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所見雖已散，那畫面卻刻在了我腦海中那般，揮之不去。

    “怎么還發(fā)呆了？”

    我回過神，正對(duì)上師尊含笑的眼。

    心底忽地升起沖動(dòng)來，想要問一問方才是否我錯(cuò)眼，還想要問一問侍女們說的可是真的，你與季瑤究竟如何。

    然而不過一瞬，我便又想到了他方才對(duì)著季瑤低首時(shí)的溫柔神色。

    立時(shí)便怯了。

    于是想了許多，到頭來卻只低聲應(yīng)了一句“無事”，便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無事……”只聽他輕促地笑了一聲，玩味地重復(fù)了我的話。

    我抿緊了唇。

    沉默間，季瑤走了過來，喚了我一聲，又轉(zhuǎn)望著管事道：“是哥哥有什么事嗎？”

    管事忙道：“今日燈市，少爺欲邀您與息蘭先生一同觀賞?！?/br>
    季瑤一聽，大喜道：“太好了，我這便去準(zhǔn)備！”說罷轉(zhuǎn)身，歡快離去。

    我不安地凝著地面石階上的紋路，眼下聽得旁人話起，才敢趁機(jī)偷瞧他一眼——

    卻見那雙眼冷冷清清的，也正瞧著我。眼中有幾許未散的笑意，掩去了更深的情緒，于是愈顯莫測(cè)。

    我心頭一跳，莫名記起前日一事——

    那日溫蓮贈(zèng)我香囊后，又陸續(xù)來過幾次。

    我不欲這般勞煩她，但勸她不動(dòng)，又念著那個(gè)破碎的香囊，心中有愧，便愈發(fā)不好拂了她意，只得由著她去了。

    前日她來尋我時(shí)，我正巧在檐下聽雨。

    她走來時(shí)，微風(fēng)正起，混著細(xì)碎的雨，卷落了枝頭的花。其中一瓣不知怎的，在風(fēng)中打著旋晃悠，竟朝我來了。

    我凝著被雨滴打顫的梢頭，微微發(fā)怔，忽然有些想念央城的夏雨。

    溫蓮走到我身旁，笑著與我問好。我看向她，方要回應(yīng)，便見她忽然抬手伸向我。

    我愣了愣，再要躲閃已不及——

    下一瞬，便覺肩頭被人輕輕一觸；再一看，一瓣落花便捻在了她指間。

    “公子心不在焉，是為何事煩憂？”

    原來她只是要幫我拂去落花……

    我頓時(shí)赧然，搖搖頭，低聲道：“多謝?！?/br>
    她笑了笑，正欲說話，卻已有人搶先一步：“你們?cè)谧鍪裁矗俊?/br>
    師尊不知何時(shí)已回到院中，打著白傘，冷清清地站在雨中。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去，未及歡喜便對(duì)上了師尊深冷的眼眸。

    “息蘭……”

    他撐著傘，一步一步踱了過來，輕聲問：“在做什么呢？”

    他又笑了起來，眼中卻似有風(fēng)雪凌冽，眸間浮沉的盡是耐心告罄前的躁郁。

    然而待他走近，那深沉的風(fēng)暴又似從未來過。他悠悠束了傘，振去袖邊無意染上的雨珠，抬眼望著溫蓮，淡道：“今日也來了?！?/br>
    “是……”溫蓮局促地絞緊手指，臉色有些發(fā)白。

    “又帶了些什么？”師尊又問。

    “一、一些小玩意兒……”

    師尊聽了，極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分明輕極，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半晌，直到溫蓮都微微打起顫來，才又聽得師尊慢聲道：“費(fèi)心了?！?/br>
    溫蓮渾身一僵，再不敢多說什么，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匆匆告辭。

    溫蓮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雨幕中。我猶豫了片刻，小聲道：“息蘭……”

    師尊聽見我的聲音，回過身來。

    我本以為他要與我說些什么，不想他看了我一陣，只是道：“回去吧?！?/br>
    不近不遠(yuǎn)，不冷不熱——

    便如眼下一般，晦暗難明。

    “先生也會(huì)去吧？”

    季瑤雀躍的聲音響起，我回過神來。

    她本已離去，此刻又特意折了回來，滿是期許。

    師尊收回與我對(duì)視的目光，轉(zhuǎn)落到季瑤身上，慢慢地“嗯”了一聲。

    “先生真好！”少女歡呼著，離去前不忘再三叮囑：“您可要等我。”

    “嗯。”

    我愣在原地。忽然回憶起少時(shí)與乞兒偷食，被人一悶棍敲在頭上的滋味……疼痛遲來，眼前卻已發(fā)了昏。

    旁人在說話。

    我聽著、看著，卻入不了耳、入不得眼。

    ……只是這次，我并非街頭乞兒，傷的自然也不是腦袋。心口輕搐了一下，絲絲縷縷的痛便涌了出來，再難斷絕。

    這回的棍子大抵是打在了心上。

    溶溶天輝下，高升的焰火拖拽著長(zhǎng)尾；輪轉(zhuǎn)的花燈映著笑顏，喜樂祈愿順著河水遠(yuǎn)流，寄向明月。

    蜿蜒的河岸不見窺伺天機(jī)之人。

    而曾叫我竊得之人似也終在今夜清醒——自人群搡涌，他被活潑的少女牽走，便再未回到我身邊。

    我執(zhí)著手中燈，回身去尋。

    卻見煜煜燈火下，少女不知在與他說什么，他側(cè)首傾聽，低垂的眉眼間隱約可見斂去驕矜的溫柔。

    那畫面著實(shí)刺眼，扎得我眼眶發(fā)澀，竟是要涌出淚來。

    “海桐，你如何了？”身邊有人低聲在問。

    “……被燈晃了眼。”我啞了嗓子。

    幸而此處喧鬧，這般微末異樣無人察覺。

    此夜燈火耀耀，灼得人淚眼迷離；白發(fā)之人遠(yuǎn)行，無人愿渡迷津。

    這漣城盛景，我終是辜負(fù)了。

    第33章

    我似是回到了目睹季瑤蠱毒發(fā)作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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