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呼喚讓顏旭從深思里醒來，有些見不得欒子鈺這般喜.色，只是自己的家仆也抬著轎子來了，更不好在這個地方叮囑于他，便僵著一張臉和欒子鈺告別，從背影看去，頗有些無奈茫然的樣子。

    馬車在欒子鈺身前五步的距離停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撩開了簾子，里頭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寧仇。

    面上春暖花開一般的溫暖，像是要獎勵今天在有外人的場面喊自己寧郎一樣，伸出了一只手，半高的放在空中，就等著欒子鈺來拉。

    剛把腳踏卸了一半的車夫見狀，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敢看他家大人一眼，僵著身子的把剩下一半的腳踏卸了下來，而后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的候在一側(cè)。

    駐守在宮門口的侍衛(wèi)皆瞧見了這一幕，心下震撼，雖然見慣了寧大人來接欒大人，但今日之舉，還是第一次，兩人果真相交莫逆，相交莫逆。

    朝馬車靠近的欒子鈺雖有夜盲，可自打住進(jìn)了瀾院，但凡是所到之處，皆是燈火通明，與白天無異，今日更是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馬車上掛著一盞燈籠，被風(fēng)吹動的燭光只能照見寧仇剛毅的面龐。

    深呼吸了一下，對于自己只瞧見寧仇一人的狀況沒有多大的驚訝，笑著將自己的手放進(jìn)了寧仇的手心，用力的握緊了他，兩人體溫相碰，沖擊心臟脈搏，踩著腳踏便登上了馬車。

    里頭還閃著燭光，欒子鈺能看清路，但也不放開寧仇的手，彎著腰進(jìn)去了，更不坐到自己以往的位置，徑直的坐在了寧仇身側(cè)，笑臉晏晏的道：“今兒好冷，寧郎可否借臂膀與我取暖片刻？”

    第26章

    花開兩支，個表一邊。

    萬次輔乘轎回到府里，屏退了嬌.妻派來請他用晚膳的貼身婢女，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書房半晌后，才另請了萬府的清客蘭先生。

    “先生請坐?！比f道然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額角，這次的浙江水患沒急著往里面塞自己的人，如今看來還是幸運(yùn)的，“今日浙江有密折入京，災(zāi)民因無法安飽而發(fā)生叛.亂，欽差大臣劉玲更是被激憤難平的亂.民所害。故此陛下決定再開私庫，交付于欒……欒子鈺，不日前往江南賑災(zāi)、平民憤。”

    蘭先生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摸著自己的兩撮山羊胡，渾身透著放松兩個字，“仁宣、興順，兩位皇帝陛下到底還是看重欒家啊?！?/br>
    萬道然目光深沉，那日殿試，欒子鈺意氣風(fēng)發(fā)的站立于大殿之內(nèi)，侃侃而談，落落大方，就好像是在自己身邊金尊玉貴教養(yǎng)著長大的一般，較之家中子弟，竟無一人能及他的半點(diǎn)風(fēng)采。

    轉(zhuǎn)頭看向書桌，目光所及乃是《君論》的手抄版，上面用朱砂圈圈點(diǎn)點(diǎn)的寫的密密麻麻……柳氏的孩子也快十五了，不知道兩年后能不能寫出這樣的錦繡文章來。

    不，應(yīng)該是沒有可能的，那逆子成天的斗雞遛馬，只知富貴溫柔鄉(xiāng)，能坐下來把《論語》背一遍都算難得。

    “老爺?shù)共槐負(fù)?dān)憂，小公子乃是大器晚成之輩，定有一日能翱翔于九天之上?！碧m先生見萬道然又盯著桌上的《君論》，頓時警惕了起來，不免違心的夸贊起了小公子，只是這樣的可能實(shí)在太過渺茫，“老爺若是實(shí)在惦念大公子，不妨想想當(dāng)年黃老先生說的話，要是真留了大公子在身側(cè)，只怕是家破人亡之禍。”

    官宦書香門第出生的孩子每一個都是要算生辰八字，一問禍福，二問前程，欒子鈺出生的時候，下了數(shù)日的大雨便停了，天空放晴，乃是上上大吉，一向相信算命之說的萬道然對欒子鈺便寄予了厚望。

    這孩子也真沒叫他失望過，別人家的孩子剛會爬，自家的就能走兩步了，還能聽懂大人講話，怎一個聰慧可以形容。

    可除了這個，在欒子鈺出生之后的一年里，他先是跌了破了相，得罪了上司，更是因此丟了晉升的機(jī)遇，而剛出生不久的庶子又染上風(fēng)寒，眼瞧著不久于人世，整個萬府就像被.詛.咒.了一般，除了欒子鈺沒有一個落得好。

    就是在這時，蘭先生薦了當(dāng)?shù)厥钟忻狞S老先生，果然解決了萬府連年來的霉運(yùn)，只是自己怎么問，黃老先生都閉口不談起因?yàn)楹巍?/br>
    好在蘭先生探出黃老先生嗜.酒.成命，喝醉了以后是問什么答什么，這才知道欒子鈺的那雙黑眸果真有點(diǎn)來歷，可惜不是什么神明之眼，而是來自冥府的.邪.魅.之物……

    萬道然想起往事，眼神狠.戾，緩緩坐直了老邁的身子，將《君論》收在了《齊民要術(shù)》里，笑談道：“蘭先生可還記得他那雙眼睛？黑黢黢的像是從地獄里照出來的光，你真該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br>
    “游街示喜，策馬詔獄。這般威風(fēng)，學(xué)生這輩子怕是不會有了。”蘭先生不忘給欒子鈺戴上魯莽無禮的帽子，當(dāng)年那個小小嬰孩兒，那雙黑的嚇人的眼睛，能把自己眼里的貪念，卑劣，低.賤，全都倒映出來，恐懼就是籠罩著他的陰云，過了這么多年，依舊揮散不去，“或許是老爺思念過度，誤認(rèn)了欒大人？畢竟那雙.邪.祟之眸，哪會有如此氣運(yùn)。”

    氣運(yùn)？時至今日，族中一個能用的后輩都沒有，未必不是受了他的影響。

    萬道然搖搖頭，倒不是血脈相連讓他如此確定，只是那雙眼睛，這輩子只要瞧過一眼，就永遠(yuǎn)不會忘記，再者這個長相，與他娘親實(shí)在是如出一轍。

    “可要認(rèn)回來？”蘭先生不免坐直了身子，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端起了桌邊放著的涼茶，當(dāng)年李次輔被先皇起復(fù)，入了內(nèi)閣，蔡萬兩位大人便有些提心吊膽，如今新皇登基，重用欒子鈺，也著實(shí)讓人心驚膽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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