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肩黑發(fā)垂落在藍白病服上，本就白皙的肌膚如今在病弱的影響下更是白到了不可思議，而她的精神顯而易見的頹靡倦怠，整個人就如同被抽了魂。

    厲憬衍呼吸沉了沉。

    看著她的臉，胸腔處的那股沉悶無法發(fā)泄，但他到底發(fā)不出火。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他重復，再問，嗓音愈發(fā)喑啞。

    他的眼神很暗很沉，那種暗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透望不見底的，眼底是顯而易見的疲憊，仿佛多日未睡，下頜那還長出了淡淡青色胡茬。

    慕時歡望著，有短暫幾秒的恍惚。

    是因為擔心慕暖吧。

    果然呢，是他心尖上的人。

    “……沒有。”別開視線，她沒什么力氣地懨懨搖頭，聲音低到極致。

    厲憬衍氣悶。

    “我讓醫(yī)生過來？”忍著脾氣，他按下鈴。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睫毛顫了顫，慕時歡沒有拒絕。

    “好?！?/br>
    話落，氣氛陷入怪異中，氣壓更是低得叫人難受。

    偏偏男人還盯著她。

    手指微不可查地顫了顫，慕時歡終究還是率先移開了視線。

    沉默蔓延。

    好在醫(yī)生和護士來得迅速，但即便病房里多了人，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的氣氛依舊強烈地彌漫在了空氣中，散不開也忽視不了。

    醫(yī)生和護士個個大氣不敢出，甚至就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考驗人的檢查終于結(jié)束。

    醫(yī)生暗暗松了口氣，只是在對上厲憬衍那雙像是浸了冰錐一樣的眸子時，一顆心再度陡然吊起，背后更是冒出了一股寒意。

    “厲……厲先生，”極力穩(wěn)住心神，醫(yī)生斟酌著說道，“慕小姐只是有些低燒，其他沒有大礙，好好休息，注意鍛煉和營養(yǎng)，還有……注意保持好的心情，就……就沒問題了?！?/br>
    厲憬衍臉色不善，一雙深眸仿佛灑了濃墨，暗得可怕。

    醫(yī)生掌心冒汗。

    “厲先生？”

    “嗯?！眳栥窖艿貞寺?。

    醫(yī)生欲言又止。

    厲憬衍瞥見，率先出門。

    醫(yī)生緊隨其后。

    到了走廊，沉悶的感覺依舊沒有好轉(zhuǎn)，煙癮反倒上來了。

    “說。”厲憬衍更不耐。

    醫(yī)生咽了咽喉：“厲先生，上周替慕小姐做的全身檢查，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br>
    厲憬衍面無表情盯著他。

    心一抖，醫(yī)生更緊張了，小心翼翼措詞：“報告顯示，慕小姐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除了最開始我跟您提過的她左肩處的槍傷當時處理得不是很好，當時應該也引起過長時間的發(fā)燒。至于大腦……”

    他頓了頓，只覺吞咽的動作格外艱難：“并沒有受過什么沖擊，沒有問題，很正常。”

    厲憬衍神色沉暗，無人能看清他在想什么。

    “厲先生？”

    眼眸深處一抹暗色一閃而逝，厲憬衍沉聲問：“有沒有長時間服用藥物的可能？”

    醫(yī)生一怔。

    好幾秒，在他冷冽的眼神下醫(yī)生才回神。

    “……沒有，”他搖頭，聲音不自覺壓低，“血液檢查同樣正常，就算……就算慕小姐曾經(jīng)服用過什么藥物，時間太久，查出來的可能性極小。”

    厲憬衍沉默不語。

    “厲先生？”

    “報告銷毀，別讓任何人知道?！崩淅淙酉逻@一句，他轉(zhuǎn)身就要回病房。

    醫(yī)生下意識喊道：“厲先生！”

    腳步微頓，厲憬衍眉目間盡是深深寒意。

    只一眼，醫(yī)生便覺背后涼意更強烈了。

    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口：“慕……慕暖小姐醒了，您要去……”

    “她的事不用跟我說?！?/br>
    “……”

    “咔嚓——”

    輕微的一聲，慕時歡眼皮動了動，但她沒有抬頭。

    她知道，是厲憬衍回來了。

    可他還回來做什么呢？

    羞辱她？

    還是……為慕暖討回公道？

    明明早已知曉事情真相，也知曉他所謂的那一點點柔情蜜意不過只是報復手段，可盡管清楚了，慕時歡仍覺得難以接受。

    神經(jīng)像被一只殘忍的大手狠狠撕扯著，劇痛蔓延。

    疼。

    “先喝點水?！?/br>
    恍惚間，一只杯子遞到了她嘴邊，杯子上，男人手指骨節(jié)分明。

    慕時歡沒動。

    而他亦沒有催，極有耐心地等著，一副她不喝他就不會拿走的趨勢。

    又在演戲么？

    呵。

    睫毛顫了顫，最終，慕時歡妥協(xié)。

    就著杯子，她小口小口喝水。

    喝完，她躲開，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厲憬衍眸色不免又暗了幾許，胸腔處的那股沉悶轉(zhuǎn)而變成了窒悶，橫沖直撞，肆意妄為，經(jīng)久不散。

    “慕時歡，”壓著脾氣，他叫她，“抬頭，看著我。”

    近乎命令的口吻。

    慕時歡閉了閉眼，沒有拒絕，也沒有鬧，再次如他所愿和他對視。

    她很聽話，甚至比以往每個時刻都乖順不少。

    可厲憬衍依舊覺得心中躁意不減，胸腔處仿佛被一團巨大的棉花塞得死死的。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盯著她，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在……”

    “咚咚咚——”

    敲門聲毫無征兆乍然響起。

    厲憬衍臉色倏地難看。

    “先生？”

    是徐姨的聲音。

    “進來?！彼Z氣很差。

    徐姨拎著保溫杯急推門進來，滿臉焦急，看到坐著的慕時歡，終于松了口氣，忍不住念叨：“太太，您醒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快步走到茶幾那，一邊打開保溫杯一邊說道：“太太，我給您熬了雞絲粥帶來，您多少喝點，有力氣了身體才恢復得快?！?/br>
    說話間，她端著盛好的粥走近。

    “給我?！?/br>
    厲憬衍朝她伸手。

    徐姨微訝，隨即心中歡喜：“好……好……”

    她欣慰地把碗遞給厲憬衍。

    慕時歡卻叫住了她：“徐姨。”

    “太太？”

    慕時歡試圖若無其事，然而心理素質(zhì)不過關，她最終也只是擠出了一抹相當勉強的笑：“我不想喝雞絲粥，能不能……”

    男人幽沉的視線直狠狠地盯著她，差點，她就不能繼續(xù)。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買一份白粥回來？”逼著自己，她努力說完整。

    徐姨怔住。

    “??？您不是……”

    她下意識看向厲憬衍，就見先生臉色從未有過的難看，后知后覺的，她終于感覺到了兩人之間氣氛的詭異。

    “讓高一去，醫(yī)院有?！眳栥窖艿愿溃總€字似乎都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

    徐姨替兩人著急，但又不能說什么，只得照做。

    “徐姨，”慕時歡再叫住她，是歉意，但更多的是懇求，懇求她能留下，“能不能……能不能扶我一下，我想去里面洗……”

    呼吸，倏地一滯！

    沒有任何征兆，放下碗的男人一個打橫將她抱起。

    同一時間，慕時歡身體僵硬到極致！

    厲憬衍敏銳察覺到了。

    停下，他低眸看她。

    慕時歡下意識地想要躲開，然而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整個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什么也做不了，而她的身體，越來越緊繃。

    厲憬衍自是清楚。

    臉廓線條變得愈發(fā)冷然緊繃，他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

    很快，他將她抱到了洗漱臺前放下。

    慕時歡低下頭，伸手準備拿一次性牙刷。

    男人的手快她一步。

    擠牙膏，接水，一切做得極其自然。

    可越是如此，慕時歡覺得心臟處的那股鈍痛就越強烈，折磨她的同時，也是在提醒她自己曾幾何時的愚蠢。

    硬生生克制住，她接過牙刷和水杯。

    她以為男人會離開，沒想到男人只是退到了一旁，絲毫沒有離開的跡象。

    周遭盡是獨屬于他的氣息。

    無意識的，慕時歡抓著杯子的手用上了極大力道。

    她沒有出聲，安靜洗漱。

    而幾乎是她洗完臉的下一秒，鏡中男人靠近，不聲不響將她重新抱起。

    慕時歡沒有反抗。

    回到床上時，高一已經(jīng)把白粥買來，徐姨也不在，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了她和厲憬衍兩人。

    厲憬衍打開白粥，看了眼，眉心蹙起。

    她不愛喝白粥，嫌沒味道，他是知道的。

    眸色漸暗，端著碗，他轉(zhuǎn)身在床邊坐下。

    舀起一勺，他遞到她嘴邊。

    指甲悄然掐入掌心，貝齒微不可查咬住口腔嫩rou隨即松開，慕時歡張嘴。

    厲憬衍忽的皺眉阻止：“等等?！?/br>
    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慕時歡心底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卻見男人低頭，吹了吹白粥，這才重新遞到她嘴邊。

    “好了，應該不燙了。”

    慕時歡眼睜睜地看著，她忍不住自嘲，若是換做是他出差前他這么對自己，她怕是早就高興得心花怒放，更加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了吧。

    可惜……

    心臟重重蜷縮了下，默不作聲的，她張嘴咽下，味同嚼蠟。

    厲憬衍一直盯著她，見她如此安靜，只覺胸腔處的窒悶越來越強烈，躁意叢生。

    他硬生生克制住。

    “慢點。”他叮囑。

    哦。

    慕時歡聽見了。

    她果然就放慢了速度。

    確定她吃完了，厲憬衍重新舀起一勺，先吹，再遞到她嘴邊。

    慕時歡如他所愿，吃得很慢。

    一口接一口。

    哪怕毫無食欲，哪怕中間有幾次她差點吐出來，但她還是硬生生地逼著自己把整碗白粥喝完了。

    才結(jié)束，濕紙巾映入眼簾。

    “擦一擦。”

    她想伸手，男人卻已行動起來，動作算是輕柔地替她擦了嘴角一周。

    手僵住，心底嘲意漸濃，不知不覺中達到了頂峰。

    擦完，她看到他轉(zhuǎn)身。

    “離婚吧?！彼粗谋秤?，忍著惡心，很平靜，很輕聲地說道。

    空氣倏地靜滯！

    瞳眸重重一縮，壓制的那股氣驟然涌出，厲憬衍轉(zhuǎn)身，沉沉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一張臉更像是凌晨時分即將爆發(fā)的風平浪靜。

    “慕時歡，你究竟在鬧什么？”

    她鬧啊……

    聽到他的話，慕時歡忽然有種自己仿佛全身都在疼的錯覺，昨晚差點被水淹死的可怕窒息感也在這一刻卷土而來，清晰得讓她神經(jīng)緊繃。

    她看著他，嗓音浸透著沙?。骸拔覜]有鬧，”不知是由哪根神經(jīng)控制著思維，明明臉色蒼白，這一刻，她竟還展顏冷靜地道，“慕暖……是我推下水的，所以，我們離婚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