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筆的目光落在小雪拿著的燈上。

    小雪不解其意，晃了晃手中還未熄滅的琉璃燈。

    琉璃燈光火流轉(zhuǎn)，照在元簪筆臉上就如同火星落在冰雪上一般，仍是白慘慘的，沒添上半點血色。

    元簪筆道：“你說，”

    小雪洗耳恭聽。

    “喬郁看出來了嗎？”

    小雪愕然道：“看出來什……”他猛地反映過來，不曾想到元簪筆居然問他這樣的問題，還驚訝元簪筆問他問題，他家大人什么時候不是心如磐石，哪里流露過今日這樣的情緒，“大人同jiejie離得遠，天又黑成這樣，如何看得出來?！彼献约掖笕藭r不忘回頭看看，果不其然看見喬郁若有所思地望著元簪筆的背影。

    元簪筆的反應(yīng)若不是離得太近，在誰看來都是正常無比，偏偏喬郁對他了解至極，又心細如發(fā)，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與往日不同？

    元簪筆聽出他的寬慰，按了按脹痛非常的眉心，無可奈何般地笑了起來。

    元簪筆說：“找個大夫吧，說我受了寒，頭疼得厲害?！?/br>
    小雪道：“是?！?/br>
    “倘若有人問起我的病情，也無需隱瞞，照實說便可?！痹⒐P站起，拿起案上還未看完的書，“我這幾日身體不適，誰都不想見?！?/br>
    小雪察覺到元簪筆語氣中的微妙，道：“jiejie呢？”

    元簪筆沒找到先前讀過的頁數(shù)，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煩躁，他回答：“不見。”

    小雪掩下心中不解，道：“屬下明白?！?/br>
    元簪筆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輕輕地喘了一口氣，道：“若有留書就收下。這里無事，你可先出去?！?/br>
    小雪垂首道：“屬下告退。”

    他雖然從小養(yǎng)在元簪筆身邊，只是元簪筆心思太重，重到不與任何人說，他能看出元簪筆喜怒，卻不明白他為何。

    他走出去之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他家大人正坐在燈下看書，眉頭微微蹙著，不知道是因為書中內(nèi)容，還是心中諸事。

    他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束著，面容清雋秀雅，是再端正不過的大家公子。

    元簪筆生得不如喬郁生得那樣好，眉眼灼灼生輝，可頂著這張臉處事比喬郁輕易不少，因為很多人都會先入為主地覺得這是個整日挑弄風(fēng)月，不諳世事的大少爺，端的是清風(fēng)朗月，了無心機。

    只他的心思，有多少人能知曉呢？

    元簪筆枯坐在燈下。

    因為他母親的緣故，元璁景不喜歡他，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元氏望族，也自然養(yǎng)得起一個孩子，于是他就很不受重視地元氏活著，活得同元璁景書房中的一株奇花異草沒什么區(qū)別，或者說，他還不如那些死物。

    元氏上下都知道元璁景不重視他，他又寡言得厲害，被人欺負了也不說，身旁同齡人無一看得起他的出身，相伴少有，戲弄倒是常事，于是他更沉默。

    若不是元簪纓……

    元簪筆拿書的手輕顫，之后又沉穩(wěn)地，平靜地，翻開下一頁。

    若不是元簪纓，他大概也會活著，在元璁景的大發(fā)善心下謀得一個不上不下，不會辱沒門庭的官做，無論是元簪纓的變革，還是寧佑十年的宮變，亦或者是而今權(quán)傾朝野的喬相，都不會同他有一丁點關(guān)系。

    他應(yīng)當會娶妻生子，應(yīng)當此刻在窗下，閑來無事，隨手拿起一卷詩文打發(fā)時間。

    偏偏元簪纓從蘭臺回來時在院中看見了個被罰跪的單薄孩童，問起罰跪緣故，回答打碎了二夫人房中的玉碗。

    這極沒有道理，也極不合規(guī)矩。

    像元簪筆這樣大的男孩居所早就同女眷分開，內(nèi)宅無故不得入，他這樣不受寵愛的小孩，是怎么避開看守人的耳目，到了二夫人房中。

    元簪纓皺眉。

    元簪筆雖然這么大還沒讀書，常常被人說是個傻啞巴，但很會察言觀色，他不知道眼前的錦衣公子是誰，更不明白他為何皺眉，卻本能地，趨利避害地起身，換了一個更偏的地方跪著。

    他以為是自己擋了元簪纓的路。

    元簪纓大步進去。

    元璁景今日休沐，正在書房澆花。

    元簪纓立在門口，等待門人通報后才進了書房，道：“父親。”

    元璁景細致地將侍弄著窗邊的花，頭也不回道：“你在蘭臺如何？”

    元簪纓道：“先生學(xué)養(yǎng)深厚，同僚又隨和，簪纓在蘭臺一切都好，請父親放心。”

    元璁景微不可查地點頭，道；“你我一向放心?！?/br>
    元簪纓似是有點好奇地問：“外面跪著的那個小童是誰？我瞧著衣飾簡單，莫不是哪個公子的伴讀？”他語調(diào)隨意，還帶著點笑，“就算犯了錯也不該在那處跪著，應(yīng)領(lǐng)回自己院子內(nèi)罰才對?！?/br>
    元璁景回頭。

    元簪纓自然看到了父親沉下來的臉色，神情疑惑又惶恐道：“父親怎么了？”

    元璁景冷冷道：“看來簪纓在蘭臺沒什么進益，反而不同之前了?！?/br>
    元簪纓立在那讓他罵，并不反駁，道：“簪纓不解父親何意?！?/br>
    元璁景道：“你先前說瞧那小童衣飾簡單，莫不是哪個公子的伴讀？你自開蒙以來不用塾師，一直由我教養(yǎng)。我竟不知什么時候教了元大公子以衣飾取人，你而今又在蘭臺，我倒不明，元大公子的習(xí)氣，應(yīng)怪罪我，還是怪罪你那學(xué)養(yǎng)深厚的先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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