了，身體已經(jīng)被饑餓控制，味蕾又從沒體驗過如此的香甜，即便被嗆得喘不過氣，小孩也舍不得吐掉。

    很快，他的臉憋得通紅。

    他是不會吐出食物的，因為很快就會被別人搶走。以前他親眼見過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就因為吐掉咽不下去的半塊芰餅，被別人搶著吃掉后餓死了。

    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就此死掉的時候，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忽然伸到跟前，那手還握著一只竹筒。

    “別吃了，喝點水吧，沒人搶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