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巷里時(shí)?？吹竭@一幕。子女大了，搬出去住了，或者成家了，一家?guī)卓诨馗改改抢锍砸癸垼R了，再大包小包地帶著走。

    老兩口還要一味叮囑幾句，路上慢點(diǎn)開，小孩看好，別老是逼著他學(xué)那么多東西了……

    開心健康最緊要。

    傅雨旸的外套挽在手臂上，兩袖也打散卷到小臂。他這種幾乎24小時(shí)吹冷氣的人，赴這樣的席，簡直是吃苦頭。周和音看著他朝自己走近，也聞到他身上的那熟悉的香氣，不等他再說什么，扭頭朝前走。

    來時(shí)不熟悉的路，回頭她已經(jīng)全記住了。

    很快就走回了停車場，傅雨旸主動(dòng)請纓，要幫她開車子?！澳憧梢园涯钦ㄩ_的瓜吃了?！?/br>
    “不用。我的車子，至今沒給別人摸過方向盤?！?/br>
    “小音……”

    二人各站車門一邊。周和音很敏銳地堵住了他的話，“不要再說見我爸那樣的話了，你和他聊的事情早聊完了?！?/br>
    “我和他不聊傅縉芳和梁珍了。”

    “那就更沒必要再碰頭了?！?/br>
    她的鑰匙沒感應(yīng)車門，駕駛座的車門不牽開，副駕的門也跟著打不開。

    傅雨旸與她隔著車寬的距離，月下場地空曠，稍微高聲些就會(huì)起回音。“我想和他再談一次，除去我父親的過錯(cuò)，除去我起初保守不告知的過錯(cuò)，我從頭到尾沒有戲弄他的女兒。”

    “反而，我再認(rèn)真不過地喜歡她。我和周學(xué)采說過的……”

    “你住口。我才不要聽。”

    “你父親說得對，傅縉芳始亂終棄是一重罪，我母親私心瞞了那封信一輩子是二重罪，我千里迢迢來江南明明一開始就能說明白的事，卻瞞著他女兒私下來往，這是三重罪?！?/br>
    “任哪個(gè)父親都不會(huì)肯的?？墒牵∫?，我唯一的盲點(diǎn)，傅縉芳最后想外面養(yǎng)梁珍的事，我沒有算到?！?/br>
    “但凡我早點(diǎn)查到這一點(diǎn)，都不會(huì)有任何下文的?！?/br>
    “可是我又慶幸，慶幸我晚查到這一點(diǎn)，不然我就當(dāng)真和一個(gè)人全無交集了?！?/br>
    “那天和你父親談得不可開交，臨了，我說了一句，他一定當(dāng)我傲慢或者氣話……我說我寧愿當(dāng)初梁珍愿意帶著你北上，這樣我就可以更早見到她?！?/br>
    那怕錯(cuò)了也無妨。

    “只要那個(gè)人是周和音就行了?！?/br>
    “你住口！我說過的，不會(huì)給你第三次機(jī)會(huì)。”駕駛座車門邊的人，急急出聲，月夜里，潸然淚下。

    兩行淚掉得飛快，甚至沒在臉上留下痕跡。

    “你說了也沒有用，傅雨旸，那天你就是說了，我也還是會(huì)和你說再見的?！?/br>
    “我知道?！彼芮宄@一點(diǎn)。

    “阿婆從頭到尾沒有提過你父親一個(gè)字，證明她已經(jīng)釋然了。否則，她會(huì)告訴我的，她一定會(huì)的?！敝芎鸵粲X得說這話，毫無支撐的力量。她明明也在父母跟前一個(gè)字沒有提過，可是她心里難過極了。

    難過到她拼命想忘記一個(gè)人，卻又無痕跡地在別人身上找那個(gè)人的影子。

    那個(gè)夏明朗，他說他的工作，周和音全無興趣，說他家書店也是。唯獨(dú)，他皺眉嫌棄那麥芽糖的樣子，讓她覺得有趣。

    等她意識(shí)到這一點(diǎn)，她才明白，只字不提，不代表過去了。

    阿婆臨終前，還是正式和爸爸談了那個(gè)人就是證明。不愛不代表就忘了他。

    或者，梁珍自始至終愿意記住的不過是那個(gè)月下和她合影的傅縉芳。

    周和音朝眼前人，“我恨你答應(yīng)我去寶相寺，我說阿婆和她的朋友去過，你那個(gè)時(shí)候就知道是你父親?！?/br>
    傅雨旸適時(shí)的緘默。緘默里，足夠的答案。

    她從來沒有他想象中脆弱。甚至，她從來有自己的思索與顧慮。

    正因?yàn)樗辞辶怂念檻]，那晚，才彼此“成全”罷了。

    梁珍從梁家走出來，只為自己活明白，從來不是為了傅縉芳；

    她的孫女也該是。

    “小音，”傅雨旸擱下手里的東西，繞過車頭來，緩緩朝她靠近，“答應(yīng)你去寶相寺的那一刻里，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和我父親去的?！?/br>
    “你知道我坐車?yán)锟吹侥闩芑仡^，我是什么心情嗎？十年，甚至更多，從來沒有過的喜悅?！?/br>
    “寶相寺是求前程的，那天，我雖說沒有燒香，可我沒有騙你，我求的歲歲平安，替你求的?！?/br>
    因?yàn)橛腥说臍q歲平安，對他來說，是福報(bào)。

    “我之所以要和你掰扯清楚堰橋找你的事，就是不想你誤會(huì)我騙你第二遭，多一厘都不行?！?/br>
    “你不是信佛祖嘛，那我拿點(diǎn)什么賭咒好嘛，拿我自己吧……”

    “你住口！”周和音狠狠喊住他。

    她低頭去開自己的車門，傅雨旸一把扶住她的門邊，說她現(xiàn)在情緒不大好，“我給你開。”

    周和音掙不過他的力道，又不愿意去副駕上。

    徑直開了后座門，一股腦地鉆進(jìn)車?yán)?。不言不語。

    傅雨旸也依她，配合著她沉默。給她開車，回城。

    周和音忙了一天，又周旋了一天，吃得飽得不能再飽了，起先還是一臉情緒。安靜濃稠的氛圍，冷氣一拂，人歇息下來，年輕的緣故，就像小孩一哭就容易睡覺。

    睡覺來補(bǔ)充元?dú)?。再拿元?dú)鈱Ω断乱活D饑餓與拉撒。

    她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睡著的。

    更不知道車子什么時(shí)候停的，什么時(shí)候到的。

    直到有人來開她這邊的車門，一只手來撥她的臉，喊她醒。

    周和音迷糊睜眼，坐正自己，能感受到車?yán)锵ɑ鸷笥酄a的冷氣經(jīng)由外面的熱意一對沖，消散殆盡。

    車外的人俯身進(jìn)來，微微的聲音，足夠喊醒睡著的程度。

    “到了?！?/br>
    是到達(dá)她住的地方了，周和音偏頭往外看，車子竟然準(zhǔn)確無誤地停在她租的地下車庫上。

    困倦的精神，隨即就醒了。

    她看他一眼，傅雨旸點(diǎn)到為止的喚醒服務(wù)。

    隨即去副駕上拿他的外套。

    周和音也跟著下車，臨時(shí)代駕角色的他提醒車主，把瓜帶上，“車子記著鎖。”

    被囑咐的人，有條不紊地提上瓜，鎖車，往她要去的電梯口走。全然不顧站在她車旁的人。

    他們這一樓住著戶學(xué)琴的人家，兒子每天晚上要拉大提琴好幾個(gè)小時(shí)，這種房子隔音又不太好。

    mama為了不影響上下樓鄰居，干脆每天晚上陪著兒子在地庫練。

    這個(gè)點(diǎn)，十五六的少年在拉一首曲目，那首著名的《綠袖子》。熟練流暢，聽得出技巧與勤奮，但總差一味什么。

    周和音最愛大提琴和豎琴合奏的版本。

    她走出幾十步遠(yuǎn)，一回頭，傅雨旸依舊在她車子旁。沒有跟過來，也沒有走。

    有人冷冷地提醒他，也是警告：

    “傅雨旸，你去找我爸爸的話，我一輩子不會(huì)原諒你?！?/br>
    第44章

    ◎沉默里◎

    周和音從地庫進(jìn)電梯, 卻沒有上樓，而是在一樓出來了，直奔nana住處。

    nana和男友在家里拍日常vlog, 正ng呢。

    小音火急火燎地進(jìn)來了，把手里的瓜遞給他們。然后, 說想喝水。

    開了nana的冰箱, 猛灌了一瓶冰礦泉水。

    再翻下面的冷凍格，沒有她想吃的冷飲。她說她想吃一種類似氣球包裝的冰淇淋，咬開封口, 稍微在常溫下融化些，氣球的包裝就會(huì)擠著里面的冰淇淋直往嘴里躥。

    nana翻出一個(gè)鯛魚燒, 給小音吃。問她，怎么了, 誰又刺激你的腦洞了。

    腦洞少女但凡有點(diǎn)出格，總有個(gè)緣故。

    小時(shí)候和阿婆一起去逛菜場, 暑假里，小音中午要吃螺螄, 阿婆等著人家小販剪螺螄的檔口，遇到她的一個(gè)學(xué)生。

    學(xué)生帶著女兒來買菜的。師生聊了好一會(huì)兒，外頭才七八點(diǎn)的太陽，就辣花花地毒了。

    學(xué)生給女兒和小音一人買了一個(gè)冷飲吃。

    小音咬開那個(gè)球狀的冰淇淋，回家的路上，那個(gè)冰淇淋控制不住地往嘴里冒。

    阿婆勸她別吃了，扔掉吧。

    她死活沒肯。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個(gè)冷飲，沒到中午就拉肚子了。

    為這事, 婆媳倆還聲張了幾句。邵春芳怪婆婆, 你也是, 哪有一大早肯孩子吃冷飲的。

    阿婆任由媳婦說嘴了。說確實(shí)怪她，她就是看小音饞兮兮的樣子，終究沒落忍。

    周和音把手里的鯛魚燒扔回冷凍格里去，說這么多年，我就吃過那一回那個(gè)冰淇淋，什么味道早忘了，就是那份洋相很深刻。

    它不停地融化，不停地冒出來，讓你措手不及。盡管洋相，但很好吃，味道不記得了，依舊記得是好吃的。

    nana聞小音身上，“你喝醉了？”不然為什么一直說胡話。

    周和音開著冰箱門，由冷氣往她身上來，“沒有?！钡懿黄届o。

    nana男友宇宙直，“是趙觀原惹你生氣了？”

    nana鄙視，“趙觀原才沒這個(gè)本事，不過我知道是誰了?！?/br>
    nana語不驚人死不休，甚至都不避諱男友，徑直問小音，“說真的，你和傅先生做過沒，到底有沒有，我可太好奇了?！?/br>
    有嘛，不太像。小音的反應(yīng)太小朋友了，不是不經(jīng)事，而是不經(jīng)人。一對男女，有沒有沾過風(fēng)月，視覺粘連都不一樣。

    換言之，睡過的男女，他們怎么也擇不清。這就是很多情人會(huì)莫名舊火重燃，記憶里的歡愉可以抵消一切耿耿。

    沒有嘛，小音這么念念不忘屬實(shí)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