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 這里的人都習(xí)慣喊他小鬼， 臭啞巴、或者死小子，百花齊放，因人而易。

    他們最初還懷疑過商應(yīng)秋是啞的， 因?yàn)閺某鮼碚У介_始， 他做什么都是無聲無息的，吃飯、睡覺、劈柴、干活， 每天仍保持著在門派里的習(xí)慣。

    寅時起床讀書練早功，旁若無人的做自己的事，對旁人的輕蔑欺辱毫無波瀾， 更別提什么拜大哥的結(jié)黨意識了。

    這些人沒獲得該有的樂子，很不甘，覺得很該個小鬼一點(diǎn)教訓(xùn)。

    打頭陣的是個胖子，外號色虎，這人以前是巡衛(wèi)隊(duì)的，因jian污山下農(nóng)女被罰在天山三十年，在小偷小摸上很有經(jīng)驗(yàn)，眾人很放心的看他摸黑進(jìn)房，等著好戲上演。

    “啊啊啊啊啊——”

    期待的慘叫劃破雪夜，因?yàn)榧澎o，那聲高亢的哀鳴就顯得格外嚇人，但讓眾人意外的是，那聲音似乎并不稚嫩。

    濃郁的血腥味從門縫里淌了出來，混著石階流進(jìn)雪地里。

    倏然間，一具rou山似的身體壓垮木門，白花花的一路滾下。

    胖子渾身抖如篩谷，雙手亂揮，聲不成調(diào)，咕嚕咕嚕的血?dú)饣熘鵁釟鈴暮韲道锊粩鄧娪?，幸好外頭天寒地凍，沒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就把那點(diǎn)粗氣凍沒了。

    眾人驚愕地看過去——

    門口走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少年手腳纖細(xì)，頭發(fā)用木枝束成一團(tuán)，甚至沒亂一縷。

    空氣是粗糲的，凝固的，唯一會動的是少年垂下的左手里握著的冰錐。

    熱血混著冰水，滴答不停撒了一路。

    “人還給你們，滿意么？若不滿意，還可再來?！?/br>
    少年人特有的嗓音從上流瀉而下，字字沉靜，聽得人怵目心驚。

    這些人才知道，原來小鬼不是啞的，他只是不愛說話，就像會咬人的狗不愛出聲而已。

    后來眾人檢查，胖子身上致命傷只有脖子上一道。傷口細(xì)細(xì)一條，流暢均勻，頭尾切口一致，干凈利索又漂亮，可見下手的人不僅心思鎮(zhèn)定，對力道的把控也極為精準(zhǔn)。

    胖子武功在這里也算出挑的，而那小子才學(xué)武多久？

    滿打滿算被收養(yǎng)也不過三年吧。

    這小孩，比他們預(yù)料的要心狠手辣。

    等人散了，商應(yīng)秋才把門重新裝上，他手上血跡未干，也沒東西可擦，就著那點(diǎn)血往土墻上一畫。

    從來的第一天，他會在墻壁上記下一豎，一筆代表一天，一天又一天——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后，他就能回不周宮去。

    他單憑記憶也能記著，但記憶畢竟摸不著看不到，不像這些日積月累的痕跡能給人快樂。

    他數(shù)著數(shù)著，在數(shù)到第674天，也就是第二年深冬的某天時，外頭發(fā)生了一次罕見的雪崩。

    也正是這場意外，改變了冷宮里眾人的命運(yùn)。

    天山入冬得早，除了平日里的一些儲糧，一般生活都靠鎮(zhèn)上每月供應(yīng)吃食。雪崩后，上山唯一的路道被封，里頭的人出不去，外頭運(yùn)糧的車進(jìn)不來，雪融路通起碼也得等到初春。

    冷宮平日是有弟子監(jiān)守，存糧也自然是先供這些人用，至于剩下的有罪弟子們可就沒這待遇了。頭兩個月大家還能分到點(diǎn)干饃，喝點(diǎn)稀到無米可尋的粥水，后來接連幾天都餓著肚子，靠喝水果腹。

    “要不……試試逃跑？”剛來不久的一人提議。

    跑？怎么跑，這里每個人都是被蒙著眼送上山的，不知道路，而這冷宮專門建在孤峰之上，四周陡峭，極目望去景致蒼涼，冰封萬里，怕是還沒下到半山腰，這條命就得交代在路上。

    路通的日子遙遙無期，眾人冒著被冷死的危險去雪山里尋吃的。

    可這種天動物也在躲避寒冬，要找到它們的蹤跡不容易，好不容易捕到一頭被趕出狼群的獨(dú)眼狼，他們把翻來覆去吃得一點(diǎn)不剩后，開始找草根、樹皮、蠕蟲，直到附近根本找不出什么能吃的東西。

    時間腐蝕著一切，從身體到人心。

    能發(fā)配來這兒的都不是善茬，當(dāng)中有人提出一個建議，沒有食物，那就只能自己“制造”食物了。

    未來會不會遭報(bào)復(fù)，會不會被看守弟子發(fā)現(xiàn)，這其實(shí)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怎么先得到未來——反正這樣做也不是先例，不過是被逼上梁山，效仿前人罷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都那么艱難了，為什么就不能允許稍微犯個錯呢？

    人做決定其實(shí)是非常快的，慢的只是自我說服的那個過程。

    至于那個倒霉鬼是誰，不用說，誰不合群就是誰了。

    “我們老欺負(fù)那小子，等回去后，他指不定要向少宮主告狀?！?/br>
    “對，這小鬼可不是善茬，小小年紀(jì)心狠手辣的，他現(xiàn)在殺了胖子，肯定回去會報(bào)復(fù)我們，我可不想在這個破地方呆一輩子！”

    “小子每晚都抱著個包袱入睡，一定藏著吃的。”

    饑餓成了一股cao縱身體的力量——

    勇從惡中生，他們開始觀察下手的機(jī)會，像觀察一只會啄人的野雞，且換個角度看問題后，倒也不覺得小鬼討人嫌了，他們甚至由衷的為他的單薄感到憂心。

    是的，太瘦了，真分起來，也不知道最后能分到幾斤幾兩。

    要摸清小孩的作息實(shí)在是件很簡單的事，因?yàn)樗刻於荚诼鋯巍?/br>
    形單影只的小孩每天都一個人出去覓食，而且神奇的是每一次都是活著出去活著回來，不僅沒有凍死在外，還次次都能找到點(diǎn)填肚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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