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115節(jié)
祁楚楓忽得想起一事,歉疚道:“對了,你可備了禮?我應(yīng)該讓嬤嬤也替你備一份禮才對,這些日子真是忙昏了頭?!?/br> 裴月臣含笑道:“不妨事,我也備了禮,只是比不得你的?!?/br> “是什么?”祁楚楓好奇道。 裴月臣剛要回答,忽聽外間鑼鼓齊鳴,原來是趙春樹接了新娘子回來。眾人齊齊往府門口涌去,要瞧個(gè)熱鬧,其中以阿勒對此事最為新鮮好奇,朝前頭擠得最起勁,沈唯重一面被她拉著,一面還想護(hù)著她,結(jié)果連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忙著又要撿鞋,一時(shí)手忙腳亂。 新娘子下轎,與新郎入內(nèi)拜堂,三跪九叩首。 趙老夫人居于上座,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她旁邊蹲著橘貓大胖,不耐煩地甩著毛茸茸的尾巴,數(shù)次想蹦到主人膝上,都被制止,不免神情委屈。 禮畢之后,新娘子被引入內(nèi)室。新郎亦入內(nèi),但稍坐即出,開啟夜宴,請眾賓客入席,趙春樹上前一一敬酒。受母親囑托,趙暮云一直跟在哥哥身旁替他擋酒,只是他的酒量實(shí)在不及趙春樹三成,不過四五桌下來,趙春樹還不覺得怎樣,他的腳步便有些發(fā)虛。祁楚楓看得直搖頭,朝趙春樹的副將打了個(gè)眼色,那副將立時(shí)會意,上前替下趙暮云。 因祁楚楓常年在軍中,甚少出現(xiàn)在其他場合,席間趙家的親朋摯友有不少還是頭一遭見到這位烈爝軍的左將軍,加上還有軍中的大小將領(lǐng),上前向她敬酒者亦是不在少數(shù)。酒席未過半,祁楚楓也已喝了二三十杯酒下肚。裴月臣在旁不免憂心,但今日是趙春樹的好日子,他也知曉,祁楚楓是不愿掃了大家的興。 剛滿飲下一杯,祁楚楓甫要坐下,面前又來一人,正是程垚。他一句話都不說,酒杯朝祁楚楓一敬,便仰頭飲下。 他本就不善飲酒,今日婚宴上的酒是北境當(dāng)?shù)氐漠?dāng)梁燒,一口悶下去,喝得太急,喉嚨間火燒火燎,嗆得他連連咳嗽。 “程大人,沒事吧?”祁楚楓關(guān)切道,又吩咐阿勒,“快給程大人盛碗湯喝?!?/br> 阿勒趕忙要盛湯,被程垚以手勢制止。 “不、不用……” 他總算順過氣來,眼睛尚且紅著,挺直背脊,認(rèn)真無比地看著祁楚楓:“差事,我接了。” 因一時(shí)未反應(yīng)過來,祁楚微微一怔,隨即明白,唇角緩緩漾開一抹笑意:“多謝!”說罷,她直接拎過酒壇子,不用酒杯,而是用碗,倒了滿滿一碗,朝程垚一敬,滿飲而下。 程垚未再作任何言語,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步回座。 直至這刻,祁楚楓的一塊心中大石才算落下,她深知程垚做事嚴(yán)謹(jǐn),今日能接下這差事,說明他數(shù)日里聯(lián)系商隊(duì)已有頭緒,并且有了能夠說服圣上的底氣。糧草問題若能得到解決,這場戰(zhàn)事便又多了兩成把握。 抹去唇邊的酒漬,她坐下來,朝裴月臣笑道:“他應(yīng)承了?!?/br> 裴月臣已替她盛了一碗湯,笑道:“把湯喝了,壓壓酒勁,你方才喝得也太急了些。” 祁楚楓依言低頭喝湯。 很快又有人過來,她原本已經(jīng)又是來敬酒的,未想到來人卻是奔著裴月臣而去。 “久聞裴先生溫文儒雅,今日一見,果然不虛?!眮砣耸潜本炒笕鍏菚r(shí)峰,“在下吳時(shí)峰?!贝巳祟H讀了些詩書,又因年歲較長,旁人也都敬他幾分。 裴月臣雖在北境十年,除了跟在祁楚楓身邊,其他時(shí)候皆深居簡出,外頭的人想見著他,比見祁楚楓更少。吳時(shí)峰作為北境大儒,早就聽說過將軍府的軍師文武雙全,有心結(jié)交,苦無機(jī)會,今日總算在趙春樹的婚宴上見著真人,連忙上前攀談。 隱約也曾聽說過此人,此時(shí)又在趙春樹的婚宴上,裴月臣不愿失禮,遂起身還禮:“原來是吳先生?!?/br> 吳時(shí)峰又朝祁楚楓施禮:“祁將軍?!?/br> 祁楚楓酒勁上頭,已懶得應(yīng)酬,只頷首微笑示意。 因存心結(jié)交,吳時(shí)峰絮絮地與裴月臣攀談,又是中原的風(fēng)土人情,又是書法寫意等等,隨之又有席間的數(shù)名儒士也相繼加入,竟聊得甚是熱鬧。起先祁楚楓并不在意,直到有只言片語飄入她耳中—— “……舍妹年方二九……也可侍奉筆墨……” 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吳時(shí)峰,疑惑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吳時(shí)峰朝她笑道:“我們正說,裴先生孤身一人,實(shí)在不妥,身邊也該有人紅袖添香才是。正好舍妹年方二九,平日在家喜讀詩書,粗通文筆……” 聽到此處,祁楚楓已然明白,心里自然不好受,卻又什么都不能說,勉強(qiáng)笑了笑:“諸位有心了。” 裴月臣低首看向她,目光溫柔,轉(zhuǎn)而看向諸位儒士:“多謝吳先生好意,只是在下心中已有牽掛,不敢耽誤令妹?!?/br> 聞言,眾儒士皆露出了然的笑意。吳時(shí)峰之前是打聽過的,知曉裴月臣多年以來都不曾有娶親之意,私下揣測北境多粗人,多半是他眼界高,瞧不上中意的,怎么都沒想到他已有意中人。 “先生既已有意中人,為何遲遲不成親?”吳時(shí)峰笑問道,“這莫不是先生的推托之詞?” 裴月臣含笑答道:“先生多心了,待我備齊聘禮,便會登門提親?!?/br> 眾儒士皆笑,皆道:“甚好甚好,我等便等著喝先生的喜酒了。” 這些話,祁楚楓皆聽在耳中,裴月臣就住在將軍府內(nèi),她從未聽說他在備什么聘禮,只道是裴月臣糊弄他們的言語,但又聽他言語誠懇,心下禁不住各種猜度。 酒過一巡,該盡的禮數(shù)也盡到了,作為烈爝軍的左將軍,祁楚楓也知曉自己在此間,眾人不免多有拘謹(jǐn),遂起身向趙老夫人告辭,又囑咐了幾名軍中將領(lǐng),絕不可酒醉生事。走時(shí)見裴月臣仍被那群儒士圍著,她不愿打擾,便獨(dú)自出來。 此時(shí)正值初夏,夜風(fēng)涼爽,拂面而過,將身上所沾染的酒味也吹散不少。祁楚楓想著滄易河不遠(yuǎn),吹吹河風(fēng)想來不錯(cuò),遂將隨行的侍衛(wèi)和家仆都遣走,自己牽著馬慢悠悠地往河邊行去。 不多時(shí),便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她尚未回頭,一抹青影已經(jīng)輕飄飄地落在她身旁,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她連頭都不用抬便知曉是誰。 “你……惱了?”裴月臣輕聲地問道。 “我為何要惱?” “怎得也不和我說一聲便走?” “我看你與他們聊得正好,”祁楚楓頓了頓,忍不住道,“……又是聘禮又是喜酒什么的,你之前可一點(diǎn)都沒與我提過?!?/br> 裴月臣微微一笑:“好,那你問,我說?!?/br> “我……”祁楚楓本想問,你心里的人是誰,話到嘴邊,心中一陣抽痛,便又咽了回去,只道,“你瞞著我,莫不是覺得我會攔著你成親,在你心里,我就這般霸道么?”不自覺間,她腳步走得更快了。 “自然不是。”裴月臣快步跟上她,自自然然地挽上她的手,拉住她,“等我備好聘禮,頭一件事便是告訴你,好不好?” 被他挽著手,手心貼著手心,暖意直透過來——祁楚楓的心突地一跳,這十年以來,兩人之間雖然也有親密舉動,大都是她任性為之,他只得慣著,像眼前這般主動挽她的手,卻是從來未曾有過。 以月臣的沉穩(wěn)持重,他輕易不會對人有這般舉動。 有夏蟲在鳴叫,輕巧如吟唱。 聲音像是從周遭草叢里傳來,又像是從她心里傳出來。 “你心里牽掛的人是誰?”她聽見自己在問,“她知不知曉你的心意?” “我答應(yīng)過她,從今往后,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寸步不離。”裴月臣側(cè)頭看向她,含笑道,“她若不傻,應(yīng)該知曉吧?!?/br> “你說誰傻?” 祁楚楓仰頭看他,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眼底隱隱有淚光閃動,胸腔起伏不定,突如其來的巨大歡喜讓身體一時(shí)難以承載。 “我?!迸嵩鲁伎粗?,嘆息道,“我才是真正的傻子?!?/br> 這話算是把祁楚楓的眼淚盡數(shù)引了出來,卻又不愿讓他看見,跺了跺腳,埋頭一徑往前行去。 裴月臣追上她,并肩而行。 良久,祁楚楓都沒有說話,裴月臣也不說話。兩人沿著河邊小道,一直行到滄易河邊的滄浪亭,河水拍打石岸,嘩嘩作響,顯得周遭愈發(fā)安靜…… “你、你是何時(shí)……”祁楚楓此時(shí)方才心神稍定,拽住他的衣袖,問道,“怎得我一點(diǎn)都不知曉?” 裴月臣讓她先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握了她的手:“楚楓,我只是將軍府的門客,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shí),何況老將軍臨終前囑托我盡力輔佐你,所以我不能想,也不該想?!?/br> 祁楚楓咬著嘴唇,靜靜等他說下去。 “直到那日,從阿勒口中得知你已有意中人,又聽見你說……”裴月臣靜默片刻,仿佛復(fù)聽見了她清冷而決絕的聲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不將就,絕不?!?/br> “當(dāng)時(shí)我的心里,又是心疼你,又是羨慕那個(gè)人?!迸嵩鲁继а劭此?,目光坦誠而懇切,“自那時(shí)起,我便知曉自己原是有些不對勁的?!?/br> 祁楚楓原是想笑,不知怎得禁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我自知以我的身份,實(shí)在不該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即便知曉了自己的心思,也覺得是齷齪心思,自責(zé)不已,并刻意疏遠(yuǎn)你?!?/br> 聽到此處,祁楚楓便抽出手來,重重捶了他兩下。 裴月臣復(fù)將她的手合在掌中,含笑道:“那時(shí)候你不是罰過我嗎?去京城那么久,明明知曉我擔(dān)心,卻連一封信都不肯寫?!?/br> 祁楚楓吸了吸鼻子,仍是皺眉看著他。 “是我錯(cuò)了,”他摩挲著她的手道,“你的心里,比我更難受,我現(xiàn)下知曉了?!?/br> 祁楚楓哼了哼,啞聲問道:“后來呢?” “后來,你為了我,關(guān)閉馬市,還差點(diǎn)以身試毒,我被你嚇著了。一方面覺得自己有負(fù)老將軍的囑托,另一方面……”他看著她,鄭重道,“楚楓,你記著著,你的性命重我百倍,絕不可為我做任何冒險(xiǎn)之事,否則我萬死難辭其咎。” “不是……”祁楚楓立時(shí)要反駁。 “是!”他打斷她,握緊她的手,盡管知曉斷指處已經(jīng)痊愈,仍是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沉聲道,“我怎么樣都可以,但你一定要好好的,不可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br> 祁楚楓咬咬嘴唇,反手覆上他的手,道:“我們都要好好的?!?/br> “嗯。”裴月臣撫著她的手,“再后來,我看到霍兄的來信,才知曉,原來那個(gè)人是我。” 祁楚楓恍然大悟,立時(shí)回想起他當(dāng)時(shí)的異樣,原來如此。她想了想,不解道:“可是,霍將軍的信是后來才到的,而你在之前就答應(yīng)要留下來?!?/br> 裴月臣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br> 祁楚楓此時(shí)方才明白過來,心頭一震:“所以,即便你以為我心里有別人,還是決定要留下來?!?/br> 裴月臣輕輕撫過她斷指之處:“若當(dāng)時(shí)我在,絕不會讓你自殘其身,你不知曉我有多后悔……只要你能好好的,和旁人成親也好,生子也好,我都會守著你?!?/br> 祁楚楓怔怔看著他:“你心里不難受嗎?” “我怎么樣都可以,不要緊。”他看著她,“楚楓,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嗎?” 聽到此處,祁楚楓再忍不住,揉身撲入他懷中。長久以來,她默默戀著裴月臣,以為自己愛得又深又苦,但捫心自問,自己能否能默默看著他娶妻生子,大抵還是做不到。直至今日,她方才知曉,裴月臣心里的情感,比起她來,只重不輕。 兩人靜靜相依,看著月光傾瀉而下,倒映于水中,江面上波濤吞吐澎湃,又有一層薄薄的霧氣,連霧氣也一并隨著波濤翻滾蒸騰,煞是好看…… “我們就在這里等日出,好不好?”祁楚楓道。 “不回去?” “不回去。”祁楚楓往他懷里埋了埋,嘟囔道,“回去萬一睡著了,醒來發(fā)現(xiàn)是一場夢怎么辦?!?/br> 裴月臣忍俊不禁,將她擁得更近些:“……好,那我們就等日出?!?/br> ◎最新評論: 【 【一年了,我考研都考完了,這兩個(gè)人終于在一起了。露出老母親般欣慰的笑容。小楓和月臣在一起了,為什么我連男朋友都沒談過!我也要月臣這款的】 【 【心疼這兩人,終于互相表明心跡啦】 【辭別2021年,歡慶2022年之際 一路行到月光傾瀉而下的滄易河邊, 又牽手到滄浪亭里等怕是夢而等待日出…… 尖叫著被浪漫,與楚楓共含淚著享受這幸福的表白時(shí)刻。 終不是夢了,卻仍舊似幻似夢般,不敢相信,不敢閉眼,生怕夜半來,天明去了! 你看席間,月臣含笑、低首、目光柔和看著楚楓,那般寵溺與溫柔,那般暖暖又脈脈,好動人,融化人心。特別是那句“聘禮備齊”,讓人太多猜想,讓人太多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