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恩凝著安尋，嘴角不經(jīng)意間上揚，心想著安醫(yī)生以后一定會是一個好mama。想到mama，忽然鼻子一酸，差點掉了眼淚。

    怎么了？

    安尋發(fā)現(xiàn)了小丫頭眼眶紅紅的樣子，看她手上還拿著檢討，以為她還在為了早上的事情難過，眉間微微一凝。

    亦恩，你過來。

    姜亦恩頭一次聽見安醫(yī)生這么喚她，心頭一緊，走過去的幾步時間里，那聲輕軟在腦海里回蕩了數(shù)次。

    醫(yī)生的工作時刻都需要嚴謹，熟悉既往病例是非常重要的事，你想要做成一件大事，首先要積累好每一件小事。我知道你是個優(yōu)秀的孩子，對你格外嚴厲，是不想看見你的才華將來被浪費，知道嗎？

    安主任姜亦恩想到循循善誘這個詞，恨不得叫她一聲老師，平日里嚴肅冰冷的她，此刻卻語氣輕緩，眼神似乎都溫潤了幾分，姜亦恩恍然間明白，安主任在人前展露的，不過是良苦用心的一部分。

    不等她回應(yīng)，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片刻見蘇醫(yī)生喘著粗氣扶在門框上：高速上建材貨車追尾，五個氣胸兩個貫穿傷！我一會兒有臺手術(shù)，你去看看吧

    安尋神色驟變，即刻起了身。

    姜亦恩見狀也連忙跟上腳步，見前頭那人白大褂的衣擺乘風而起，心里竟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英雄形象，轉(zhuǎn)而又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她不喜歡英雄這個詞，到現(xiàn)在也是如此。

    跟著安尋趕到急診，先進行了初步檢查，安尋檢查過那兩個貫穿傷之后，就和幾個醫(yī)護一起，把人推去手術(shù)室，臨走前交代姜亦恩協(xié)同急診一起處理其他幾個氣胸傷員。

    急診一片狼藉，姜亦恩幫著忙上忙下，一刻不敢停歇，好在氣胸不算太棘手的問題，不出二十分鐘也就結(jié)束了急救。

    正想去手術(shù)觀摩室，腳步還沒挪開，就聽見隔壁一個護士大喊：李主任！您快來看看！五床的心率不行了！

    隨即看見李敏沖上前去，拉上了帷幕。姜亦恩看不清里頭情形，只聽見千萬急迫。

    血壓。

    心率。

    馬上插管。

    病人心跳停止。一旁的護士急促道。

    心肺復(fù)蘇。

    李主任，沒反應(yīng)！

    除顫。

    還是

    接著心肺復(fù)蘇！

    護士跟著指揮一步步照做，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李敏觀望著數(shù)據(jù)，已然沒有動靜，面色凝重地嘆了聲：

    夠了。

    帷幕拉開了，李敏走出來的時候，神色黯然，她搖了搖頭，也沒空再多停留，接著查看下一個傷員。里頭的護士長也只好遺憾宣告死亡。

    頃刻間，家屬一擁而上，哭聲和眼淚逐漸將周遭包裹，姜亦恩置身事外，只能遠遠的看著，她還是一個實習(xí)生，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覺得周圍那樣震耳欲聾，又那樣的死寂一般的安靜。她眼淚止不住的涌出，這是她第二次經(jīng)歷死亡帶給她的震撼，而上一次，是她的父母。這樣的無助感，這樣的撕心裂肺，快將她吞噬了。

    一輪搶救逐漸平息，李敏這才發(fā)現(xiàn)姜亦恩呆站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行了就先去休息一下吧。

    安尋那邊順利完成了手術(shù)，回頭來沒見到姜亦恩，又聽說了急診的事，心底隱約藏了一絲擔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憑著直覺走到儲藥室門口，又正好透過玻璃看見那丫頭縮在藥柜間的長凳上，抱膝而泣。

    想來，大概是因為，她剛來仁卓遇到第一個死亡病例的時候，也把自己關(guān)在昏暗的小藥房一整天吧。以至于她當時的領(lǐng)導(dǎo)，也就是現(xiàn)在的胸外科主任秦詩，還厲聲道：

    安尋！你要記住，你是一名醫(yī)生，永遠不可以在急救場所臨陣脫逃！這里是醫(yī)院，每天都有人因傷因病而死，你要是不能習(xí)慣這個，趁早脫了這身白大褂！

    她那時候，多希望自己是神仙，能救活所有人。

    可她們，終究只是披上了白大褂的普通人而已啊。

    即使嘴上不說，安尋心底多少有些擔心這丫頭，她怎么會不明白這丫頭心里有多害怕、多無助。猶豫著推開門走到姜亦恩面前，想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

    藥水味中混進了一絲清雅的香氣，姜亦恩才意識到了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抬頭，驚異于是安尋。可仰望著她的這一瞬，竟然那么熟悉，熟悉到她心里一軟，萬千酸楚一時間涌動，淚聲俱下：

    安主任人死后，真的能去天上嗎？

    安尋一言不發(fā)，只有眉間輕輕一凝，唇角顫動了兩下，只有她自己知道。

    很好笑吧，我到現(xiàn)在都相信外婆哄我那些話

    看著眼前這個丫頭，安尋無法像當年秦詩指責自己一樣指責她，只是無奈輕嘆一聲，伸出手，猶豫許久才落在她后背上，輕拍了兩下。

    我知道這樣不對?？墒牵鎸λ劳?，我永遠也不會麻木。

    安尋手上一頓，眉眼一驚，心底被戳到似的微微顫動。是啊，人對于生死的敬畏，是不應(yīng)該被麻木的。只是在死傷如常的醫(yī)院里，大多人都選擇了麻木，只有這樣，才能繼續(xù)走下去。

    凝著眼前的小丫頭，安尋眼里是久違的，欣慰。

    你能一直保有這份心，就最好了。

    話落，再從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交給姜亦恩。

    這是小紙船？姜亦恩輕手接過來，折疊手法很是稚嫩，顯然是出于某個小朋友的。

    安尋點了點頭，解釋道：三號床患者的小女兒留在急診的，說要給救了她mama的那個jiejie。所以，也不全是遺憾吧？

    姜亦恩心里頭又是一軟，記憶里，安尋從來沒有這樣安慰過誰，除了患者，也從來不曾對任何人細膩，眼下，竟然在安慰她嗎？為什么又覺得那么熟悉繼而眼淚又啪嗒啪嗒掉落：

    謝謝安主任

    以后不要叫我主任了，你我都是行醫(yī)之人，是同事，你就和她們一樣，叫我安醫(yī)生就好。

    可以嗎？姜亦恩猶豫著問了一句，畢竟安尋是個副主任，自己才是個實習(xí)生。

    當然了?；蛘撸竦谝惶煲粯?，叫我jiejie？安尋微微抬了抬嘴角，打趣兒到。

    姐姜亦恩知道自己漏了陷，臉刷一下紅成猴屁股，接而苦笑，眉頭也跟著皺起。救命??！給你牛奶糖的時候，天知道你是我領(lǐng)導(dǎo)?。∷谛睦锱叵?。

    好了，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難過，所以我們的小姜醫(yī)生，也要快點打起精神來。安尋眉梢輕輕一挑，流露出一抹溫柔。

    姜亦恩的眉目在一瞬間明朗，淚珠還掛在睫毛上，面部的緋紅也還來不退去，就仰著頭沖著安尋一笑：

    嗯！我聽安醫(yī)生的！

    那聲jiejie她沒能叫出口，多少還是要點臉。

    安尋依然心頭為之一顫，到底是二十出頭的姑娘，孩子一樣的簡單明朗，哭，或是笑，不可一世的驕傲，或是低頭躲藏的羞怯，一切的情緒對于她們而言好像都很容易。她輕嘆了一聲，眼里盡是落寞。

    亦恩，真是個好孩子。

    第4章

    姜亦恩回到宿舍，把那只小紙船夾進了一個粉色的小本子里，本子看上去很舊了，封面上是稚嫩的字跡寫著：喜歡日記。

    你回來了，今天怎么樣，順利嗎？見室友紀小瑜回來，連忙收好了小本子，上前關(guān)問時，還順手接過了紀小瑜手上的包包和衣物。

    我們李主任這兩天天天夸你，你也太牛了，報個到就實cao上了，這會兒功夫閉式引流都做兩回了，安主任也太好了吧！我這兩天可是連病人都沒摸著紀小瑜四仰八叉倒在床上，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

    姜亦恩疑惑道：李主任不給你們機會實cao嗎？

    李主任信任的也就那幾個有點兒資歷的醫(yī)生，大大小小的事兒都交給他們了，我們倒清閑，他們可要累死。紀小瑜努努嘴。

    畢竟是急診嘛，事情都來得突然，第一時間交給信任的人也可以理解。你放寬心，機會以后總是有的。姜亦恩此刻的語氣像個大人。

    你說的也沒錯誒對了，我剛在地鐵上看了個不錯的房源信息，正要跟你說呢！看看這個怎么樣？高檔小區(qū)，四室兩廳一廚兩衛(wèi)，離醫(yī)院就二十分鐘，地鐵三站。房東在國外，他鄰居幫忙打理出租的。紀小瑜翻開手機遞到講義恩面前。

    四室？我們兩加甜甜也用不著四室吧姜亦恩還沒來得及看手機，已經(jīng)被嚇到了。

    我打聽過了，他們只租出去三室，其中一個房間常年都是上鎖的，也不需要我們打理，每個月會請鐘點工來，我們還省了大掃除呢！價格上我也算過了，節(jié)省車費和時間成本，總比住在郊區(qū)好??！我們?nèi)撕献?，每個月自己做飯，或者吃食堂也行，實習(xí)工資夠花了。

    紀小瑜挑了個眉繼續(xù)問道：怎么樣？這房子挺搶手的，就是房東對租客的要求也不低才一直沒租出去呢！我合計著周末一起去看看房再說。

    是挺不錯的，不過我們?nèi)齻€？你還真給我家甜甜也考慮了??？姜亦恩坐在床沿，反手把甜甜抱住，往側(cè)身藏了藏：她還小，不需要跟我分房的！

    什么跟什么呀！紀小瑜哭笑不得：那三室已經(jīng)租出去一間了，也是個女孩子。聽說還是同行呢！

    那行！正好明天周六，一起去看看！姜亦恩不再顧慮，滿口答應(yīng)。

    既然實習(xí)和房子的事都差不多了，我們今晚要不要紀小瑜一臉壞笑地沖著姜亦恩眨了眨眼。

    吃烤串兒！我點外賣??！好吧，她完全忘了白天在急診發(fā)生的事，人間不值得，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周六，兩人都昏睡到了正午，才想起來還約了人看房，啃了幾塊面包，簡單收拾一番，火急火燎出了門。

    不愧是高檔小區(qū)，環(huán)境雅致，干凈，物業(yè)逢人就笑，至此都很滿意。只是到了約定樓下了，卻不見人接待，半天才回信讓她們自己找物業(yè)登記拿單元樓的門禁卡。

    你昨天說房東在國外？姜亦恩想到這點，也覺得可以理解。

    嗯，房東說跟那個租客說好了，只是因為是租客不好麻煩人家來接咱們，不過打好了招呼，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家等我們，直接看房就行。

    姜亦恩聽完疑惑道：那合同怎么辦？也跟租客簽嗎？

    確定下來了就去找她鄰居，鄰居負責合同的事兒。紀小瑜一邊解釋，一邊填好了登記表交給物業(yè)。

    這個小區(qū)的居民樓，都是一梯兩戶的大戶型，她們約看的1202在電梯出口的右手邊。兩家共用的玄關(guān)處的裝潢統(tǒng)一，像是約好了一起裝修的，想來能幫忙打理租房合同的鄰居，大概也是近似親戚之類的。

    敲了好一會兒門之后，才有個腳步聲匆匆響起，門開后姜亦恩吃了一驚，沒想到另一個租客就是她們胸外科的小護士文靜。

    誒？！是那個分診臺的jiejie

    文靜穿戴著圍裙，顯然是開始準備午飯的樣子，看到姜亦恩還想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是你啊！那這層樓不就都是同事了！

    什么？姜亦恩沒太聽清。

    沒事，進來吧。我記得你，姜亦恩對吧！啊，你們叫我文文就好，我們學(xué)護士的畢業(yè)比你們早，我跟你們也差不多大，不用太拘束了。

    帶著里外參看一圈，這房子不論是裝修風格還是家具陳列都極具品味，采光也好。姜亦恩留意到那間常年鎖起來的房間，看位置格局像是書房或是兒童房，文靜特地交代了她們不能進去，至于為什么要上鎖，無從得知。

    姜姜？！來看看臥室吧？

    好，來了。

    按房東要求，租客身份必須簡單明朗，最好再有點學(xué)生氣，讓文靜幫忙把關(guān)?，F(xiàn)文靜既知道了她們都是剛畢業(yè)的醫(yī)學(xué)生，又是同事，自然沒有為難，很快給房東回了信，那邊也很快回郵件表示歡迎。

    既然租事已定，剩下的便是合同了，文靜神秘兮兮的讓三個女孩自己去隔壁敲門，也不說清楚緣故，只解釋了那人其實是房東的女兒，已經(jīng)打好招呼了，只管過去。

    姜亦恩如此一聽，便知道這會兒過去等同于見房東了，按門鈴前還特地理了理儀態(tài)。

    今日來，見到文靜已經(jīng)算是驚奇了，沒想到這次來開門的居然是

    安醫(yī)生！

    安尋不同于平日在醫(yī)院里的精致干練，而是內(nèi)著寬松的白色家居服，外頭搭裹了件淺杏色披肩，由顯溫柔。再則長發(fā)散落，已過胸前，未至腰間。白而透光的膚色顯得由為干凈，唇微粉，清細的眉毛下一雙明眸剪秋水，不妝而雅。

    在三個場合里見到的安尋，可算是讓姜亦恩見識到了什么叫濃妝淡抹總相宜。

    姜亦恩？

    見安醫(yī)生眉眼里略微有些驚異，顯然也沒有提前了解到租客信息。到底也是房東的女兒，只幫著敲定合同，關(guān)系未免太淡薄了些。說是房東在國外，那安醫(yī)生也是常年不與父母見面嗎？姜亦恩暗自思量著。

    您就是傳說中的安醫(yī)生啊！我是姜亦恩的室友，也在仁卓實習(xí)，那個，我們是來紀小瑜率先開口，指了指隔壁方向。

    進來吧。

    話還沒說完，安尋已經(jīng)了然了。

    合同在桌上，你們自己看看吧，安尋邊說邊往廚房走去：家里只有水，冰的可以嗎？

    可以。兩人異口同聲，跟著安尋進了家門。

    姜亦恩注意到里頭的裝潢跟她們租的那戶大差不差，可給人的氛圍感卻截然不同，大概是就是因為朝向和裝飾吧。

    她們要租的那套房子坐北朝南，柜上布滿了裝飾品擺件，沙發(fā)上還有文靜買的玩偶抱枕，墻上有暖色調(diào)的油畫，陽臺上種滿了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