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自從修道以來，忍氣的功夫大有長進(jìn)。你與一些人，不是一個(gè)層次的，何必因他們一些愚蠢的話而動怒，讓自己不痛快。

    她道：“文夫人誤會了，我路過此地，看到小孩子被掛在樹上，于是幫他下來了?！?/br>
    “讀書是好事，但也應(yīng)該循序漸進(jìn)，手段不要偏激，否則小孩子也學(xué)不進(jìn)去?！苯絼竦?。

    婦人看著她的臉，牙根癢癢：“要你多管閑事，小狐貍精。”她又打了小孩子幾下，拉著人走了。

    她沒走幾步，平地摔跤，整個(gè)人落進(jìn)雪堆里。涼意透骨，文夫人感覺鼻子都快凍掉了。她好不容易站起來，看著旁邊閑著的文才，又冷又氣：“你娘掉坑里，你不拉，還在這看。你真安逸?。　?/br>
    文才瞥瞥嘴：“娘不是說，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嗎？你也沒說讓我拉你啊，我怎么能擅作主張！”

    婦人咬著牙，扭了兒子幾下，狠狠地說：“都是跟你那個(gè)死鬼爹學(xué)的。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我看你明年下場，童生試再過來不了，就教你好看?！?/br>
    聽聞后半段話，小孩子臉色霎時(shí)間蒼白，哆哆嗦嗦不敢說話了，老老實(shí)跟在母親后面。

    雪慢慢下著，除了他們兩個(gè)說話的聲音，就聽不到其他聲音了。江芙隱身悄悄跟在后面。

    二來前行到前方一里路的鎮(zhèn)上。

    小鎮(zhèn)黛瓦白墻，雪花覆蓋屋檐松柏青竹，街上食鋪開張，陣陣勾人饞蟲的香氣傳出。

    文才看著一籠籠燒麥，又餓了。他肚里灌了很多辣椒，是假飽，這回看到面食又真餓。

    大冷天的，文夫人懶得回去做飯了，就買了三籠燒麥，三碗菌菇湯帶回去。當(dāng)她結(jié)賬時(shí)，老板娘卻拉著她往里走。

    “這籠子效果管用嗎？”老板娘問。

    文夫人瞪了眼文才：“你還敢不讀書不？”

    想起在籠子里待得那兩時(shí)辰，腿都快凍僵了。文才搖搖頭：“娘，我以后好好讀書，再也不玩了。你別把我關(guān)籠子里。”

    文夫人得意道：“好jiejie，你看在閩建地區(qū)傳來的是好東西吧。”

    文家獨(dú)子向來調(diào)皮，這回是治得該改的。

    老板娘點(diǎn)頭：“要不說棒棍底下出孝子，嚴(yán)師出高徒。馮三舉人的母親可真是高，用這樣的辦法，讓孩子讀書?！?/br>
    兩個(gè)女人嘰里咕嚕一頓，最后二人都心滿意足了。老板娘免了她家三日早餐，借文夫人的籠子一用。

    文才聽得瑟瑟發(fā)抖，為同窗默哀。

    走到家胡同的時(shí)候，文才對母親說：“娘，您不該借籠子給大壯她娘的。”

    大壯就是食鋪老板的兒子。

    文夫人說：“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

    文才走到她前面，很認(rèn)真地跟母親說：“我們先生說，大壯智力有限，此生能會算數(shù)某個(gè)賬房差事就很好了?！?/br>
    文夫人可不聽兒子說的，她氣呼呼說：“你去給我開門。別天天的胡說八道，什么智力有限，都是你們騙父母，不肯認(rèn)真學(xué)習(xí)?！?/br>
    “大壯的父母開鋪?zhàn)?，你看那生意多紅火，兩口子精著呢，哪里就生出什么智力缺陷的娃了?！?/br>
    “沒那么多借口，就是不努力，不用功！”

    母子倆吵著，進(jìn)了家門。他們鄰家的大門忽然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gè)書生打扮的男子。

    他棉袍長靴，還戴了頂棉帽。懷里抱著書袋，后面的四五十歲的男人給他遞湯婆子。

    書生拒絕：“爹，我一個(gè)大男人，待一時(shí)半會兒，也凍不著。不用湯婆子?！?/br>
    老男人想想，也就同意了：“我兒好志氣，你在籠子里待一個(gè)時(shí)辰后，我叫你meimei給你滑下去。”

    父子二人邊說邊往小樹林走去。

    江芙往往他們消失的方向，那片樹林還真有寶貝不成，都去那里。

    他們走后，一穿粉襖的少女，嘀咕幾句關(guān)了門：“讀書都讀傻了，在家有火爐看書不行，還特地去冰天雪地里讀書?！?/br>
    江芙將所見串聯(lián)了下，揣測了個(gè)大概。于是她倒在地上，風(fēng)雪漸漸染白了她的睫毛烏發(fā)。

    老秀才將兒子送上樹頂看書，自個(gè)兒慢悠悠回家了，手里還捧著兒子沒用的小手爐。

    在文家和他家中間，躺著個(gè)人。可把老秀才嚇壞了。要不是大白天的，還以為是什么精怪呢。

    他有些不想管，腳剛邁進(jìn)去，又想起自己讀的圣賢書，人就轉(zhuǎn)了回來。

    他費(fèi)力地扶起地上的人，定睛一看，是個(gè)姑娘，就算被風(fēng)雪掩的容貌模糊，但還是感覺是個(gè)美人。

    是個(gè)柔弱的女子。老秀才的戒備心理放低了。他沖屋里喊：“秀兒，你出來，出來！”

    在閨房里寫書的何秀秀，聽到自家老爹的呼喚，煩的不得了。她爹和他哥為了科舉，都可能折騰了，時(shí)常打斷她的文思。

    礙于孝道和綱常，何秀秀又不得不去給他們辦一些奇葩的事。

    這次她也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但是沒想到是救人。

    她趕忙和父親把人抬進(jìn)去。

    屋里燒著炭火，熱茶在桌子裊裊冒氣，少女伏案寫字。身后的羅床上，女子悠悠轉(zhuǎn)醒，她撫額起身，故作迷茫：“我這是在哪兒？”

    何秀秀轉(zhuǎn)身，驚喜地說：“你醒了。這是杏花鎮(zhèn)，你倒在我家門口，我就和我爹把你救回來了?！?/br>
    說著給她遞了一杯熱茶。

    江芙手握茶杯，感謝道：“多謝姑娘和你父親。我跟隨師父修道，今年雪下得大，天寒地冷的，師父因病去了。”

    她淚水流下，容貌清絕，一股天然氣質(zhì)在眉眼間。她溺流的眼波，令人心疼不已，宛如梨花垂枝。

    “我只好一人下山，尋在世的親人。不想就在這里暈倒了?！?/br>
    說的好不可憐，何秀秀雖然也是心疼她，但是還有警惕。于是問她：“姑娘容貌平生罕見，如此妙人怎么出家了？”

    江芙嘆氣道：“我十歲那年，家鄉(xiāng)大荒。我爹本要賣了我過活，是師父給了銀子救了我，還收我為徒，待我為女?！?/br>
    她起身施禮致謝，并拿出一塊玉石遞給何秀秀：“我們修道清貧，不問金銀，只偶爾得了些玉石翡翠。我拿著用處也不大，特此感謝姑娘一家?！?/br>
    悲慘身世，又加上清潤剔透的玉石，何秀秀一個(gè)十幾歲的小姑娘，瞬間就對她產(chǎn)生極大好感。

    她看江芙的眉如春山，膚如白雪，齒如編貝……整個(gè)人真似不沾塵世的神仙般。她把玉石塞回江芙手里，說：“山下不比山上，用錢的地方可多了。我們只是給你喝了熱湯，暖了暖身子，用不著這些報(bào)酬。”

    江芙非要給她：“我這里還有，姑娘拿著吧，我?guī)煾覆蛔屒啡硕鞯?，這樣對修行不利?！?/br>
    聽她這么說，何秀秀只好把玉石收下。她好奇問：“世上真有騰云駕霧的仙人么？”

    江芙側(cè)過身，拿起她桌子的書稿掃了遍，笑道：“你都寫出來了，又怎么不信？”

    “有些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br>
    何秀秀見她看自己的稿子，害羞道：“我沒事寫些話本玩得，難登大雅之堂?！彼緛硎菍懖抛蛹讶嗽挶荆墒潜蝗伺衴in·詞·浪·語，一大群人罵她的筆名。書局老板讓她暫時(shí)沉寂，躲過這陣風(fēng)波。

    于是她就不寫才子佳人話本了，手里又閑不住，寫了道濟(jì)和尚游歷凡間的故事。她從小愛聽故事，老輩人也經(jīng)常講些勸惡從善的，于是她就將這些故事，集中到道濟(jì)身上。

    江芙道：“是我冒昧了，但是寫很好。”她又指出了幾處不合理的地方。

    何秀秀這回對她是修道人士的身份，倒是相信了。她指點(diǎn)的很對。

    “你對佛教的東西，也了解很多呢?！焙涡阈愕溃拔覇螐哪阏f的，就能感覺到?！?/br>
    江芙笑著說：“真不多，只是曾遇到一位高僧，了解過罷了。”

    沒多時(shí)，二人就交換了姓名，大概了解了對方的信息，相談甚歡。

    何秀秀的爹是個(gè)秀才，不過已經(jīng)四十五了。四十五的秀才，就算是秀才，還能有什么作為。于是他只好讓大兒子好生讀書。

    好在大哥何瑁很是爭氣，十六歲就成了秀才，當(dāng)?shù)檬巧倌暧袨?，名震一時(shí)。

    可惜沒有接連中舉，三年后的鄉(xiāng)試還是失敗了。算上今年，何瑁已經(jīng)二十整歲了，并未成親，只待蟾宮折桂，大小登科。

    “讀書人中個(gè)秀才也就是了，若是當(dāng)官非得舉人才行?！焙涡阈銍@道，“我爹就是一門心思想出個(gè)當(dāng)官的?！?/br>
    “尤其聽說閩南神童馮三，年僅十三就中舉了。我父和我兄更是激動?！?/br>
    看來這個(gè)十三歲中舉的神童，以一己之力催動南方的教育方式。

    二人說著話，大門響動。何秀秀起身：“江姑娘，你先坐著。我去給他們開門。”

    老秀才和兒子拍打身上的雪。

    老秀才接過女兒巾帕，問道：“那姑娘醒了么？”

    何秀秀點(diǎn)點(diǎn)頭：“醒了呢，在我屋里坐著?！?/br>
    何瑁聽聞，既不好奇也不搭話。他的人生除了讀書考科舉，其他事再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何秀秀和老秀才也習(xí)慣了他行為，二人就江芙的事稍討論了下。老秀才聽到江芙還給了玉石。

    “我也不知好不好，只是那玉石看著清亮漂亮極了?！?/br>
    何秀秀從袖子里掏出，老秀才接過看了看，清潤透亮，白皙無暇，宛若嬰兒肌膚，有大拇指般大小。他手顫抖著說：“哎呀……是上等的羊脂玉！這么一塊恐怕有千金了?！?/br>
    在錢財(cái)和道德之間交鋒，老秀才猶豫不定，還不還給人家。

    何秀秀看出他的糾結(jié)，笑著給他揣進(jìn)兜里，說：“江姑娘說她那里還要呢，爹你拿著就是?！?/br>
    “錢財(cái)不可外露，否則引來殺身之禍?！崩闲悴艊?yán)肅地說，“你得好好和那姑娘說說。”

    這般，江芙就在文家住下了。

    次日，何瑁起了個(gè)大早，又拿著書和老爹去樹林里去了。

    江芙現(xiàn)在與何秀秀睡在一張床，何秀秀沒有姊妹，父兄熱心科舉，她其實(shí)很渴望家人朋友的陪伴。一晚上，二人就親密不少。何秀秀已經(jīng)開始稱呼她為jiejie。

    江芙指著外面的動靜道：“這么冷的天，伯伯與何兄弟，要去哪里呀？”

    何秀秀洗臉擦帕子，道：“說來可笑。那馮三因著年少中舉，聞名南方。他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馮三舉人的母親說，她兒子中舉，正是每日吊在籠子里讀書，感受苦痛，奮發(fā)圖強(qiáng)。”

    江芙故作驚訝：“在籠子里讀書？”

    何秀秀點(diǎn)點(diǎn)頭：“造個(gè)籠子，吊在樹上，孩子在里面讀書。什么時(shí)候心靜了，什么時(shí)候放他下來。”

    “馮母的方法傳到這邊來，有用漁網(wǎng)的也有用大籃子，豪綽點(diǎn)的造大鐵籠。”

    江芙嘆道：“怪不得我下山時(shí)，看到有孩子被掛在樹上，我還以為在練功呢?！?/br>
    何秀秀嘻嘻一笑：“他們是練童子功。我哥哥一把年紀(jì)了，也學(xué)著些小孩子，羞死了?！?/br>
    等她說完，才意識到把內(nèi)心真實(shí)想法也說出了。

    江芙聽完哈哈一笑，道：“著實(shí)荒唐！”

    何秀秀很是贊同：“要我說，不止大人，小孩這般也是受罪。萬一出了事，舉人沒撈著，死人倒有一個(gè)?！?/br>
    不愧是古代通俗小說家，說話就是犀利。江芙心道。

    南方本來就人多，加之□□建的讀書風(fēng)氣甚盛，所以小孩子讀書的年紀(jì)，乃是科考的年紀(jì)都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