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筆卻道：“謝相不必?fù)?dān)憂，斛州軍皆由顧太守調(diào)遣，太守治軍有方，定不會sao擾四下。下官有急報欲奏陛下，故而先往。”

    斛州守，顧淵渟。

    聽得見二人談話者皆滿面不可置信，誰人不知顧淵渟從不出斛州，皇帝四召而不聽，叫他出斛州尚且難如登天，遑論要借斛州之軍？

    謝居謹(jǐn)怎么可能不明白如今局勢，劇烈的眩暈讓他幾乎喘不上氣，可他還是輕輕地，好像無事地笑了一下，道：“元大人請。”

    狂喜落空是什么感受？

    謝居謹(jǐn)望著元喬二人的背影，面無表情地吸了一口氣，他面上仍是淡淡，道：“既是元大人，今日便……散了吧。”

    一時無聲。

    謝靜站在謝居謹(jǐn)身側(cè)，擔(dān)憂道：“父親……”

    謝居謹(jǐn)看他。

    謝靜低聲道：“您的手?！?/br>
    攥緊的掌心內(nèi)，一抹刺目的紅汩汩而出。

    謝居謹(jǐn)不動聲色地將手?jǐn)n入袖中，“走吧。”他說。

    ……

    馳往行宮的馬車內(nèi)，喬元二人相顧無言。

    車簾撩起一半，溫暖的日光落在喬郁蒼白而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種奇妙的，玉一般的光澤，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很像在青州時元氏送來的那尊玉美人。

    元簪筆仔細(xì)端詳他半晌，確定了喬郁只是消瘦不少，身上沒有傷痕之后，才斟酌似的開口了，“事情緊急，不得已令喬相未換衣衫便同我一道去見陛下，”他公事公辦似的平靜和緩，“還請喬相不要介懷?！?/br>
    喬郁面容被陽光照著，卻無端地淬出些冷意，他張了張嘴，好像有許多話想說，話到口中被生生咽下，只凝成了個輕描淡寫的笑容，“不敢。”他客氣地回應(yīng)。

    這份疏離的客氣可以出現(xiàn)在很多人身上，但這些人中，唯獨(dú)不該有喬郁。

    元簪筆靜默了一瞬，又道：“行宮之?？山?，以陛下對喬相的愛重，日后定能視喬相如常。”

    喬郁淡淡道：“多謝元大人開解?！?/br>
    更是無言，一時死寂。

    元簪筆緩緩地眨了眨眼，與喬郁性情敏感多變相比，他性格三分天生使然，七分后天磨礪，已十分恬靜漠然，他此番行事在他對顧淵渟的說辭中乃以大局為重，兼有自己二三私心，是心甘情愿，而今見到了心心念念數(shù)十日的喬郁，面對其冷淡的態(tài)度，心中竟生出些難以言喻的委屈。

    但也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尚不夠元簪筆面色有所變化。

    喬郁不語，他也不再說話，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喬郁身上。

    喬郁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不動不言，連眼神都是冰似的冷淡。

    元簪筆渾身上下只除了面甲，連手指都被精鐵甲包裹，鐵甲渾然一體，摘下甚為不便，連他自己都覺得冷得錐心，本想伸手去拉喬郁，終究按捺住沒動。

    兩人之后沉默相對了足足一炷香，待行宮近在咫尺時喬郁才道：“我是罪臣，無詔本不得入內(nèi)，元大人先請下車，若陛下有旨，我自當(dāng)進(jìn)殿?！?/br>
    元簪筆知他無可商量的余地，于是點(diǎn)頭道：“也好。”

    他下車，小雪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朝他粲然一笑。

    元簪筆頷首，大步走進(jìn)去。

    小雪已弄干凈了臉上的易容，他輕功上佳，不知何時落在了馬車上，見元簪筆遠(yuǎn)去，忍不住扭頭對里面小聲道：“jiejie，大人是憂心jiejie的?！?/br>
    ……

    元簪筆入殿，走到丹陛之下，未抬頭仰視天顏，便跪下道：“臣未辜負(fù)陛下信任?！?/br>
    皇帝按了按因染風(fēng)寒而有些昏沉的眉心，道：“元卿率斛州軍解行宮之危，朕心甚慰，”他面上浮現(xiàn)出幾分倦怠之色，“顧淵渟何在？”

    “顧太守與斛州軍同駐在城外，此時若無意外，應(yīng)在大營之中。”元簪筆頓了頓，道：“斛州軍少出斛州，顧太守又從不將軍事假手于人，事事親力親為，眼下正忙，故而未能同臣一道前來，請陛下恕罪。”

    皇帝眼中暗色一閃而過，只道：“顧淵渟倒是一點(diǎn)都沒變，”他輕輕地笑了笑，“罷了，他一貫如此，朕有何見怪。倒是元卿，能請得顧淵渟出斛州，朕卻不知道，是顧淵渟知輕重緩急，還是元卿與顧淵渟私交太好，讓他愿意前來。”皇帝話中深意令立侍左右的夏公公背后不由得一冷，他望向下面的年輕人，只看他連跪都端正挺拔，像把擱在架子上的劍。

    元簪筆叩首，道：“顧太守忠而體國?！?/br>
    皇帝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元簪筆的下文，他頭疼的厲害，此刻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來。

    如元簪筆這樣的純臣，用起來或許沒有那么愉快，但絕不會擔(dān)憂他的忠心。

    “這十幾日你趕了數(shù)千里路，便是快馬加鞭想來也一日未歇息，”皇帝道：“元卿辛苦?！?/br>
    元簪筆道：“為君分憂，不敢妄稱辛苦?！?/br>
    皇帝笑了笑，道：“起來吧?！彼⑽⑵^，“賜座。”

    元簪筆道：“謝陛下。”

    皇帝靠著椅子，頭疼總是打斷他的思緒，因而他慢慢道：“喬郁可還好？”

    元簪筆回答：“喬相平安無事，尚在門外等陛下傳召。”

    皇帝擺擺手，并沒有宣喬郁的意思，“喬郁自入朝為官以來，青云直上，朝中無人敢直面其鋒芒，從未受過今日這般苦楚，”他這話是體恤喬郁，早在元簪筆意料之中，他聽著，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想起靜室里，滿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少年人來，“他性傲張揚(yáng)，雖青年人難免張狂，但行事還是穩(wěn)重一些的好，此番有驚無險，權(quán)當(dāng)磨一磨他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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