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爭意味著什么？

    離音沉默下來。

    都說刀劍無眼, 戰(zhàn)爭最直接的一點，意味著死亡。

    也是因為太清楚這一點了，離音才會這般著急。

    萬一刀劍下的那些人，是她的同伴怎么辦？

    懷著對死亡的敬畏，離音才更想到戰(zhàn)場中去。哪怕她能幫上一點忙也是好的, 至少好過在這里無意義擔(dān)心。

    這樣的認知, 對嗎？

    離音看向君無咎, 等著一個答案。

    君無咎卻拍了拍離音的肩, 什么話也沒說。

    他雖沒說話, 但離音從他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種不太輕松的情緒, 隱隱帶著沉重。

    而這種情緒, 離音在不久的將來，也深刻感受到了。

    半個月后, 離音帶著精心挑選出來的沉魁一百五十名新弟子, 由君無咎、鋒少強兩位長輩護送, 增兵上陽。

    有兩位峰主壓陣, 離音一行人的出行路線選得頗為大膽。

    穿越青霄界與浮云界的壁壘后，載著沉魁弟子的浮舟破開云靄, 取道浮云界之北, 直入啟然國。

    啟然國居于浮云界東北, 而黨清國和上陽國分別居于西北和西南。離音一行人計劃著, 將由啟然國出發(fā), 取道向西南, 橫跨四國的邊境交界處, 直入上陽國國境。

    這也意味著，此行他們會經(jīng)過上陽國和黨清國的邊境，而這里，將是戰(zhàn)事最吃緊的地方。

    ——

    啟然國西北部，邊境主城，日正午。

    今日是個難得的晴天，風(fēng)輕云淡，正適合遠行。

    邊境主城的一廣場上，沉魁的眾位弟子們已經(jīng)先后登上了浮舟。

    離音走在最后，將將要上去之時，澹臺扶曦喊住了她。

    離音回頭看她，笑了下，“師姐，怎么了？”

    澹臺扶曦看了眼一旁不動聲色的君無咎和鋒少強，心里的擔(dān)憂怎么也壓不下去。

    阿音都還小呢，這就要送她去體驗戰(zhàn)場了嗎？戰(zhàn)場上生死不過轉(zhuǎn)瞬，眼睜睜看著同伴一個個倒下……這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嗎？

    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澹臺扶曦一手搭在離音的肩上，心里有許多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好半晌，她輕輕舒了口氣，擠出了個笑，“阿音，刀劍無眼，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尤其……不要太苛責(zé)自己?！?/br>
    苛責(zé)自己？

    這又從何說起？

    離音眨了下眼，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細問，而是乖乖點了點頭，“師姐你放心，我都記住了。”

    胖團趴在離音的肩頭，歪著腦袋看了看澹臺扶曦。小半晌后，它探出一只爪子，按在澹臺扶曦手上，輕輕拍了拍。

    它挺起胸脯，“二師姐你放心，我一定把阿音全須全尾地帶回來。我辦事，你放心！”

    不是安全的問題……

    澹臺扶曦頗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離音和胖團沒有領(lǐng)會她的意思，但澹臺扶曦的心情還是放松了許多。

    她揉了揉胖團的腦袋，又拍了拍離音的肩，“去吧，師姐等著接你們回家?！?/br>
    離音又看了看澹臺扶曦，“那我們真走了喔？”

    “去吧。”

    離音抱住胖團，蹬地起躍，跳上了浮舟。

    她站在浮舟的甲板上回頭看澹臺扶曦，揮揮手笑了起來。

    明亮日光下，她眉眼都舒展開，神采飛揚，全無一絲陰霾。

    少年意氣，昭如烈陽。

    真希望你……永遠如此。

    ——

    所謂的浮舟，有點像是一艘船，只不過這艘船不走水路，而走空路。

    一開始輕微的顛簸以后，浮舟很快進入了平穩(wěn)期。

    沉魁的一百五十名弟子們聚在一起，各自調(diào)整著心神和狀態(tài)，為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做準(zhǔn)備。離音則與君無咎、鋒少強一起，仔細參看著浮云界的地圖。

    離音道：“目前得到的消息，上陽國和黨清國的戰(zhàn)線拉得比較長，從西至東，全線次第燃起戰(zhàn)火。與咱們離得比較近的一場戰(zhàn)事，將會發(fā)生在這里。”

    離音指了指黨清國東南邊境的一處地方，“它有個名字，叫星火坡，黨清國星火坡?！?/br>
    “星火坡雖是黨清國領(lǐng)土，但緊靠近上陽國和黨清國的交界處。事實上，星火坡離四國的交界點也極近，與我們行進的路線稍稍有些重合……”

    離音頓了下，又道：“以雁津樓得到的秘密消息來看，黨清國內(nèi)的兩座境引，其中之一，就在星火坡內(nèi)?！?/br>
    君無咎問離音，“阿音，這星火坡一戰(zhàn)，你有什么看法？”

    離音輕輕眨了下眼，看著兩位長輩，道：“這一戰(zhàn)是上陽國主動進攻的。我懷疑，此戰(zhàn)于上陽國的意義不在攻占星火坡，而是想確定境引的具體位置。換句話說，上陽國攻星火坡，應(yīng)該是只攻不占。此戰(zhàn)應(yīng)該不會長久。”

    君無咎和鋒少強聞言，齊齊挑了下眉。

    不需他們問，離音主動解釋道：“有兩個原因。其一，我查過古籍上關(guān)于境引的記載，大概了解過它的情況。境引其實是境域之間的一種‘契約’，所以它的外在形式像是一座祭壇，表示‘祭天地以約，共境域于引’之意……”

    君無咎頷首，表示認可。

    離音繼續(xù)道：“境引與當(dāng)?shù)氐牡赜蛎芮薪Y(jié)合，搬不得，動不得，只能以特殊的方式啟動并利用。換句話說，境引是跑不了的。上陽國便是真的占領(lǐng)了星火坡，短期內(nèi)也拿境引沒有任何辦法，因為時機未到，他們用不了。所以我說，攻占星火坡，意義不大?！?/br>
    鋒少強摸了摸下巴，“不對吧？這怎么會沒有意義呢？雖然境引暫時用不了，但這并不耽誤上陽國把星火坡劃入領(lǐng)地內(nèi)吧？就算不考慮境引一事，對一國而言，領(lǐng)地多了也不是件壞事?！?/br>
    他咧嘴笑了下，“領(lǐng)地意味著資源，資源就等同于利益。便是星火坡的產(chǎn)出再少，蚊子再小也是rou啊……”

    鋒少強乃是鋒字脈脈主，雖然平時活得糙，但該有的精明一點也不少。處在他這個高度，對上陽國的戰(zhàn)事了解得自然不比離音少。如今他這般問，不是想求答案，而是想考校離音。

    這一點，離音也知道。

    她輕笑了下，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原因了。通常而言，的確如大鋒師叔說的，領(lǐng)地越多越好。但有些時候，我們還需要考慮實際情況，需要計算這攻占背后所花費的代價，再來衡量究竟值是不值……”

    “以星火坡的地勢來看，我以為攻占此地，不值?！?/br>
    離音伸手在地圖上一劃，點住了其中一個點，道：“此地名為‘沉香嶺’，雖起名沉香，但與沉香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是一個毒瘴彌漫之地。這種毒瘴能在盞茶功夫內(nèi)讓人喪失戰(zhàn)斗力，連靈力也動用不得……”

    “而恰好，這沉香嶺就在星火坡的上游。黨清國人只需在沉香嶺上刮一陣靈風(fēng)，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這瘴氣往星火坡送。所以，有這沉香嶺在，上陽國想輕松守下星火坡，難！”

    鋒少強又問：“這沉香嶺的毒瘴，無解？”

    “可解，且解瘴的藥草，就在沉香嶺內(nèi)。但據(jù)我得到的消息，黨清國在開戰(zhàn)之后，已經(jīng)將沉香嶺內(nèi)所有解瘴藥草，全部搜刮空了。事實上，不只是沉香嶺內(nèi)的，星火坡方圓千里范圍內(nèi)，任何值點錢的東西，都被黨清國扒光了……”

    離音神情有些微妙，“說是一干二凈也不為過?！?/br>
    “既然這樣，那上陽國豈不是連入星火坡都不得了？”

    “入還是可入的。如今上陽國手中還有針對沉香嶺的解瘴丹藥，但那都是雁津樓多年的存貨，數(shù)量有限。只夠撐他們走上一趟星火坡，若是要守下下，可就遠遠不夠了。而如果要開發(fā)新的解瘴丹藥，短時間內(nèi)恐怕還做不到……”

    離音這般說完，又道：“也不止是沉香嶺毒瘴的問題，在沉香嶺之外，還有另一個麻煩?！?/br>
    她手指再移，又指向星火坡側(cè)畔的另一個點，道：“這就是那個麻煩了。星火坡既為坡，地勢自然是稍緩的。在星火坡對岸，也就是這個位置，有一處斷崖。這斷崖盛產(chǎn)荊棘石。整座斷崖，密密麻麻都是荊棘石……”

    荊棘石？

    鋒少強眼角抽了抽。

    離音沉沉吐了口氣，“荊棘石的作用就是反彈靈力的。若是黨清國人狠一些，事先將這斷崖上的荊棘石都撬動了，屆時只需要一點推力，就能將這些荊棘石往下推。一整座斷崖的荊棘石，足夠?qū)⑿腔鹌侣駛€嚴嚴實實了。”

    “埋在荊棘石下，修士便是能動用靈力，又有何用呢？靈力用得越多，只怕死得越快……”

    離音收回指著地圖的手，又道：“不過我想黨清國不會輕易動用這些荊棘石的，這其實有點玉石俱焚的意思了。畢竟……將星火坡埋了的話，里面的境引可就白費了?！?/br>
    “但若是星火坡歸了上陽國，這情況又不一樣了。我猜到時他們應(yīng)該不會心慈手軟。”

    離音抬頭看兩位長輩，“這般分析下來，星火坡此地，易守難攻。若是上陽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連克這片荊棘石斷崖以及這沉香嶺的話，占地星火坡越久，損失越多……所以我覺得，上陽此戰(zhàn)，應(yīng)該只是為了確定境引的位置，攻星火坡而不占?！?/br>
    離音這番分析，與君無咎、鋒少強兩人先前的討論不謀而合。

    身為師父，君無咎對此頗為滿意，面上倒是不動聲色，只拿眼看鋒少強。

    鋒少強硬是從君無咎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看見了點類似炫耀的情緒，一時間被梗得厲害。

    他別開了眼。

    算了，眼不見為凈。

    鋒少強清了清嗓子，又問離音，“既然如此，那你看這星火坡一戰(zhàn)，咱們、不是上陽國，就咱們。咱們該如何應(yīng)對？”

    說到這個，離音就有點猶豫了。

    “星火坡就在黨清國邊境上，離啟然國和昭明國的邊境也不遠。若是戰(zhàn)事動靜大了，難免會波及到另外兩國，我覺得這是上陽和黨清都會盡量避免的。所以這一戰(zhàn)，上陽國派出的人更多的應(yīng)該是斥候類的人……而這樣的人，很可能出自雁津樓。雁津樓內(nèi)的許多修士就是以打探消息、確認行蹤見長的……”

    離音擰著眉，“可事關(guān)境引，黨清國又豈能毫無準(zhǔn)備？只怕此戰(zhàn)，上陽國的人馬會十分危險。再加上自星火坡往上陽國內(nèi)撤退的這一路又都是平原，到時這些人恐怕連躲都沒地方躲……”

    離音看向君無咎和鋒少強，“師父，大鋒師叔，咱們能不能在上陽國東北邊境稍待片刻？萬一能接到撤退的上陽國人馬呢？咱們不在整場戰(zhàn)局的布局里，說不得能發(fā)揮奇兵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