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終篇（一）

    ◎水患◎

    江風(fēng)清朗,太子皎袍角輕飄，冷峻的眉目柔化，繼而堅定道：“很快?！?/br>
    很快他肅清東海,送她一片干干凈凈的海。

    了結(jié)了這些事，江芙原是要急速北上的,但是掐指一算,大伯逢兇化吉，又續(xù)了幾年的官運。

    她便不急著去了，走走停停,救助了不少窮困危扼之人。其名聲在自南向北傳開，甚至有百姓在家供奉妙真人。

    江芙原來的道號，倒無人知曉了。

    五年后,河南汝州黃河堤壩邊,一弱質(zhì)女郎玉立。此時正值深秋,雷雨交集,黃河翻騰,濁浪滾滾,似要將這女郎吞噬。

    一個老漢朝她呼喊：“小姑娘過來,秋汛來了，危險。”

    女郎蓮冠道袍,盈立岸邊,她轉(zhuǎn)身走到叫她的人身邊。

    老漢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形容枯瘦,精神還算湛然。

    “老伯,我看今年一大部分堤壩垮了?！苯綋?dān)憂道,“雷雨又不停,是否……”

    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老漢卻也懂了。他嘆了口氣，再打量這小姑娘時，鄭重了很多。以為是個不沾塵世的，沒想到還是關(guān)心民土水利的。

    他熱心腸道：“我家就在附近，先去茅舍喝杯熱茶吧?！?/br>
    江芙道過謝與他同歸家。

    年邁的老婆婆開門，看到今天不僅有丈夫還有個小姑娘，露出疑惑。

    江芙向她行禮：“借過此地，想討杯茶水喝?！?/br>
    老漢又和老婆婆說了幾句，老婆婆和善地點點頭，把人帶回家里。

    坐在小凳子上，老人家端來一碗熱茶。劣質(zhì)的粗碗，粗糙的茶葉，江芙面色不改，喝了大半。

    “唉，這入秋以來，雨水就沒斷過。雨還越下越大，幾十年沒遇到這么大、這么長的雨了?！崩蠞h眉頭緊鎖成川子，布滿厚繭的手編織斗笠，道，“聽人說，不僅我們?nèi)曛萦械胤窖土?，開封府那邊也淹了，黃河岸的堤壩都被沖垮了?！?/br>
    老婆婆也在旁編織，笑得平和：“也有好處不是，下雨人人都要帶斗笠。我們編的雨具有人要了。”

    老漢的緊鎖的眉頭展開，愁容中也露出一抹笑。他又關(guān)心道：“姑娘這時候來這里做什么？”

    說完后，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有質(zhì)問口氣，于是解釋道：“現(xiàn)在離黃河岸近的人家大多搬走了。我們兩口子念舊，腿腳也不方便了，就沒有走?！?/br>
    江芙知曉他的好意，柔順道：“我也知道這里危險了，不過我來找親人，不挑時候了。”

    老婆婆眼睛一亮：“是找什么人，老婆子在住這里很一輩子，認識許多人哩?！?/br>
    她以前總以投親尋人做借口，掩飾身份。這一次，卻道：“我來找舍弟。”

    “找弟弟。”老婆婆又繼續(xù)問，“多大了，叫什么，什么模樣？”

    江芙停頓了一下，道：“江元，二十五歲，長得……”

    “很俊秀。”她嘴角噙起一抹笑。

    沒有作偽，沒有矯飾。她真的是來見弟弟的。

    老婆婆聽到“俊秀”二字，眼中也蕩漾開笑意，后又思索道：“江元……我倒沒聽過這人。是咱們直隸的人么？”

    老漢搖頭，道：“這樣問，怎么問得出來?！彪S即他道：“你弟弟是做什么的，具體在哪縣做事？”

    “我們家原是京城人士，他中了進士，外放來這里做官的?！苯降溃捌渌?，我也知道的不太清楚了?！?/br>
    “我們姐弟分別多年?！彼f出了掩藏心中的話，“我甚是想念憂慮他?！?/br>
    兩個老人聽她說是做官的，眼睛都直了。老漢眼里閃過復(fù)雜情緒，老婆婆卻是驚喜道：“我就看你這女娃不是凡人，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孩子?！?/br>
    老婆婆年紀雖大，但為人質(zhì)樸單純。并不追究一個閨秀怎么獨身來找弟弟。

    老漢皺眉：“姑娘，怎么一個人來?，F(xiàn)下黃河流域都不太安全啊?！?/br>
    因為暴雨，黃河泛濫，淹沒不少宅舍人命，所以掀起了小范圍的暴動。

    “我出家多年，雖沒有證得道果，但防身的本事還是有的。”

    江芙的話，讓兩個人沒有懷疑，一是弱質(zhì)女流能獨自遠行，定是有防身本領(lǐng)的；二是如今民間道家弟子出山，多施展術(shù)法，扶危救困。這姑娘是個女冠，想必也不賴。

    老婆婆興奮地起身，就要向江芙行禮，被江芙連忙阻止。

    “原來是真人?！崩掀牌懦虺蛩瑑叭挥X得她更加端莊妙相了，“真人認識妙真人嗎？”

    “聽說可神了，做官求子發(fā)財……都可以向她求來呢。”

    江芙暗自流汗，連忙解釋道：“不過是解除冤屈，歸還原位。什么發(fā)財做官生子的都是人們夸大了。”

    老漢很是贊同，道：“哪里有那么神，否則早就成神仙了，不在凡間待著了?！彼X得都夸大了，他早年也是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江湖把戲，沒準妙真人就是個騙子。

    不提其他，兩個老人對她感官很好，當(dāng)日邀請她住下，慢慢尋親。

    夜幕降臨，天上之水仍舊不聽，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州府衙門的燈都是亮的，正座的知州沈玉良長須美儀，列座的副官縣官也大多儀表堂堂，不過都是一副肅容模樣，氣氛緊張。

    “看來這雨一時半伙停不了了?！鄙蛑莸?，“寶豐和魯山二縣都被淹了大半田地，朝廷的救援和撥款還沒下來?！?/br>
    “雖然沒有修繕款，但是我這個堤壩卻不能不俢?！敝莸脑捯怀觯莞母惫賯兊箾]有多大變化，但是縣下的官員卻臉色發(fā)灰。

    寶豐縣縣令起身，拱手愁眉道：“大人，朝廷連年對外作戰(zhàn)，我河南貢獻了不少糧食錢帛。不說百姓了，我們各府各縣都是縮減開支。”

    沒有受災(zāi)的陜縣縣令亦是起身道：“對啊大人，我們都連縣衙破損漏風(fēng)都沒有修繕。遇上大雨縣中吏員都濕個半身，哪里還有錢財修繕堤壩。”

    幾個縣官都是相互看看，滿臉愁容。他們貪還真沒貪多少，誰叫江首輔改革官員升遷考核，肅清官場風(fēng)氣，又令河南這個產(chǎn)量大省供給軍隊。低下的官員真沒油水貪吞。

    想到江松，幾人心里都不免怨懟，要糧積極，水患的反饋怎么這么晚，都一個月還沒有音信。他們齊齊看向坐在沈玉良右手邊的第三個青年。

    此人一身六品青官袍，容貌俊秀，氣質(zhì)卓絕。不似個混跡官場的官員，倒像個舞文弄墨的偏偏佳公子。

    他正是江松的子侄江元。

    江元知道，這時不說些什么，會讓知州下不了臺。說到底，出了這么大的事，身為朝廷真正的掌權(quán)者，他的伯父還未有決策，實在是說不過去。

    河南的基層官員不敢怨憤他伯父，但對上官發(fā)發(fā)牢sao是常有的。

    身為江松子侄的他也不能幸免，被這些人放冷箭。他起身朗聲道：“諸位大人委屈了，朝廷現(xiàn)下應(yīng)是有決斷了。我們暫且等一等。修繕款，在下愿意捐出現(xiàn)下所有家財?！?/br>
    此話一出，在座的官員皆是驚呼。江元出身國公府，自是榮華又富貴，即使個人資產(chǎn)也是不少。

    不過很多人是為了攀上江松，個個驚嘆贊美他。

    “不愧是名門之后，有濟世為懷之心?！?/br>
    “江閣老會教育子弟啊?！?/br>
    ……

    一系列吹捧下來，若非江元混跡了幾年官場，還真被這些人蒙住了。

    他的私產(chǎn)即使多，能應(yīng)對兩個縣，但對整個汝州府確實不行了。

    上座的沈玉良面色沉穩(wěn)，不驚不喜。

    江元與他接觸下來，對這主官很是推崇。他繼續(xù)道：“不過以防其他縣也遭遇不測，我們向南陽府和汝寧府借些糧財。他們處南地，一時不會遭遇水患。”

    這時沈玉良才點點頭：“善?！?/br>
    -完-

    第142章 終篇（二）

    ◎如果不能再錦衣玉食了◎

    河南大雨傾盆,連下十日。

    黃河水泛濫，宅田淹毀，尸浮期間,幸存者哀嚎，凄凄陰云籠罩頭頂。

    “爹爹,救我……”小姑娘在奔涌的水流里掙扎,她的小手在渾濁河水里愈發(fā)纖細，似乎很快就要被淹沒。

    漢子一個猛扎，投入水里,把女兒救起。救起女兒又有無數(shù)雙手求救，一雙雙黑眸里滿是求生的欲·望。

    漢子原本能救了女兒上高地，卻被這群人抓住,仿佛千萬條水草緊緊纏縛他們。父女二人進退不得,小女孩害怕地哭起來。

    求生者的本能讓他們抓住那個強壯的漢子,將他拖入渾濁的水底。

    原本就托著孩子的漢子,此時已經(jīng)疲憊不堪。深深的雨水要淹沒他的胸肩時,幾個穿著公差袍服的男人鉆入水中,將人群散開。

    漢子只聽耳邊傳來年輕的男音：“水里的人不要亂動,會沉下去，等著救援?！?/br>
    他說話尚且是溫和,那些公差可就吼了出來：“不要拽我！還要不要活命了?！?/br>
    一個時辰后,四周的人都被救上來。

    他們一起向那些公差道謝。從前覺得這些人可恨，今天卻覺得格外的良善。

    領(lǐng)頭的公差對他們道：“你們應(yīng)該好好謝江大人?！?/br>
    只見對面的年輕人神采俊秀,一身藍袍,襯得愈發(fā)溫潤,令人見之忘俗,似乎都快忘了這是處在災(zāi)難場。

    天上一道紫雷劈過,又下起大雨，將俊秀的公子淋濕，一切美好被撕裂。眾人恍惚的眼神被拉回現(xiàn)實，殘酷的現(xiàn)實。

    兄弟姐妹妻兒喪命，宅田被毀，由此而想，都不禁嗚嗚哭出。

    江元聽得耳邊一片凄嚎，心里泛起痛苦和悲憫。

    他生在官宦世家，自幼學(xué)習(xí)孔孟之道，以儒家君子自居，有濟世之情懷，自是悲苦世人。

    他道吩咐差役：“把這些民眾帶到官署后院，給些飯食以作休整?！?/br>
    差役們相互探望，眼睛里都是猶疑不定。最后是領(lǐng)頭的躬身道：“回江大人，只怕把這些人帶回去……會影響其他大人和書吏辦公休息?！?/br>
    “辦公？”江元不由諷笑，“河南都快淹沒了？何以獨我汝州官員在？”

    聽得差役們頭皮發(fā)麻，也就是首輔的侄子才敢說這般辛辣諷刺的話。

    江元也不想難為他們，望著這些對自己充滿期待的眼神，道：“爾等帶百姓們回去歇息，若有官吏不滿，讓他來找我好了。”

    差役們不再猶豫，領(lǐng)著這些落難的百姓回了官署。

    江元的隨侍把傘撐在他頭頂，勸道：“少爺，咱們回去吧?！?/br>
    “回不去?！苯鄲灥溃盎厝ヒ彩锹牨г惯B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