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芷的哀求聲與她年幼的聲音，疊加在一起。

    “mama，不要丟下我?！?/br>
    她對衛(wèi)芷有那么深的依戀，不如說是衛(wèi)芷對她有深深的依戀。

    她真的很喜歡她，很愛她。

    她不想丟下她。

    江芙放下空碗，輕輕拍打她的肩膀：“我陪在您身邊。睡吧?！?/br>
    衛(wèi)芷這段時間，又驚又念，又悲又憂，如今可算落地了。她安穩(wěn)的睡了，呼吸綿長，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依偎在江芙身側(cè)。

    可是，她拈起她鬢邊一根頭發(fā)，是白色的，雪一樣的白。

    她已經(jīng)接近五十歲了。

    江芙以往覺得，時間是多么漫長又充足，可是看到為止的銀絲時。她方體會到“彈指間”的深意。

    她心臟宛若，被人狠狠捏住，蹂躪嘲笑鄙夷。對你不好的人，你為她百般著想；對你好的人，你令她柔腸寸斷，早生華發(fā)。

    待半個時辰后，江芙才從房里出來。江柏和江元都沒走，在正房等她。

    見她進來，江柏搓著手，有些局促：“你娘病也好過來了，你也回來了。咱們這個元宵節(jié)，真的是團團圓圓了。”

    “你大娘和二娘都準備吃食，咱們?nèi)コ砸瓜Ｄ隳锬莾?，應是要多睡會兒，讓下人先守著。等她明兒醒來，再一起吃。?/br>
    江芙想了想，道：“聽您的安排?！?/br>
    江柏喜上眉梢，拍拍呆著的江元：“還不快去給你大伯二伯報信去?！?/br>
    江柏與她在后面，慢慢的走，丫鬟婆子給照明。他望著長得極為標致的女兒，有許多話想問她。可是又都轉(zhuǎn)為開心，不要管她以前，只要她回來了，就一切都好了。

    江松在書房看書，打了個哈欠，只聽到端莊的腳步聲。熟悉極了。他也不回頭，道：“你有什么事？”

    這腳步聲，他聽了幾十年，自是知道是自家夫人的。他有些奇怪，她這時候來找自己，現(xiàn)在不應該挺忙的嗎？

    “老三家的，不行了？”他皺眉道，以為她是來報壞消息的。

    大夫人劉氏笑道：“老爺，恰恰相反，咱們今年元宵節(jié)，真是否極泰來，雙喜臨門?！?/br>
    “三弟妹好過來了?！彼值?，“六姑娘回來了?！?/br>
    江松道：“六……姑娘?！?/br>
    “就是您給取名的芙兒呀。”

    江松蹙眉：“我知道是她，怎么回來了？是真的嗎？別再又空歡喜一場。”

    “我看老三家的可不禁折騰?！碧焯靷鳒I，不就是丟了個女孩子。再生個，或者抱養(yǎng)個，非得倔。

    大夫人沉吟道：“我看這次八成是真的，三妹都沒否認，三弟也說是真的?！?/br>
    “既然回來了，就在家好好待著。別再出去丟人了?！苯傻?。

    “你看看你，說話不軟和點，孩子們聽到得多傷心。”

    江松哼了一聲不說話。

    大夫人合上他的書：“咱們今晚就別看了。去吃家宴。”

    江芙到時，正上坐著老太太，今年有七十多了，看著面色還好。兩側(cè)坐著大伯和二伯兩家夫妻，下座是她幾個嫂嫂。

    老太太招招手，江柏溫聲道：“你奶奶念著你，你去和她說說話?！?/br>
    江芙蓮步輕移，來到老太太身邊，屈膝行禮：“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br>
    老太太一把將她樓在懷里，道：“我的乖乖，你總算回來了，讓祖母擔憂死了。”

    大夫人笑道：“母親，您別說那字，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br>
    老太太嘆口氣：“可不是要長命百歲，我不能看著這個家散?！?/br>
    如此，江芙又一一給長輩們行禮。說是家宴，差不多是和長輩們吃飯。

    “你哥哥們在外辦事，佳節(jié)也回不來。”大夫人傷感道。

    老太太生氣道：“還不是你那丈夫，非讓他們?nèi)ナ裁吹胤綒v練，一年到頭回不了家?！?/br>
    二夫人笑著說：“母親，今天是咱們小家宴，就不說傷感的話了?！?/br>
    眾人坐好，一道道佳肴擺上，當然沒有少了湯圓，黑芝麻，紅糖餡，紫薯餡，綠豆餡，紅豆餡，蟹黃餡……

    甜的咸的，上了一大堆。

    雖說人不少，但這么一大堆吃的，恐是要剩很多了。

    期間大家閉口不問，江芙這些年的事，只是說現(xiàn)在，還有以后。

    她面前的茶杯空了，身旁的侍女剛要給她添茶。

    江芙拿過茶壺，道：“我自己來吧?！?/br>
    因為今天她是焦點，所以她一舉一動，都惹人注目。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視線掃向她。

    她并不慌張，只是茶水里的水倒多了，在茶杯里溢出來了。

    眾人見此，也沒有計較，只以為她是這些年在外，所以忘卻了禮儀。

    江芙父親一笑，江柏見女兒笑了。他也不覺得這樣失禮，也笑嘻嘻道：“你也給爹爹倒水，好不好？”

    江芙點點頭，按住壺柄小心翼翼倒茶，又說：“爹爹，原來這叫就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我給爹爹倒水時，不那么貪心了?！?/br>
    遂給江柏倒了一半的茶水。

    江柏連忙稱是，還對兒子道：“你jiejie說得多好，多對?！?/br>
    江元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尤其是大伯父那雙厲眼，他硬著頭皮點點道：“是，jiejie教導的是?！?/br>
    這本也沒什么，可是江松硬是聽出了什么，等散了席，就對妻子道：“果然是她。”

    劉氏不解：“什么？”

    “這小姑娘果然回來了?！?/br>
    劉氏笑笑：“可不是嗎？三弟和三弟妹都認呢，可不就是咱們家的人?！?/br>
    “哼！”江松不悅道，“她那叛逆不遜，狂傲的性子沒變。”

    “還想指點我！”江松甩袖，大踏步回院子里。

    劉氏摸不著頭腦，但是丈夫和六姑娘，確實因婚事，有些不開心。但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她有些犯愁：“六姑娘長得跟十八的似的，可到底二十多了。找婆家怕是不好找?！?/br>
    她嘆了口氣。

    旁邊的mama也知道她的擔憂，三太太生了好大場病，精力不濟。到最后少不得讓她家太太住持這樁婚事。

    那mama道：“人回來便好，找個出身低點的，一輩子順著她。又有咱們家照拂，日子過不差的?！?/br>
    劉氏不語，她想到了蘇瑜。當初多好的人才，江芙就這么錯過了，如今人家成為大將軍又封了侯，年紀輕輕享譽江浙。

    第115章 固執(zhí)

    ◎活得過第二天么◎

    在回去的路上,江芙道：“我今夜就守在母親那里?！?/br>
    江柏搖搖頭：“你也是剛回家，這樣吃得消么？”

    江元也是勸道：“阿姐，來日方長,盡孝何必在這一時?！?/br>
    江芙嘴角扯出一絲悲涼。

    她還是按著自己的心意，守在母親的房間里,她趴在床頭,看護了她一晚。

    衛(wèi)芷清晨醒來時，感覺神清氣爽，胸口也不悶痛了。當她看到身邊的女孩子時,更是高興的不行。

    她伸手撫摸女兒的臉頰，又摸摸手環(huán)的珠串：你心里念著我的，我知道。

    我不這樣做,你是不會回來的。

    衛(wèi)芷輕手輕腳走下床,她方站穩(wěn)。后面就傳來清清女音：“母親,你醒了。”

    衛(wèi)芷轉(zhuǎn)身,點點頭,又道：“你快上去休息,昨晚你守了我一晚上吧。”

    江芙笑笑,又親自給她穿衣裳，道：“我并不困倦,您還有些余毒未消,我去廚房熬藥?！?/br>
    衛(wèi)芷老實地坐著：“好?！?/br>
    江芙去了廚房，丫鬟婆子們沒認出來,只以為是哪房的大丫鬟。她道：“我給三太太煮藥,給個單獨的,只用一次的藥罐?！?/br>
    一聽是為三夫人的事,他們不敢怠慢,只怕萬一出了事，延誤病情，算到她們頭上。

    江芙拿著扇子，輕輕扇動咕咚咕咚冒泡的藥罐。她神思微晃，她給母親封了護身真氣，又給了珠串聯(lián)系自己心神。

    按理說，該是萬無一失。她先前也就是憂思過重，有些抑郁，但萬不至于到病入膏肓的程度。

    除非……

    病人自己求死。

    世間人都是求生的，沒有求死的。

    “三太太的藥，你們煎著了嗎？”江元親自來廚房探看。

    丫鬟婆子們指指那角落，道：“那位姑娘正在煮呢。”

    江元細細看去，正是自己jiejie，生氣道：“你們怎么讓我jiejie煮藥，人呢？”

    眾位下人聽著都驚了，誰也沒想到是府里的小姐煎藥。

    江芙緩過神，拉住江元道：“是我自愿的，和她們無關(guān)。我多年不在父母跟前侍奉，現(xiàn)下就讓我盡孝吧。”

    江元道：“那我和jiejie一起?！?/br>
    江芙看他長得英俊了，都是個大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粘著自己。

    她笑道：“害怕自己一個人去學堂么？”

    江元聞言，怔住，眼圈忽的紅了：“早不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