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不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但總不會(huì)比他們那個(gè)纏綿病榻的父皇好到哪里去。

    劉曜道：“只因……”

    劉昭擺手打斷，道：“我奉陛下之命來此，然一路艱難險(xiǎn)阻三哥可知曉？我來時(shí)萬事小心，甚至不允許生人靠近，生怕誰遞過來的食水有毒，亦或者要對我拔刀相向?！?/br>
    劉曜慘白著一張臉道：“五弟的意思是，在懷疑我？”

    劉昭道：“三哥全然無辜嗎？”

    電光火石之間，劉曜心中已閃過無數(shù)種念頭。

    他嘆笑，“原來如此，原來五弟邀我赴宴，是為了尋個(gè)罪名扣在我身上的，五弟既然認(rèn)定了是我，欲加之罪，我又有何好說？”他雖然在笑，然而尾音顫抖，說著，眼淚簌簌落下，他一面落淚一面笑著說下去，“五弟，罪名已經(jīng)網(wǎng)羅編織好了，接下來是不是要摔杯為號(hào)，刀斧手進(jìn)來，將我分尸，對外稱我重病不治了？”

    劉氏皇族都生得好樣貌，劉曜哭得并不惹人反厭，反令人心生惻隱。

    也只有眼高于頂如喬郁等，才能覺得劉曜哭得像一盤脫了水的死魚爛蝦。

    劉昭啞口無言。

    劉曜說的最正確的一點(diǎn)就是，他并沒有證據(jù)。

    要是有證據(jù)，他也能狠下心來不顧兄弟情義，可并沒證據(jù)說明刺殺他的人都是劉曜派來的。

    劉昭無言地看著劉曜慟哭。

    他把玩著酒杯，如劉曜所說，他若摔杯，必有人以捉拿刺客的理由沖進(jìn)來，其后不容分辯殺了劉曜，之后隨便找個(gè)由頭解釋劉曜暴斃即可，木已成舟，喬郁那般會(huì)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想來不會(huì)掀起太大風(fēng)波。

    劉昭道：“我……我并無懷疑三哥之意?！?/br>
    劉曜冷笑，沒有回答。

    劉昭幾乎已將懷疑寫在了臉上，此時(shí)再說不懷疑，豈不虛偽？

    劉昭親信一直在帳外等待動(dòng)靜，可里面并無反應(yīng)。

    允佩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不知在若有所思地想些什么。

    劉曜自覺哭得差不多了，以袖掩面，道：“為何還不動(dòng)手？”

    劉昭嘆息道：“我在三哥胸中，竟成了一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了?！?/br>
    劉曜在心中大罵劉昭惺惺作態(tài)，面上卻只擦淚，搖頭道：“不敢?！?/br>
    劉昭見他不哭，慢慢道：“我如何不知想殺我的人未……必不來自三哥，行宮中或者皇城中，不與我同路者甚多，想刺殺我之人更是比比皆是，我不能肯定，方才言語冒犯，”他起身，向劉曜躬身賠禮，“是我冒犯，還望三哥看在以前的情誼不要放在心上?！?/br>
    劉曜急忙下去扶他。

    “只不過，此事未必就與三哥無關(guān)。”劉昭道。

    劉曜故作不解，“何意？”

    “三哥一向同喬相交好，”劉昭道：“許是喬相想要三哥做皇帝故命人謀害我，亦說不準(zhǔn)。”

    劉曜道：“五弟卻還是懷疑我?！彼砷_劉昭，與之拉開距離。

    劉昭卻道：“三哥覺得，今日陛下身體如何？”

    皇帝身體確實(shí)比先前好上不少，劉曜只以為是劉昭帶來的醫(yī)生醫(yī)術(shù)高明，道：“陛下身體雖仍不虞，但比半月前已好上太多，還得多虧五弟帶來的大夫?！?/br>
    劉昭道：“不是我的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卻是先前太醫(yī)不敢言?！?/br>
    劉曜一愣，“恕我不解。”

    劉昭一眼不眨地看著劉曜，沉聲道：“父皇并非如御醫(yī)所說的那樣，是受涼與憂心交攻，加之多年勞累，一朝隱疾都暴露出來，卻是被人下了慢毒，那毒和父皇成日用的藥混在一起，愈用病癥愈嚴(yán)重，直到損傷了心脈，回天乏術(shù)為止！”

    劉曜大驚失色，忍不住往后一靠，將案上的酒杯推下了大半。

    劉曜的驚慌焦慮不似作假。

    確實(shí)不是作假，因?yàn)閯㈥赘臼裁炊疾恢馈?/br>
    酒壺傾倒，酒液順著桌面向下淌。

    劉昭繞過劉曜，扶正了酒壺。

    劉曜喃喃自語道：“怎會(huì)如此。”

    他與太子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曾在殺兄這一門上付出不少功夫，卻從未想過弒父。

    他注意到劉昭探究的眼神，猛地回神，有些慌不擇路地解釋道：“既是君，又是父，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怎么敢？”

    劉昭抓著他的手腕，道：“御醫(yī)不是看不出父皇中毒，然而不敢言，為何不敢言？因?yàn)樽鲞@件事的人乃位高權(quán)重至極，又叫人以為，他身后還有更為貴重的人扶持。謝居謹(jǐn)?shù)故亲銐蛭桓?，然他向來親近太子，與三哥沒什么聯(lián)系，唯有喬郁，喬郁一心想要三哥為君，他給父皇下毒，太醫(yī)自然都以為是三哥的授意，陛下當(dāng)時(shí)數(shù)日神智昏茫，三哥又主政，怎么可能有人敢告訴父皇他中了毒？”

    他的眼中倒影著今天晚上第一次徹底失態(tài)的劉曜，“三哥，下毒之人必是喬郁?！?/br>
    劉昭面若白紙，心中一時(shí)掠過無數(shù)算計(jì)籌謀。

    喬郁叫他前來，他來了，皇帝命他主政。

    喬郁給皇帝下毒，他又在主政，若是劉昭不來，他確實(shí)得利。

    可喬郁下的不是快毒，皇帝也并沒有真正立儲(chǔ)，時(shí)間一長定然生變，以他的聰明，怎么可能想不到？

    若他知道，卻故意這樣呢？

    他想做什么？

    劉昭如墜冰窟，忍著顫抖道：“此事，當(dāng)真與我無關(guān)?！?/br>
    這種恐懼，不是來自隨時(shí)可能要了他命的劉曜，而是來自于目的不明的喬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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