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露臺，坐在那里的身影纖薄。

    黎煙一顆猛然提起的心好不容易放下，很快又再次被吊了起來。

    難言的情緒蔓延，她盯著時歡的背影看著。

    許久，她掀開被子下床，慢慢地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冷不丁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慕時歡像是被打擾，身體第一時間緊繃，等意識到是黎煙，這才放松下來。

    她沒說話，黎煙亦是。

    已是凌晨后，萬物寂靜，夜色濃稠，淡淡月光籠罩下來增添了一些柔和。

    黎煙看著月亮，最終視線落在了身旁人身上。

    “時歡，我們聊聊?！彼p聲說。

    話音落下的剎那，她分明感覺到她才恢復(fù)正常的身體又有些緊繃了起來。

    像是在排斥。

    但這一次，她沒給她逃避的機會。

    “我不會把你當病人，”透過她纖薄身影，黎煙視線落向遠方，“不會覺得你生病就小心翼翼，小心翼翼你的身體和心理狀況?！?/br>
    她握緊了時歡的手。

    “你也不希望，更不喜歡我把你當病人，對不對？”她提醒，“你也說過類似的話，時歡，你還記得嗎？”

    慕時歡的睫毛忽然止不住地撲閃。

    她當然，記得。

    她想說出口，可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覺得喉嚨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很難受，發(fā)不出聲音。

    黎煙到底還是看向了她。

    視線所及，她瘦了很多，不僅僅是表面狀態(tài)。

    盡管不忍心，但她又不得不狠心下，她清楚，有些事不能一拖再拖。

    “在國外我沒有提，也沒有問，到現(xiàn)在之前也是，”她看著她說，“可是時歡，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不代表這些事不存在，能沒有痕跡地抹去?！?/br>
    “而你，根本過不去?！?/br>
    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懂，是在說孩子，在說她的心理狀況。

    慕時歡被她握著的手隱隱發(fā)顫，就連呼吸也不受控制地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她很想拒絕這個話題。

    可是……

    “我問過醫(yī)生，”看清她的躲避，黎煙逼她面對，“你的孕.酮偏低，有先兆性流產(chǎn)的跡象，早期就需要保胎，而你的心情和心理狀況都出現(xiàn)了問題?！?/br>
    慕時歡呼吸愈發(fā)急促，漸漸變得沉重。

    黎煙盯著她，狠心：“醫(yī)生說，那個孩子沒有的幾率很大，就算……厲憬衍當時在你身邊，孩子也不一定能留下來。”

    “啪嗒——”

    一滴眼淚隨著慕時歡垂首的動作落下，滴在了黎煙的手背上。

    黎煙握著她的手更緊了。

    “你怪厲憬衍，對嗎？怪他沒有和你商量，自作主張把你送走，怪他讓你在那樣的情況下懷了孕，怪他不允許高一他們告訴你讓任何和他有關(guān)的消息，切斷你的消息來源，讓你什么都不知道?！?/br>
    每多說一字，慕時歡的身體似乎就多緊繃一些。

    黎煙感覺得分明。

    “你更怪他，在你其實需要他的時候，不出現(xiàn)，連他的聲音也聽不到。你覺得你恨他，可其實心底，你曾期盼過他能出現(xiàn)?！?/br>
    “時歡，我說得對嗎？”

    安靜籠罩，唯有黎煙的聲音清晰，字字都格外清晰，清楚地飄入了慕時歡耳中。

    更是……落準在了她的心上。

    慕時歡不想承認，可好像又不得不承認，煙煙說對了。

    細齒悄無聲息地用力咬住唇，她不愿發(fā)出聲音。

    “你怪他，可你更怪自己，沒有讓孩子平安，沒有留下孩子，你需要也期盼孩子，孩子是你的希望。”

    她咬唇的力道似乎重了很多。

    黎煙沒辦法替她承受，只能盡可能的給她安慰，讓她知道自己在她身邊。

    她的一縷頭發(fā)散落了下來，黎煙沒有替她撥到耳后。

    她只是問：“可是時歡，你想怪自己到什么時候，要一直把自己藏起來嗎？要一直讓自己活在愧疚痛苦中嗎？確定要這樣懲罰自己嗎？”

    慕時歡仍是沒說話，只是胸膛起伏的更厲害了。

    黎煙心口很堵，很難受。

    她強忍著：“一直走不出來，狀況始終糟糕，往后會怎么樣，你想過沒有？”頓了頓，她吐出剩下的話，“只會失去更多?！?/br>
    又是一滴眼淚突然掉落。

    黎煙看著，忍住了沒有給她擦拭：“當年你臥底時期的那個孩子，如今仍然下落不明，可能在這個世界某個角落，也可能……一天沒有確切消息，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當年那個孩子……

    瞬間，慕時歡呼吸困難，眼睛發(fā)熱，有酸澀蠢蠢欲動，仿佛要將她吞噬。

    黎煙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

    只要還能有變化就好，就怕一直逼自己。

    伸出另一只手將她的包裹住，黎煙說出接下來的話：“當年的事，孩子，郁臨商的下場，這半年發(fā)生了什么……”

    “這些，是厲憬衍需要給你的交代，我沒辦法告訴你，不是要瞞著你，除了我的確知道得不清楚外，這從根本上其實是你和厲憬衍之間需要解決的問題?！?/br>
    她的手很涼，黎煙替她暖著。

    慕時歡仍是沒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這究竟算什么，是逃避，還是不敢面對，亦或是心理問題已經(jīng)嚴重到排斥外界的所有。

    是，她知道，她的心理有問題。

    她知道煙煙說得有道理，她知道……

    可她知道的再多，卻仍是說服不了自己。

    她沒有說一字，但黎煙了解她，沒人比她們更了解彼此。

    短暫的沉默后，黎煙再次換了話題，再次不給她躲避的機會：“還愛厲憬衍嗎？”

    聲音很輕。

    慕時歡呼吸驟然停滯，繼而亂了節(jié)奏。

    她張了張嘴，很想說不愛，甚至有沖動想否認剛剛她所提及的自己怪他，有關(guān)厲憬衍的一切，她似乎都不愿承認。

    然而……

    黎煙的目光始終溫柔將她注視。

    “時歡，”她溫柔但不失堅定地說，“要么，徹底放下，如你所說，江城從此以后與你無關(guān)，你從新開始，從新生活，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br>
    但愿意的前提，是她不排斥治療。

    她需要見心理醫(yī)生。

    黎煙懂，慕時歡何嘗不明白。

    她的手指顫了顫。

    黎煙再次緊握住了她的手，給她無聲安慰。

    她繼續(xù)：“如果放不下，如果時至今日仍然愛他，那就重新在一起，給彼此機會?！?/br>
    “我不愛他……”慕時歡終于艱難地發(fā)出了聲音。

    黎煙默了默。

    “不愛，為什么會有期待，不愛，為什么怪他也怪自己？”她反問，一針見血，“不愛，為什么連他的面也不愿見。”

    “我……”

    “承認還愛著他并不是丟臉的事，也不是什么罪過?！?/br>
    酸澀無聲無息地變得強烈。

    黎煙語調(diào)溫和：“當年你們臥底時期的事，站在你們那時各自的立場，以為對方是敵人，其實誰也沒有錯，后來種種是意外，也是人為，你很清楚，不是嗎？”

    伸出手，她抱了抱她。

    “后來你們重逢，他和慕暖之間的問題，再后來你失蹤失憶回歸再相遇，其中種種，我相信他能給你的解釋都給過，這段時期我不做評價。”

    “之后你出事一年生死不明，不能否認出事很大程度上有他的原因，不管郁臨商如何算計安排，他沒有保護好你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會替他說什么?！?/br>
    “至于現(xiàn)在，我也不會幫他辯解，能給你交代的，只有他一個人，我不能，唐遇不能，除了厲憬衍，誰也不能更沒有資格?！?/br>
    黎煙頓了頓：“當然，前提是你還想要一個交代，想要一個解釋?！?/br>
    她松開了她。

    “時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盯著她問。

    慕時歡動了動唇，胸口堵得萬分難受。

    黎煙無聲嘆氣。

    “不管你做什么樣的決定，我總是會支持你， 除了你選擇逃避?！彼嵵氐仃^她的臉讓她看自己，“你清楚自己在生病，又是什么病，還要繼續(xù)逃避下去嗎？”

    她也清楚。

    時歡已經(jīng)有抑郁癥的傾向，或者確切地說，不止是傾向，早就開始了。

    而能幫她的，首先是她不再逃避，其次是醫(yī)生。

    還有……厲憬衍。

    厲憬衍早已是她的心結(jié)，無論是這次的事還是從前。

    “時歡，我希望你好起來，”黎煙起身，轉(zhuǎn)而在她面前蹲下，指腹輕輕地替她拭去眼角的眼淚，“我們看醫(yī)生，忘掉不開心的事，好不好？”

    “慕時歡不該是現(xiàn)在的慕時歡，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很勇敢，不會逃避，就算想躲起來療傷，也不會自暴自棄，因為她是慕時歡啊。”黎煙輕聲說著。

    說完這話后，她沒有再說什么。

    時間靜靜流淌。

    片刻后，慕時歡慢慢地抬起了眸，眼睛已然泛紅。

    黎煙起身，順勢將她也拉了起來，牽著她回到臥室里，半溫柔半強勢地讓她躺回到床上，又幫她蓋上了被子。

    “我去隔壁睡，不影響你，你好好想清楚，明早給我答復(fù)?！彼f著，又將燈光調(diào)到了最暗。

    時家本來給她準備了客房，就在隔壁，但她放心不下才和時歡一起睡，但現(xiàn)在她想，她應(yīng)該給時歡空間和時間，讓她想清楚。

    她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安靜籠罩。

    偌大的臥室里，只剩下了慕時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