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 仍然是先聞其腳步聲。

    比之林雍的, 此人的腳步聲稍顯活潑, 啪嗒啪嗒的, 似乎還有點急促。

    那人推開了門。

    看見眾人, 他微微愣了下，而后抱劍行禮，“銳劍峰邊堯, 見過各位長輩?！?/br>
    待起身后, 邊堯眼神忍不住在場巡了一圈, 看見康啟為身后的林雍，他眼神微凝，緊接著便面露苦笑。

    林雍沖他點了點頭。

    當(dāng)年流空界風(fēng)云榜之爭時，林雍和邊堯是見過面的。只不過兩人彼時的修為和名望并不對等。當(dāng)時邊堯是流空界洗劍宗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只有離音堪堪能勝他半招。

    而如今，先邊堯一步登頂?shù)娜?，變成了林雍?/br>
    劍道一途, 不進(jìn)則退。

    邊堯只失態(tài)了片刻，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

    他并不是輸不起的人。當(dāng)年以流空界洗劍宗第一人的名號輸給離音時，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更何況……他還未必輸。

    邊堯?qū)ψ约旱膭Φ佬逓楹苡行判模m然后林雍一步登頂, 但自認(rèn)單打獨斗時, 未必會輸給林雍。

    于是, 他站直身, 右手斜握手中的劍, 劍鋒朝下，左手則攤開，掌心朝上，掌背緊貼在右手上，左手指尖則正對著林雍。

    在洗劍宗，這個手勢就是發(fā)出挑戰(zhàn)的意思。

    林雍挑了下眉，依著洗劍宗的禮節(jié)，同樣右手斜握劍，劍鋒朝下。不過與邊堯不同，他的左手是握緊成拳，緊貼著右手的。

    這就是應(yīng)戰(zhàn)的意思。

    兩個小輩雖然沒說話，但動作也沒有刻意避開眾人，在座的人自然都是知道了的。

    但他們并沒有干涉的意思，反倒微笑地看著。

    弟子之間的比斗，倘若不是出了事，長輩是不會橫加干涉的。否則事態(tài)一旦擴(kuò)大，不僅是弟子，連長輩都未必能下得來臺。

    也是因為這個不過分干涉的原則，洗劍宗各峰之間的關(guān)系都很融洽。

    比斗便是比斗，輸了就是技不如人。倘若因此懷恨在心，那也不配為洗劍宗弟子了。

    約過比斗的事后，邊堯便安靜站在自家?guī)煾干砗?，隨著眾人一起看向顯影屏。

    顯影屏中，一身玄衣的離音正背靠在劍路的石壁上，劇烈地喘著氣。

    她臉上全是汗，頭發(fā)也有些亂了，袖袍口被劍劃得七零八落的，頗有幾分狼狽的意思。

    即便是這樣狼狽，但她倚著石壁，卻在笑著，笑得十分燦爛。

    又狼狽又笑……煙火氣十足。

    邊堯在看清離音的臉時，微微瞪大了眼。

    當(dāng)年流空界風(fēng)云榜之爭后，離音明明拿了境明期的第一名，卻很快神隱起來。邊堯一直惦記著要跟離音再約一次比劍，但苦于一直見不到她本人，只好把約戰(zhàn)的帖子送到了雁津樓。

    雁津樓倒是替離音接下了帖子，可她本人卻總也見不著。于是比劍一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沒成想，在流空界一直見不到的人，竟然在青霄界洗劍宗內(nèi)見到了！

    重逢的激動漸漸斂去，邊堯看清離音如今的境況，心里忍不住一提。

    她這分明是一身靈力都用盡了的模樣。

    是出什么事了嗎？

    邊堯忍不住動了下腳尖。

    早在邊堯情緒起伏時，他的師父就感受到了。

    這會兒見顯影屏里離音并沒有新動作，他便替邊堯介紹道：“這是沉魁君字脈君無咎脈主新收的第四徒，其名離音。她如今還在劍路上，與你們閃避而上的法子不同，她選擇硬打上來，而今已經(jīng)行了兩千兩百步了……”

    他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著，乃是長輩指點晚輩的口吻，“她的劍道頗為不俗，你們該好好看看的……”

    邊堯凝了凝神，沉聲道：“師父，離音我是認(rèn)識的?！?/br>
    “哦？”

    這話不僅是在場的其他人意外，連邊堯的師父也頗為意外。

    以離音這些年闖出的動靜，她原本是不太可能籍籍無名的。畢竟大宗門對有潛力的后輩其實是挺關(guān)注的。便是她自己不刻意顯名，大宗門也會主動收集這些信息。

    但一來離音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神隱了，二來是薛無憂刻意替她隱瞞了。是以這么些年了，盡管離音一直很能惹事，但她的名字還真沒有傳開太廣。

    至少浮云界和青霄界的人都是沒怎么聽說過她的。

    邊堯也沒賣關(guān)子，“當(dāng)年流空界風(fēng)云榜之爭時，我曾與離音有過一戰(zhàn)。”

    “如何？”

    邊堯撓了撓后腦勺，臉色有些紅，“沒打過，差了半招。她是那一屆的境明期榜首?！?/br>
    提到這個，眾人隱約有點印象了。

    流空界風(fēng)云榜之爭，即便是低界面的活動，他們也稍有關(guān)注。畢竟流空界還有一個洗劍宗在，信息溝通上并不麻煩。

    考慮離音這一路的表現(xiàn)，眾人對她這個榜首的身份，雖有些驚訝，但也接受良好。

    離音的事說到底不是洗劍宗內(nèi)部的事，眾人聽過了也就算了。擺在他們眼前的，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本次率先登頂?shù)南磩ψ诘茏?，林雍和邊堯，竟然都不是青霄界洗劍宗土生土長起來的。

    這個事實，引起了眾人的警覺。

    更年長一些的長輩，則看得更明白些。

    并不是洗劍宗親自培養(yǎng)的弟子的質(zhì)量下滑了，而是這短短的四五十年里，修真界迎來了一批超常優(yōu)秀的修士。

    從修真界的歷史發(fā)展來看，在一些特定的歷史時期，的確會涌現(xiàn)大批量的修真奇才。或者，也可以稱呼他們?yōu)闀r代的弄潮兒。

    老話說，時勢造英雄。這說明，這樣天資絕佳的修士們，其實是應(yīng)運而生的。

    林雍也好，邊堯也罷，還包括離音，他們應(yīng)該都在“應(yīng)運而生”之列。

    那么，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他們又要應(yīng)著怎樣的“運”呢？

    修真界又會因此發(fā)生怎樣的變故？

    想到這里，有些人的心里已經(jīng)再添隱憂。

    ——

    自邊堯之后，又過了半刻鐘，才有修士陸陸續(xù)續(xù)登頂。

    有些人甚至是一路狂奔上來的。

    每一個登頂?shù)男奘浚瑫H自推開大廳前的那扇門。推門的瞬間，他們的名字便會自然出現(xiàn)在顯影屏最左側(cè)的一個排行榜上，以此排出名次。

    日近午時，最后一個洗劍宗弟子也成功推開了門。

    至此，本次洗劍宗所有參加入山道試煉的人，已經(jīng)全部回返了。

    但眾位長輩卻沒有宣布試煉結(jié)束的意思。所有人，包括新來的弟子，都聚在顯影屏前，看著還在硬剛劍路的離音。

    離音已經(jīng)走出近三千五百步，現(xiàn)下正準(zhǔn)備歇第四次。

    第一次，她走出近五百步；第二次，近七百步；第三次，近一千步；第四次，一千三百步……

    每一次，她都有長足的進(jìn)步。

    離音喜歡這種能看見自己一步步變強(qiáng)的感覺。

    她再次盤腿坐在地上，看著手中已經(jīng)碎裂的劍，心里有一個念頭又忍不住浮了起來。

    她想用寫意劍。

    離音抿了抿唇，手指撫過右眉骨上的紅痕，一點紅光閃過，寫意劍便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一縷紅痕鑲嵌在薄薄的銀刃中央，紅銀相稱，整柄劍精致得不似凡物。

    劍身在日光下泛著凜凜寒光。這道寒光就躺在離音手心里，安靜無聲。

    寫意劍出，顯影屏外的眾人都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

    都是劍客，只從一柄劍的外觀，他們就能隱約窺見其一兩分神韻。

    離音手中的劍，必定不是凡品。

    顯影屏內(nèi)，離音垂眸看著手中的寫意劍，表情有幾分茫然。

    原本她以為，對一個劍修而言，決定他們戰(zhàn)力的，應(yīng)該不是他們手中的劍，而應(yīng)該是他們本人。

    但寫意劍毀掉的這些時日來，她的這個想法，已經(jīng)越來越立不住腳了。

    從劍路上一步步走上來，每當(dāng)離音手中殘次品的劍被對面的劍壓著打，為此她不得不付出更多靈力和靈識時，她總?cè)滩蛔∠肫饘懸鈩Α?/br>
    倘若寫意劍在，她就沒這么多煩惱了。

    所以……劍對于劍修的戰(zhàn)力，真的沒有影響嗎？

    劍修劍修，也許可以理解為……劍，以及修士。

    倘若劍真的跟劍修的戰(zhàn)力沒有太大關(guān)系的話，緣何每一個劍修都想找到最匹配他們的那柄劍呢？

    所謂寶劍贈英雄……是不是說明，寶劍只有在英雄身上，才能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價值？

    所以劍的作用，是給劍修錦上添花吧？它們與劍修，應(yīng)該是相互成就的關(guān)系，而不應(yīng)該僅僅是一個工具。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赤鋒前輩才對她所謂“君子使物，不為物使”的論調(diào)嗤之以鼻？

    說到底，倘若把同伴當(dāng)成一個工具……這樣的論調(diào)，的確是太涼薄了些。

    可她雖然說著把寫意劍當(dāng)成工具……心里是不曾這樣想過它的。

    就比如現(xiàn)在，她十分思念著寫意劍，也想用寫意劍，可她……舍不得。

    寫意劍受傷了，它傷勢還未好全，便是再想，她也不會讓它受二次傷害的。

    離音的手慢慢在劍身上撫過，而后輕輕嘆了口氣。

    她指尖染了一點流光，就想把寫意劍收起來。

    就這瞬間，她隱約感覺自己的靈識似乎被觸碰了一下，很輕，傳達(dá)著一點想要戰(zhàn)斗的欲望。

    離音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呆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壓著嗓子問道：“寫意，是你嗎？”

    聲音輕輕的，怕一不小心，就把它驚散了。

    天地一派闃然，沒有任何動靜。

    胖團(tuán)擔(dān)憂地看著離音，“阿音你這是怎么了，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可別是變態(tài)了吧？別嚇我啊！”

    離音抹了把臉，看向胖團(tuán)，求證道：“你剛才感受到了嗎？寫意劍。”

    胖團(tuán)眨著眼睛，有些遲疑，“你是說剛才那個？”

    說著，它模仿了一下。

    離音感覺自己的靈識又被觸動了一下，力道與剛才的那次相近，不過感覺又完全不同。

    她神色驚喜，“你也感覺到了是不是？”

    胖團(tuán)有點愣，“不是吧？那真是寫意劍？跟個小羽毛撓似的……別是感覺錯了吧？”

    “錯不了！它跟我說它想戰(zhàn)斗了！”

    離音感覺自己疲累的四肢百骸一下子又充滿了力量。

    看離音這元氣滿滿的樣子，胖團(tuán)便也不再多說什么了。

    事實上，胖團(tuán)的確感覺方才寫意劍有些動靜了。只不過它到底不是寫意劍的直接聯(lián)系人，怕自己感覺錯了，又讓離音失望一次，便只把事情往糟了說。

    這會兒見離音這般高興，它也沒繼續(xù)否定了。

    離音持著寫意劍，站起了身。

    這會兒，她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她一雙眼睛亮閃閃的，滿滿的戰(zhàn)意幾乎能溢出眼眶，看得人忍不住心生膽怯。

    她又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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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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