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秀生旋身，眉目剛毅，點(diǎn)點(diǎn)頭。

    回到官宅，他連飯也顧不上吃。先是陳列了潮汕困弊，人口凋零、比例失衡，經(jīng)濟(jì)衰敗，農(nóng)?；膹U，風(fēng)氣不正……

    然后寫了解決人口的四條措施，并請求撥款修建設(shè)施，減免賦稅……

    “公子，吃宵夜吧?！狈鈺蛑罚藭r(shí)已經(jīng)午夜了，他慢吞吞走進(jìn)來。

    盧秀生頭也不抬，在燭火下，思索俢寫。

    “那您總該睡覺吧。”封書無奈道，“現(xiàn)在都什么時(shí)候了，明天再寫就是?！?/br>
    這時(shí)，盧秀生才抬起頭。只見他雙眼有神，湛湛精動(dòng)：“古語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心頭真言不吐不吐快，稍頓就會凝結(jié)。”

    “我要一鼓勁寫完，趁著滿腔熱血?！?/br>
    封書不能理解，喃喃道：“公子，您真有點(diǎn)魔怔了?！?/br>
    盧秀生聞言，哈哈大笑：“古之成大事者，誰沒有股魔勁?！?/br>
    譬如改革的商鞅，臥薪嘗膽的勾踐，終生推其政見的孔子……

    沒有志向，沒有堅(jiān)毅，就是做不了事。

    看著搖頭晃腦，走出去的封書。盧秀生惋惜，昔日在京城交好的同僚，他們都是能懂他的志向。

    他們因前途和家族，不能與自己親近了。

    他千丈抱負(fù)，拳拳憐民心，只能抒在這奏折里，融在這雪夜里。

    那邊江芙披衣，在平靜的夜里，踩著薄薄的雪，撤下院門的橫木。

    漫天星月退散，烏沉的天空在白雪反射下，反而白的霎人。

    沉厚的玄衣垂在雪面，金珠冠下的玉容冷峻，整個(gè)俊挺而威儀。他微微頷首。

    江芙眨眼：“殿下造訪，是來監(jiān)工的？”

    第97章 貽笑大方

    ◎皎潔的雪花飄落在他肩頭。他微微含笑，周身的陰森威嚴(yán)散去。這讓人敢細(xì)看，他容貌俊逸，眉峰長而饋

    皎潔的雪花飄落在他肩頭。他微微含笑,周身的陰森威嚴(yán)散去。這讓人敢細(xì)看，他容貌俊逸，眉峰長而冷冽,面頰微紅。

    “北方每年都會下雪?！彼麚蹞垡滦渖系难n，恍惚間眼睛里傾瀉一絲溫柔,“孤想起你是北方人,很久沒回家了吧。”

    “你為我辦事，我送你一場雪景，略作報(bào)酬?！?/br>
    江芙驚訝：“所以這場雪,是你下得？”

    冥王沒有說話，走向門前一顆榕樹下，撫摸蒼老的樹皮,道：“對壞人不能用法術(shù),對愚民不能強(qiáng)硬,對可憐的人不能立馬施救。很難受吧。”

    江芙手里化了一把傘,遮住冥君身前的風(fēng)雪：“我本就是人,用人世間的手段,我覺得很正常。并不難受?！?/br>
    “是嗎？”冥王眼中劃過絲落寞,繼而忽然道，“那陪我喝幾杯酒。”

    他大袍一揮,榕樹下立即出現(xiàn),一桌佳肴美酒，兩塊玉石板凳。

    江芙微怔,今夜冥君忽來尋她,又如此模樣,很不尋常。

    雖然她根基尚淺,但是憑借直覺,這神就是地府的君主。

    東家發(fā)福利，還請喝酒。只要敢破費(fèi)，她又有什么不敢接的。

    當(dāng)下，她大方落坐：“那就多謝殿下了。”

    夜光杯，琥珀酒。她剛要斟酒嘗嘗，那邊就擋了回去。

    “此酒你不能喝。”冥王當(dāng)下又換了壺酒，并親自倒給她。

    江芙?jīng)]有不滿，也沒有追問。堂堂閻羅王，若是想害她，她哪里逃得掉。是以她并不在乎，冥王給她喝什么酒，吃什么菜。

    倒是冥王想解釋下，也就沒那必要了。

    他笑飲下，原先那杯酒壺里的酒。馥郁香濃，味甘醇厚，后勁綿長。

    起先是清淺溫和的春日，接著就是濃烈的夏日，最后是寒苦刺心的冬日。讓人不由想再飲一杯，尋回春日。

    江芙看他飲這酒，頗有些喜愛。便問道：“這酒叫什么，好喝嗎？”

    蒼白的手輕晃酒杯，琥珀色的平面，波光粼粼，倒映人影，酒香四散。

    江芙覺得自己多問了句，憑借這成色，這香氣，哪里會不好喝。更何況冥王喝得酒，必定是酒中極品。

    “此為回春?！彼值?，“又名三杯醉。”能感知春夏冬，三杯后必定沉醉。凡人喝一杯，就會睡去一生。

    “殿下喝了幾杯？”

    “已是第四杯?！?/br>
    江芙疑惑，那也不準(zhǔn)啊。這位冥君看著并未醉。

    當(dāng)她再望去，對面的神尊一手執(zhí)玩空酒杯，一手撫額。雙眸輕闔，蒼白的面拂染紅霞。

    江芙心情復(fù)雜，估計(jì)這位冥君三杯已醉。因?yàn)槲拿骶破?，所以才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好?/br>
    她起身喚道：“殿下，殿下……冥君？”

    榕樹外，雪花寂靜地飄落，只有偶爾會斜飛入內(nèi)。仿佛，紛紛擾擾間，唯這一幾寸之地清凈無憂。

    冥王的順手之恩，使自己踏上仙途。她也不好怠慢他，于是將自己的外披搭在他身上。

    一切幻化的東西，眼真實(shí)假。是沒有溫度的。所以江芙把自己真實(shí)的衣物，贈(zèng)予冥王。好在外衣月白色，又無妝飾刺繡，男女都可用。

    她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卻還是觸碰到了衣領(lǐng)。

    心跳如鼓，手心微微出汗，明明是做好事，卻讓江芙極其不自在。

    她又喚道：“殿下，您真的醉了？”

    一聲聲“殿下”，讓冥王走回很久以前。

    在成為冥殿的君王之前，他是一位小國的王子，劍術(shù)高超，勇敢而仁慈。

    他揮劍斬殺了很多貪官、惡官、惡吏，救了很多受欺壓的百姓。威名赫赫。

    智者卻認(rèn)為他愚蠢、暴戾。

    有一次沒有達(dá)到一部分百姓的要求，幾經(jīng)曲折，不知為何，他們造反了。

    他想過自己會死那些齷齪的人手里，卻沒想到自己死在了柔弱的人手里。

    他死后冤魂不散，幾次天劫都扛下來。千年修行間，殺了許多作惡的妖魔鬼怪。最終被天授予執(zhí)掌陰間的權(quán)柄。

    千年的時(shí)間，他熟知了眾生心性。憶起以往，不過一笑。

    前幾日，閑翻人間的野史雜書，里面有則他的記載。

    寫書者，贊他古今少有的圣者，勇猛而克制，威儀不失仁愛。惜他被仇家構(gòu)陷，百姓誤會他，死于非命。

    那場混戰(zhàn)里，他以防御為主，不傷子民之身。未想被賊人從身后刺死。

    很久以后內(nèi)亂平復(fù)，百姓為他建廟祭祀。

    他劍從一而終，不染塵埃。

    只是，那以后，他不用劍。

    寒夜里，雞鳴戚戚。他飲回春，本該身體侵寒，卻未想周身有了暖意。

    江芙倚著樹干，也昏昏睡著。雖是下雪陰寒，但筑基了她不再畏熱懼冷。

    身體能冬暖夏涼，不受天氣衣物影響。還像正常人般穿著，不過是為了更好融入人群。

    冥王睜開雙眼，揉著眉頭，心想自己失態(tài)了。

    江芙在潮汕替他辦事，他就多關(guān)注了她幾分。

    她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

    走到這一步著實(shí)不易。

    他心血來潮的憐愛，現(xiàn)在回想起來倒是啼笑皆非。

    他指尖上指，雪收云散。嶺南本無雪，何須畫蛇添足。

    他轉(zhuǎn)身離開。

    等江芙醒來時(shí)，耳邊是兩小姑娘和老婆婆的驚呼。

    “姑娘呀，你怎么睡在外頭。”老婦人心疼不已。

    最小的姑娘撲閃著眼睛，道：“jiejie時(shí)蓋著衣服在樹下睡覺。下次，我也要和jiejie一塊睡。”

    江芙捏著衣角，望著湛藍(lán)的天，還掛著太陽，積雪已然融化了。大部分地方，已經(jīng)沒了雪。

    老婦人感慨道：“這雪來得突然，去的也突然。都還沒看夠呢?！?/br>
    江芙笑笑，沒有說話。她現(xiàn)在憂心盧秀生的奏折。

    也正如他們所想，那封奏折一月后到達(dá)京城，被通政司的官員撂在一邊。都不好意思遞到內(nèi)閣里去。

    最后只是摻在不重要的文件里。但因內(nèi)容，還是被審閱的官員議論。

    內(nèi)閣里的幾個(gè)閣老，少不得細(xì)細(xì)看一看。

    高閣老重重將奏本扔下，胡子翹起，厭煩的說：“這個(gè)盧秀生被貶到荒蠻之地，還不死心。還要嘔厭我等?！?/br>
    另一人附和：“對啊，簡直荒謬。通篇三分之一將女人，有辱斯文?！?/br>
    “唉，圣上就是對他太寬厚了，哪里用得著貶，直接罷官成白身。我們也不必看他蹦跶了……”

    幾人不論是真話還是假話，都統(tǒng)一表達(dá)對盧秀生的敵視，站隊(duì)絕不含糊。

    而首輔江松，眾人討好的對象，冷靜地坐在圈椅上喝茶。

    地上的銀絲炭燒得火旺?！斑谶凇钡陌l(fā)響。他仰頭問：“丁家那群女眷還在牢里嗎？”

    “還在呢。天冷地寒的，糧草運(yùn)輸都是個(gè)問題，更別管那些人了?！?/br>
    他撫摸指腹的扳指，道：“終究是些弱質(zhì)女流?！?/br>
    江松的話剛落，次輔高大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