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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野抬腳讓開,垂眼看著她跪在地上,削瘦的肩膀劇烈顫抖,抱著一堆已經(jīng)沒法拼成型的碎紙泣不成聲,突然心里微微一動,好像很久以前的記憶卷土重來。 奚野推開桌子,蹲了下來,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安靜地幫她一起撿。 …… 第二天,紀語靈課上也哭,課下也哭,季以禾試圖安慰她了很久,紀語靈只說和她沒關系,是舒敏早就想針對她,不管怎樣,都希望季以禾不要怪自己。 周五放學,物理老師抽了兩組作業(yè)交上去改,組長收到紀語靈的座位上時,卻發(fā)現(xiàn)她不在。 “她上節(jié)課就不在?!彼缹幟缑鐭o所謂道,“誰知道她去哪了……” 組長找了一圈:“奇了怪了,書包也不在?。克挛绲降讈砹藳]有?” 季以禾走過去說:“她作業(yè)應該放在桌肚里,你收上去吧……” 她彎腰一看,卻發(fā)現(xiàn)桌肚里除了一張紙條,什么也沒有,好像不經(jīng)意之間,她就把桌肚里的東西和書包全部帶走了,不聲不響地,不留痕跡。 季以禾掏出那張紙條,它有點皺了,邊緣粗糙,形狀不規(guī)則,是她寫小說的大筆記本里的一張碎片。 季以禾奇怪道:“是詩?” 陶莓走過去輕聲問:“寫的什么?” 季以禾緩緩念道。 “趾高氣昂,他懼怕死亡?!?/br> “發(fā)瘋發(fā)狂,我看見月亮?!?/br> “奚爺,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個人?!比尉扒锱牧伺霓梢暗募绨?,手在眉上搭涼棚遠望出窗,高三部的大樓和他們遙遙相對,積了整齊白雪的天臺上竟然好像有個纖細的人影。 奚野被他拍得煩了,抬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天藍得像是半透明的藍色玻璃,那人影穿著一件白色的襖子,幾乎和地上的雪和天上的云融為一體。 季以禾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驚雷滾滾” “從未來奔向蠻荒” “鐘聲在火焰中灼灼” “是鷹,是狼,是挺拔的白楊” “是紀語靈。”奚野放下書,說道,“任總,這都看不清,該查查視力了?!?/br> “不是啊,”任景秋驚恐回頭道,“她好端端翹課站在那里干什么……不會是要跳樓吧?我靠我要去看看,你不管么?” 奚野頓了一下,眼睫垂下去:“要去你去,我看起來像是多管閑事的人么?” 季以禾氣息有些發(fā)抖,但聲線依然清澈筆直: “血rou模糊” “誰又曾把誰馴服” “被丟棄的終將入土” “我乘風遠去,生而孤獨” 季以禾的話音落地,奚野突然丟下書,跳起來,拉開后門,跑了出去。 “喂……喂,你等等我!”任景秋氣急敗壞地拍大腿,“媽的,說好的不多管閑事呢?!” 高三部天臺。 天臺門被反鎖了,塵封許久的鐵門上銹跡斑斑。 奚野狂奔上樓,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轟隆一聲,鐵門顫顫巍巍地滑開,貼著地面推平了一片積雪,露出青黑色的地面。 紀語靈聞聲回頭,渺遠地望了一眼。 在白雪反光中她看起來好像褪了色,肌膚幾近透明,散落的長發(fā)在風里起伏。 “回來吧?!鞭梢安逯底叱鎏炫_的門,淡淡道。 紀語靈搖了搖頭,神色淡淡的,又看向遠處即將下沉的落日。 她站在只有半足寬的平臺上,只要一前傾身子,就會倒下去,腳下是六樓高的凍得冰冷的水泥地。 任景秋和季以禾氣喘吁吁地跑上來,面面相覷,兩個一貫敢說的人卻雙雙變啞,怕說錯話。 不敢說,又不敢不說。 “謝謝你們來送我一程?!奔o語靈的聲音輕得像風,“我本來想一個人看完這場落日?!?/br> 季以禾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紀語靈,你不要做傻事,舒敏那種賤人不值得你去死!” “我爸媽離婚了,他們最近一直在打官司,關于我的撫養(yǎng)權……不是搶我,是都不想要我。后來我媽輸了,因為我未成年,而她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法官覺得她能更好的撫養(yǎng)我。在法庭上,她氣得嘴唇發(fā)抖,我看向我爸,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br> 紀語靈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不要走近好么,聽我把話說完……其實我不說也可以的。” 她話里的憂傷淡得像水,但卻比大吼大叫更讓人篤信,她絕對會說到做到。 季以禾和任景秋的腳步立刻停住了。 “我一直都是個很普通的人,我成績一般,體育一般,是中考意外考好進了翰林,但那不能改變我是個廢物。我成績越來越差,我努力了,可我很笨,我連自己的社團都保不住。” “我沒有想上的大學,也沒有想做的工作。我每天都很不開心,但沒有解決的辦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這輩子不知道為了什么活著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沒什么關系?!?/br> “我時常想,這個世界上有七十億人,每個人各有所長,為什么好像唯獨除了我,就好像被遺忘了一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br> “你不是很會寫小說么!”任景秋喊道。 “我算什么會寫小說呢?……我只是逃避罷了?!?/br> “我創(chuàng)造那些虛構(gòu)的世界,假裝我努力、積極、無所不有、無所不能,可那有什么用呢?我就是個沒長大的活在幻想中的小孩,張牙舞爪,為所欲為,可我越囂張,越證明在現(xiàn)實中,我還是那個懦弱的廢物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