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人交織，終究還是去找了妻子。◎

    天上雷轟轟的響,李善的心突突跳，他不知繡娘去哪兒了。但是如此惡劣的天氣，他恐她遭遇不測。

    他天人交織,終究還是去找了妻子。

    外面天色陰暗，還好是不是閃過的雷電,照亮了整個大大地。

    披著蓑衣的老頭,提著小燈，哼著小曲，走回家。

    他看到迎面而來的李善,好心道：“李相公，我看繡娘往東邊樹林跑了。”

    “兩口子有什么矛盾，不要沖動,好好說?！彼麆竦?“大晚上出去,刮風(fēng)下雨打雷嚇人的?！?/br>
    李善苦笑,道：“您老說的,不該吵架?！彼蚶先说乐x,朝著東邊去了。

    在東山腳下有狐貍,火紅的皮毛，粉色的瞳孔。一道雷狠狠劈下,砸在狐貍身上,登時皮焦rou黑。

    這狐貍正是繡娘，她原是要去山中洞府渡劫。里面有狐族和土地公放的寶貝、布置的陣法。

    沒想到這次雷劫又快又猛,根本沒給她入山的時間。只能趴在山腳,遙看洞府。

    她也不敢呼喚土地公。她給土地公保證三日內(nèi)就回洞府。在這緊要關(guān)頭,多一日都可能喪命。但她是三日三日又三日。先要緩和與丈夫的關(guān)系,后又要討好公公,沒想到到又出了大丫的事。

    她膽子大著呢，機敏地扒了根狐毛放在洞府里。那些靈力低淺，連人形都花不了的族人，還以為她是回來了。

    繡娘誤了時間，撒了謊，是不敢找土地公幫忙。她心里明白，若是土地公知道了她的作為，定會失望喪氣，放棄自己，乃至放棄整對整個川蜀狐族的照拂。

    她雖深愛李郎，但不愿連累狐族。又一道紫雷閃下，繡皮外傷不必說，這回神魂都松搖了。她趴在地上，發(fā)出吱吱的祈憐聲：上天啊，求您繞我這條命，我還想回去看李郎。

    屁股后面兩條尾巴，搖啊搖。繡娘咬牙，她感覺度不過去了，那只能……

    斷尾求生。

    只聽有狐呻·吟嚎叫，在荒無人煙的曠野，顯得毛骨悚然。

    在樹林尋人的李善，沒有看到妻子，于是繼續(xù)向東，打算往山那邊看看。他也聽到了野獸嚎叫，自己雖害怕，但更多擔心妻子遇到不測。

    他咬牙，提起袍角，跑到山腳去。好在雨漸漸收了，雷也不打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躺在草叢堆里。

    那是繡娘的粉衫子。

    李善哀呼：“繡娘！”他扶起妻子，烏云間已現(xiàn)出靜謐的月亮，凄凄涼涼的光映照她慘白的嬌容。

    “娘子，醒醒?！彼麚ё⊙鞑恢估C娘，她上身下身，都在流血。只是一會兒，李善藍袍子也沾染了大片血漬。

    懷里的人，雙眸緊閉，嘴唇青紫，并沒有被他喚醒。

    李善心如刀絞，胸膛生生被挖去塊般。蒼茫四野，寂靜空曠，他忽覺此生唯有懷中人，與他貼心貼肺。

    可她沒了，那他該怎么辦？

    一陣昏疼襲來，李善胸口憋悶，有些不能呼吸了。幾滴淚從他眼眶流出，男兒不輕易流淚，若傷心到極致，亦是要流淚的。

    一滴濕濕的淚落在繡娘臉頰。她緩緩睜開眼睛，虛弱的呼喚：“相公?！?/br>
    李善聽到聲音，再低頭一看，驚喜不已。他纏斗著撫摸妻子的臉，失而復(fù)得，倍加珍惜，哽咽道：“我?guī)慊丶遥掖蠓??！?/br>
    繡娘輕輕扯開一抹笑：“我沒有受重傷的。”

    她感覺雷劫度不過了，遂舍得一尾抵御了天雷。

    李善疼惜道：“流了這么多血……”怎么不重，他知她素不讓自己擔心。

    他蹲身，背起妻子回家。李善雖是讀書人，但在鄉(xiāng)村長大，所以體格強壯，背起輕飄飄的繡娘很是容易。

    “別怕，我們這就到家了?！?/br>
    繡娘聽著丈夫溫言，仿佛回到了兩個初遇時。那時候，她尚未化形，不過還有三四十十年，也快了。

    對于妖族來說，人間的三四十年，實在算不得什么，彈指揮間就過了。

    她快要化形了，所以很是好奇人類的模樣、習(xí)慣、喜惡。偶爾偷跑下山，去往那人間煙火。有一日竟被獵人抓到，她原想趁獵人不注意，就此逃脫。沒想到一個小書童問獵人買了她，還放她歸山林。

    繡娘回山亦是念念不忘小書童，遂經(jīng)常下山找他玩耍，還陪他上山采藥。

    一次一人一狐遭遇蟒蛇。小書童被蛇咬死，小狐貍自斷一尾救了他。

    二人又相伴如昔，可十年后，小書童長大了，要娶妻了。她與他玩耍十年，也知道人間的妻子代表什么意思。

    她不想讓別的女子，奪走他的溫柔。她第一次渴望快點化形，可是問了族里的長老，求了徒弟公，也沒有速成的辦法。一年長的老樹說，化去一尾的能量，可以快速化形。

    繡娘猶豫了一年，她還剩四尾，因丟了一尾，被親人族人責備?？墒强粗煲営H的李善，她終是選擇了提早化形。

    若要再等二三十年，他在凡人里應(yīng)有兒有女，甚至有孫子了。她再去找他就晚了。

    不過她化形時，是躲著族人的，在李善村莊附近化形的。她沒想到化形的雷劫竟然這么大，以往的百年蛻身劫，都沒有這么嚴重。

    她當年化形，是在東山山腳，與李善議論訂親的女子家，正是這一片。

    沒想到雷劫太厲害，這片的人家都遭連累，屋塌地裂，許多人喪命。雖非她故意，但是她間接造成慘案。

    趕來的土地公十分氣憤，好在他與黑白無常交涉，自己又化了一尾的靈氣去庇護死去的靈魂，這才勉強過去。

    “相公，我日后不能生孩子，甚至連普通的女子不如?！崩C娘雙眸有些空洞，“你還愿意要我嗎？”

    一尾救人，二尾化形，三尾彌禍，四尾渡劫?，F(xiàn)在她還剩一尾，與普通狐族沒有區(qū)別了，頂多是化形了。

    李善腳步微頓，繼而復(fù)行，他道：“繡娘，以往我不懂?？山袢瘴铱茨闾稍诘厣?，血流不止，我忽然明白，就算沒有孩子又如何？”

    “我和你平平安安的，兩人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彼蹨I閃著淚，嘴角噙著小，“孩子沒有也罷?！?/br>
    繡娘聞言，一股巨大的喜悅沖擊自己，她道：“相公，我……這生與你這段緣，我不悔，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

    李善笑笑，又擔憂道：“你的傷真沒事嗎？我看流了很多血？”

    繡娘道：“莫要擔心，只是皮外傷，唬人罷了。血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凝住不流了?！?/br>
    二人恢復(fù)往昔甜蜜。

    “我爹那邊我會去說?！崩钌频?，“至于大丫，孩子我們照顧，也會照拂她和她奶奶?！?/br>
    “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第125章 狐嫁（十）

    ◎繡娘你貌美賢惠，我配不上你，祝你尋得如意郎君◎

    李老頭原是要等新兒媳進門,抱孫子的?？蓻]想到兒子犯倔，非要原來那個不能生蛋的母雞。

    他氣急敗壞：“不行！你把人家大丫放哪里？”

    李善想到躺在床上的妻子，道：“我和繡娘愿意照顧孩子,照拂大丫。”

    李老頭甩了他一耳刮，道：“你好沒良心,人家給你生兒子,你不要她！”

    “可是繡娘也為我付出了很多?！崩钌茟┣械?，“爹，這三年多,繡娘對您如何，對我如何？家里洗衣做飯，下地插秧,都是她,我怎么能拋棄她?。俊?/br>
    李老頭語塞,過了一會兒,梗著脖子道：“這些事情,別的女人也能做,不能非她一個。”

    “爹,有幾個向她公公丈夫都在，活卻要一個人做的？”李善道。

    李老頭不說了,鄉(xiāng)下女人能干,但是丈夫更能干。像繡娘這般，既當女人又做男人的,都是孤兒寡母,不得不辛苦。

    繡娘躺在床上,聽到丈夫為自己和公公爭辯,心里柔軟不已。心道,只要過了大丫這事，他們就沒有阻礙了。

    江芙端著一碗粥，遞給繡娘道：“jiejie你前天一身血，把人嚇壞了。我給你熬了紅棗山藥粥，補一補氣血吧?！?/br>
    繡娘端著熱粥，心里羞悔，道：“我從前不該那樣對你的。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彼澜讲粚こ＃辉敢夂退Y(jié)仇，為李家?guī)頌?zāi)難。

    “我氣已經(jīng)消了?！苯絿@道，“只是你何苦如此。”

    在前世，繡娘這樣的女孩子，已經(jīng)非常非常少了。她們會有喜歡的男子，但會保護自己，更會愛護自己，并不以傷害犧牲自己，去謀取一段戀愛。

    “情到濃時，萬般不由己?！崩C娘道，“若有一日，你動情了，你就明白了?！?/br>
    江芙垂眸，不與她爭辯，提醒道：“我看繡jiejie，你印堂發(fā)黑，怕有災(zāi)禍，還是想法子避避吧?！?/br>
    繡娘納罕，自己都度過天雷了，近期怎么還會有災(zāi)禍，只道她隨口說的。

    周奶奶在家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媒人，也沒等到李家人。她心下一沉，知道孫女這事是不成了。

    她拉起周大丫的手，往赤腳大夫的醫(yī)館走。

    周大丫正坐在床邊縫小衣，她想象著將來孩子穿上是什么可愛樣子，肯定和李……郎君一樣好看。

    未想到，奶奶就拉著她走。她奇怪：“奶奶，我們要去哪兒？”

    周奶奶走的穩(wěn)穩(wěn)的，道：“我?guī)闳グ押⒆幽玫??！?/br>
    周大丫震驚，道：“奶奶，我們不要等……”

    “還等什么？”周奶奶氣憤道，“傻丫頭，李家不會來了。李善那小子對繡娘情深，只怕不會為了一個孩子娶你?！?/br>
    周大丫搖頭，眼淚簌簌流下，向來像個男娃的她，如今倒有了柔弱姿態(tài)。她道：“我不信，奶奶他會來的?！?/br>
    那晚的夢成了她下半生，再無法忘記的美好。現(xiàn)在她離夢只有一步之遙，怎么甘心破碎。她掙脫奶奶的手腕，跑向李家的方向。

    周奶奶望著孫女的身影，悲哭道：“作孽啊?！?/br>
    “李叔！李……”周大丫還是不好喊李善。

    李老頭聽到熟悉的聲音出來，一看是周大丫，連忙請進家。李善看到她，身子微僵，最后還是跟著他們進了正堂。

    “丫頭，你來了?！崩罾项^親切問道，“吃飯香嗎？睡覺安穩(wěn)嗎？”

    周大丫點頭，害羞地瞥了眼李善，道：“多謝李叔掛念，我都還好?！?/br>
    李老頭聽了，心里稍稍放心。

    李善雙拳握緊，給自己勇氣，道：“大丫，我對不起你?！彼瞄_袍子，跪在她面前。

    上回他也跪了，不過是跪在周奶奶跟前?，F(xiàn)在他跪在周大丫面前，是為了贖罪，為了真誠的道歉。

    “我和繡娘會好好照顧你，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咬牙道，“只是……”

    李老頭忙去拍他道：“別說了別說了！”

    李善任由父親拍打，仍舊堅持把話說清楚，道：“我和繡娘感情很深，她為我cao勞不少，我不能負了她?！?/br>
    周大丫聽完，雙眸呆住，半晌道：“所以，李大哥你不要我，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嗎？”

    她站起身子，慢慢朝外面走。李老頭在身后叫：“大丫，你別聽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