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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 青年似乎了無牽掛——沒有中意的菜色、沒有偏好衣物、更沒有交好的朋友, 一個人若對什么都不在乎, 那自然可以練就一身處事不驚, 無所畏懼的本事。 “進來吧, 里頭是取鑰匙的地方?!?/br> 郁衍舉步入內(nèi), 廬里占地廣大,四面架上成堆積嶼、汐、團、隊、獨、家。著數(shù)不盡數(shù)的畫卷,一名白發(fā)老者趴在矮案后, 抬起一雙渾濁老眼。 “這位公子是買畫?還是做新畫?” 郁衍:“都不是, 我來取畫?!?/br> “哦,看老夫這記性, 公子定的是那幅?” 郁衍:“枯石先生承德十二年春所做的墨竹圖?!?/br> 老者合目思索片刻,顫顫巍巍起身。老者雖步履蹣跚,卻不用童子攙扶, 快到時縱身一躍,身姿如燕的取下一方卷軸。 “琳瑯閣的鑰匙與普通的不太一樣……” 郁衍正想解釋,但鑒于兩人肩位并不一致,需要青年附耳過來才行。 可商應(yīng)秋今日似乎對這座亂七八糟的畫廬產(chǎn)生了莫名的興趣,凝目打量著,對他的暗示視若無睹。 郁衍只得作罷,作罷之后又深覺方才的自己很不得體,過于主動了,怎么都得等到商應(yīng)秋反過來請教他,他再傾囊相告才好。 人是有劣根性的,一旦自覺自己是個頭目,老大,長輩之流,總會不由自主擺出要教化凡人,點撥后輩的姿態(tài),這種狀況俗稱倚老賣老,相當吃力不討好,務(wù)必要引以為戒。 那邊,商應(yīng)秋攤開畫卷。 畫中是一間布置精美的閨房,大開的窗外水波粼粼,畫舫往來河上,畫師用細膩的筆觸將河上華燈燦爛繪制得栩栩如生。 琳瑯閣為安全,取寶入口每年都不一樣,畫軸里除了鑰匙,還有今年藏寶的地點。 “這是歡喜樓外的景致?!?/br> 郁衍一眼認出,身旁青年似乎很訝于他過人的眼力勁。 “您確定嗎。” “當然,胭脂河外歡喜樓,九州粉黛無顏色——這么出名的地方你莫非沒去過?” ** 郁衍話一出口,就意識到有些不妥。 以商應(yīng)秋那一心不聞窗外事,都快半只腳遁入空門的德行,平日壓根沒有同齡人敢冒死約他去花天酒地,沒去過歡喜樓簡直再正常不過。 回程路上,郁衍看青年果然一言不發(fā),全程撥著手中佛珠,一派隨時入定,萬千紅塵都是浮云的態(tài)度,多半是被自己那理所當然的話挫傷了自尊。 在馬車駛回城區(qū),途徑一跳繁華的商街時,郁衍心中一動,讓人停車。 “既然是去歡場,就要有去歡場的樣子,你就穿這樣去反顯格格不入,豈不很容易被人認出?你們這些年輕人,做事還是不細心吶?!?/br> 郁衍面色端凝,很老江湖的倒打一耙,一點看不出他是在假公濟私。 商應(yīng)秋一如既往的順著他:“好,您做主就好?!?/br> 郁衍不擅哄人,反正言語上的安慰都是毛毛雨,不痛不癢的,不如實打?qū)崕嗄耆g場走一遭來得實在。 再說,他早對商應(yīng)秋那身千篇一律的黑袍不順眼了。 以青年如今的容貌體格、身份地位,理應(yīng)配最好的身外物。 “哎喲——幾位大爺里頭請,隨便看看,咋們福記百年字號,手藝包管放心,這幾套都是剛縫制好的,咦,各位是江湖人士吧?” 老板察言觀色,一眼就找準才是當家話事的,亦步亦趨跟在郁衍身邊:“正好了,我們這兒有專為少俠裁制的套衣,不管您想暗殺、跟蹤、對決、潛水、騎馬都有合適的,還能根據(jù)您所用武器風(fēng)格量體裁衣,好看又好穿,絕不耽誤正事!” “夠了?!庇粞軓娬{(diào):“好看就是最大的正經(jīng)事,去把壓箱底的都拿出來?!?/br> 郁衍估計這些時下新款在青年眼里都是一個樣,干脆按自己喜好指點江山,從頭到尾從里至外都挑了個便。 他與方家兄妹幾人在外等了一會,聽到里屋開門的動靜。 有人緩步而出。 郁衍聞聲看去,視線一滯。 商應(yīng)秋已自里屋的簾后邁步而出,內(nèi)穿絹絲白袍,外穿一件斜襟重袍配金玉束腰,奢靡中反透凜冽之氣,當真是生平僅見的玉質(zhì)金相。 饒是郁衍見慣奇珍異寶,心頭也不覺跳了一跳。 青年這時也看了過來,俊美瞳深黑,觸不見底,用嘴型無聲問他。 “師尊,喜歡嗎?” 老板娘別出心裁的將青年長發(fā)整束高扎起,再用親自編織成的淡金發(fā)帶纏繞點綴,烏發(fā)配金絲,輪廓優(yōu)美的頸部線條一覽無遺。 面對青年略顯不安的詢問,郁衍一聲好差點破口而出。 他的這聲好是由衷,發(fā)自肺腑的,也是對自己獨到眼光的認可,但他轉(zhuǎn)念一想…… 不對不對,此舉大大的不妥。 商應(yīng)秋如今對女人毫無經(jīng)驗,如此奪目反是木秀于林,會累他羊入虎口,被青樓瓜分得骨無存。 考慮到種種可能,為長遠計,郁衍硬生生轉(zhuǎn)了口。 “好……好像還可以,但不大合適,再去換一套?!?/br> 商應(yīng)秋烏黑的眼中光芒稍淡,應(yīng)了聲,進去又換上一套。 這套也是老板娘的得意之作,袍色近似銀胎琺瑯的銀藍色澤,是雨后晴空的一般的透徹爽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