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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坐在月明里 第40節(jié)

    到了傅雨旸腳邊,他一把拎起了孩子,直到電梯下行完畢,才把孩子還給了那個母親。

    短暫插曲,他再去找周和音的時候,她不遠(yuǎn)不近地站在那里,作看客狀,也像是等他。

    *

    傅雨旸起碼有十年沒搭過地鐵了,又是在他鄉(xiāng)別的城市,他的印象還停留在現(xiàn)金買票,或者地鐵通勤卡。

    他兩樣都沒有。

    跟著周和音過了安檢,她徑直拿手機(jī)刷過了閘口,而他被擋在外口。

    入閘的人頭也不回地要進(jìn)去了,傅雨旸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喊了她一聲,“周和音!”

    是狼狽也是提醒。他沒有過去。

    周和音回頭,鮮活的眉眼,罵他,你是豬。誰讓你跟著我走的。

    然后隔著閘口,要他的手機(jī),幫他裝s城的地鐵通勤軟件。

    傅雨旸遞手機(jī)給她的時候,她才看到他掌心里的傷口,抬眸看他一眼,彼此匯視不語。

    她不問,他也不說。

    直到幫他裝好軟件,選擇微信付款,掃碼,閘口外的人才得以過來。

    人流穿梭的城市地鐵,最不缺的就是這樣駐足的兩個人,可以是家人、朋友,同事,乃至情人,

    他們談任何話題,趕赴時間的路人都不會有興趣。

    周和音站在原地,認(rèn)真問過閘而來的人,“你要和我說什么?”

    是催促也好是命令也罷,她無論如何,就是要他開口講那一句,對她很重要。

    你不說,終歸我和你之間,有不足以抵達(dá)的命運(yùn)和緣分。

    “說一個故事,離我們都有點(diǎn)遠(yuǎn)了,五十年之前。梁家三個孩子,稻字輩,最小的女兒叫梁稻珍,家里人都習(xí)慣喊她梁珍……”

    第34章

    ◎分南北◎

    梁父在傅家爺爺手下干差伍, 一家五口等著這份薪水過活。

    大兒子是頭一個老婆生的,原配生病沒的,才又續(xù)娶了一個, 又出了一子一女。

    梁珍就是最小的女兒。她跟著兩個哥哥后面讀書,梁家雖說不富貴, 但識字載文的一視同仁, 這大抵也是讀書人最起碼的公平與體面。

    二哥和傅家二房的獨(dú)子是同學(xué),時常相伴出入。

    一來二去,傅縉芳認(rèn)識了梁家女兒。

    “你上回說你阿婆去過b城, 去過寶相寺燒香,那個帶她去的人就是傅縉芳。”

    傅雨旸說, 原諒年限太長,他能收羅的資料, 加上合理復(fù)盤,也只能交出個梗概來。

    他們悄悄來往將近三年, 梁珍要找傅縉芳說事時,傅二那頭先說了, 傅家要舉家搬遷,隨著他父親的升遷。

    這事計(jì)劃半年多了,傅家上下都知情,連同結(jié)親的辜家,一道北上。

    也是那個時候梁珍才知道,傅二有未婚妻了。

    這中間斷了一條最重要的繩索,就是梁珍的二哥,一母同胞的兄弟, 二哥因?yàn)閭]了, 否則, 他不會親眼看著自己的胞妹淪陷于此的。

    那日,梁珍果斷提了了斷。傅家舉家北上前一晚,二十不到的姑娘,終究抵不過兒女私情的詛咒,她去求了父親,一應(yīng)全交代了,連同自己不太確定的身孕。

    尋常人家,奉子成婚或許是個緊箍咒。

    傅家不會。傅家不會肯獨(dú)子娶一個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女兒。梁父除非不想要自己的飯碗。

    兒女家的混賬事,從來被非議的都是女方。梁父一副被剁嘴般的恥辱,連夜把女兒送到了揚(yáng)州meimei家。

    這一去,整整兩年。因?yàn)榱赫洳豢习押⒆优簦晃秾懶沤o父親也懇求姑姑,容許她把孩子生下來,她一眼不看,你們送走便是。

    起碼她知道這個孩子還活著。

    可惜事與愿違,孩子八個月的時候胎停了。引產(chǎn)下來已經(jīng)夭折了。大人受了好大的罪……

    傅雨旸說,那個時候的人不懂產(chǎn)后抑郁一說,現(xiàn)在看來,梁珍就是沒有好好被陪伴,以至于她始終沒有從失子的傷痛里走出來。

    這一點(diǎn),他深有體會,他母親也是,一輩子都沒從喪女的痛里真正過來。

    從傅家搬遷,到她重回s城,整整過去兩年。

    梁父為她重說了親,想著盡快打發(fā)她出門子。

    梁珍寫信給b城的傅縉芳,說明這二年的情況與眼下的困局,她不是去乞求感情或者傅二的憐憫的。

    只是想朝曾經(jīng)的戀人,交代情況以及微薄的示弱。如果他們彼此還有情意的話。

    脆弱乃至懦弱只會陳情給在意的人聽,看。

    信中萬般余地與絕對清醒,倘若傅二沒情了,也請告訴她一聲。

    她在s城等他回音。

    那封信被傅家和辜家一道扣下了,一年后,傅縉芳答應(yīng)和辜家完婚。

    十六年后,傅二才有了梁珍的消息,不是那些年他尋不到,而是他早就淡忘了,忙著自己的事業(yè),家庭,這中間,還有一樁喪女的痛。

    至于如何尋到梁珍的,馮永茂又是如何去找她轉(zhuǎn)達(dá)傅二的用意的,這是傅雨旸這兩天很準(zhǔn)確的口供和資料,他如數(shù)客觀白描了,不贅述一分感情。

    前塵往事之所以有眼前的銜接,是因?yàn)榱赫涞哪欠庑?。一直被傅雨旸母親保留在銀行保險箱里,她沒有勇氣去碰更沒勇氣去毀掉,尤其自己頭生的女兒去了后,她更不敢,怕自己一時私心,再報復(fù)到她兒子身上去。

    他母親一心覺得因?yàn)樗麄兺馊说母深A(yù),害一對良人錯過五十年。

    臨了,唯有這樁心事。求傅雨旸找到梁珍,還這樁業(yè)障。

    他差人背調(diào)才知道,梁小姐早已過世,在他父親之前。

    可是他還是聯(lián)絡(luò)了周家,初衷只是想盡孝,替他母親打發(fā)掉這樁心事。

    他覺得五十年的光陰,拿五十年的真金白銀來換,倘若周家趨利,他愿意支付,哪怕更多。

    可是沒有,周家沒有接受五十年房租的誘餌,反而老老實(shí)實(shí)做生意的本分,降到五年。

    傅雨旸實(shí)話告訴眼前人,“倘若那天來的是你父親,我想我早就和周家交割清楚了。”

    周學(xué)采不稀罕彌補(bǔ),更不稀罕傅家人的靠近。

    壓根不會有契約成立。原本就該天南地北的兩家人,就該永遠(yuǎn)分南北。

    偏偏那天來的是周和音,她身邊還帶著個男生,傅雨旸一打眼她,交談中就改主意了……

    邪性的是,他再去登周家門,依舊是她。

    站在梁珍的屋院里,聽著周和音說話,傅雨旸是頭皮發(fā)麻的,他覺得該是被詛咒到了,“你信鬼神嗎?”

    地鐵轟隆隆地前行著,車廂里,人擠得沙丁魚般地緊密。周和音站在最最邊角里,傅雨旸與她迎面而站,用身型替她隔絕周遭的嘈雜與干擾。

    她紙白一樣的臉,惶惶仰頭來看他,“我不信?!?/br>
    再一句,“你騙人?!?/br>
    她比傅雨旸想象中冷靜多了,事實(shí)她也一直這樣,有著違背同齡人的冷靜與自持。

    十來站的路途,到了換乘點(diǎn),周和音幾乎逃也般地掙出車廂,也不管傅雨旸還跟不跟著她。

    換乘后,一路往南,錯離了密集人流量,車廂也松泛了下來,周和音找位置坐下來,傅雨旸去她邊上坐,她也不問不看,隨他去。儼然邊上就是路人,彼此擦肩就會過的縫隙機(jī)緣。

    漫長而趕赴的時間,這于傅雨旸是久違的。

    也是今天,他才知道她每日通勤要走這么遠(yuǎn)的路。

    良久,他來握她的手,想和她說點(diǎn)什么,或者企圖她說點(diǎn)什么。

    周和音冷冷掙開了,她依舊直視前方,幽幽低低的聲音道,“不要和我說話,我媽也不肯我在公共場合大喊大叫,那是瘋子的行徑。”

    所以,別招惹我。

    *

    七站后,周和音抵達(dá)目的地。

    余下的路,她偶爾騎公共自行車,精力充沛,她就一路小跑回去。

    從每日出入的口子一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這里的民巷于她,像是在血液里的熟悉,一青石一臺階,趙錢孫李,每家她都相熟。

    這是她生活二十二年的地方,從鄉(xiāng)音到風(fēng)俗,從春天的玉蘭花到冬天的甜酒釀,她熱愛她出生的巷弄。

    可是她從來不知道,阿婆當(dāng)年是這樣的心情在這里安家的。

    阿婆從來沒說過,爸爸也從來沒告訴她。

    這些都敵不過有人騙了她。

    周和音一回頭,她知道他就在她身后,隱忍了一路的情緒,已然沉靜下來,恰恰是沉靜下來的情緒才最最真實(shí),“傅雨旸,倘若你說的都是真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br>
    “我不會原諒一個從頭到尾都戴著面具騙人的人?!?/br>
    “你害我變成了一個壞人,”隱忍的情緒潰了堤,周和音眼里的淚,斷珠子般地往下落,她兩手來捧面,再移開手,淚花了整個臉,“我不止一次在你面前提過我阿婆,我說過我爸爸多愛她,我有多愛她,我說過的?!?/br>
    “我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家庭,你父母多么的顯貴,那是你的事,你可以不愛你的家人,我不可以。我之前真心實(shí)意地心疼過你早亡的jiejie,你有那么多次機(jī)會可以和我坦白,可是你沒有?!?/br>
    “你在見我第一面之前,就已經(jīng)把我們家的背景和阿婆的過去,調(diào)查的清清楚楚。”

    “你有什么資格?你有什么資格!”周和音到底還是做了她口里的瘋子行徑,情緒跌宕到近乎歇斯底里。

    路邊許多商家行人已經(jīng)側(cè)目張望了。

    這是傅雨旸平生第一次置身市井之處,被人發(fā)難的局面。他全然不在意了,在意的是周和音的話,她如他所料的反應(yīng)甚至過激,反而,像第二只靴子那樣,他是平靜的。

    原本,他就是來好好跟她分南北的。

    回頭看,他真真混賬極了。一路游戲般的上帝視角,還是把自己陷入這般困境。

    不能自救,沒有計(jì)劃退路,是他這個年紀(jì)最最落人恥笑的行徑。

    “那天在你書房,那個男人就是幫你調(diào)查的?”聰敏的人即刻復(fù)盤出來。

    “是,對方來增補(bǔ)資料的,增補(bǔ)我父親當(dāng)年要接你阿婆和你爸爸去b城。”

    “阿婆才不會去!”周和音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