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了?！?/br>
    奚野雙手捧著信，劇烈顫抖，能徒手掰斷鋼鐵的手此時竟然端不住一張薄薄的信紙。

    “奚辰：

    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了。

    我希望你永遠(yuǎn)不會看到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說明我死于意外，那么我希望這個意外不是你，如果不幸是你，那么我希望你可以為了我和阿野，好好活下去。

    今天晚上我們又聊到你的病，雖然我們做了太多太多的備案，但阿野七歲的時候還是撞見了一次，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可見意外還是、也總是會發(fā)生的。

    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害怕自己，害怕有一天會失手殺了我，為此你經(jīng)常半夜驚醒，夜夜噩夢。我一直勸你不要怕，不是因?yàn)槲夷芪床废戎睾V定未來，而是因?yàn)榫退忝\(yùn)真無情至此，我也無怨無悔。

    奚辰，我愛你，愛到就算死在你手里，也能笑著說沒關(guān)系。

    我們戀愛的時候，你就總是把自己的病提在嘴上，把自己描述成狼人，仿佛想嚇走我，那個時候的你糾結(jié)得痛苦，又糾結(jié)得可愛。

    我依然選擇嫁給你，在嫁給你的時候，我對自己說，這是我做的決定，所以我不后悔。就算是天崩地裂，我們是夫妻，也應(yīng)該一起承擔(dān)，如果你變成我最終的歸宿，那不是你的錯，因?yàn)樽鲞x擇的是我而不是你。

    奚辰，我從未害怕你，也從未害怕死亡。無論過程多么痛苦，我都不曾有一刻不愛你。

    好好照顧阿野，等到他成年，告訴他mama永遠(yuǎn)愛他，再和他說對不起，很抱歉mama沒能看到那一天。

    阿野，如果有一天你讀到這里，請不要生爸爸的氣，錯的不是他，是意外，但也請不要憎惡怨艾，因?yàn)槟憔褪俏疑镒蠲利惖囊馔狻?/br>
    要記住，我們?nèi)齻€人的愛，比命運(yùn)溫柔，比歲月漫長，比死亡強(qiáng)大。

    杜槿

    7月30日深夜，于床前”

    奚野讀了很久，讀到再無可讀，冥冥中悠久渺遠(yuǎn)的鐘聲在高處敲響，將橫亙五年的帷幕緩緩拉開。

    他終于記起那時杜槿的神情，仿佛回憶的窗戶猛地推開，記憶的洪流轟然涌入。

    他掙扎地在冰冷的地板上爬向mama，血污其實(shí)沒有完全蒙蔽他的眼睛，他在朦朧中看見了杜槿的臉，白皙的面容披著霞光，像是金色的面紗，唇角上揚(yáng)的笑容，如同沐浴在羊水和血腥味和撞見空氣的哭聲中多年前混沌初開的一瞥，溫柔釋然，圣潔純凈，美得像是沒有羽翼的天使。

    這么多年他一直不明白那個笑容，所以將它從記憶中抹除，他理解不了，痛就是痛，血就是血，死亡就是死亡，那一刻他看見的是地獄一樣的景象，而杜槿眼里卻是截然相反，是塵埃落定，是向死而生，是他無法理解的理解，是他無法原諒的原諒。

    后面附有一張短短的紙條，那紙條撲棱棱旋轉(zhuǎn)著飄落，像一只柔軟的白鴿，緩緩落在奚野的手心。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fā)怒，不計(jì)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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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摘自《新約·哥林多前書》第13章

    第90章

    奚野在看遺書的時候，奚辰一直閉著眼睛，神色痛苦，仿佛在讀信的不止是奚野，他也被迫將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季言禮默默攙扶著奚辰，擔(dān)憂地凝視著奚野。奚野一直低著頭，沒有修剪的黑發(fā)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他站在壁燈前，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光源，整張臉都隱沒在暗處，只有發(fā)梢透著暗金色的光。

    奚野讀完，身子幾不可見地晃了一下，靠在墻上：“什么意思？你就一直把這封信留著，一直留到今天，瞞著我，等著有朝一日拿出來當(dāng)你的殺手锏么？！”

    “不是的，”奚辰緩緩睜開眼，沙啞道，“我原本打算在你成年的那天給你看，你mama在信里也是這么要求的……”

    奚野冷笑道：“你以為我看了信，就要感動地聲淚俱下，給你跪下認(rèn)錯？你以為我會因?yàn)樗f的話就原諒你？你做夢，奚辰，我不會的。”

    “我沒有希望你原諒我?！鞭沙届o靜道，事到如今他反而像放下了一切，透露出一種身在谷底的淡然，“能原諒我的人已經(jīng)死了。我只是想完成她寫在信里的囑托，我活著，活到你長大。她說的每件事我都要完成，僅此而已。我原本打算在成年禮上把信給你，但如果你繼續(xù)一意孤行，以后我未必還能見得到你?！?/br>
    “事到如今你想感動誰？感動自己嗎？她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做什么和她有關(guān)系么？有意義么？”

    “……”奚辰的身子又是狠狠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沙發(fā)，手背的皮竟然像老人一樣皺縮，緊緊貼在干枯的青筋上，還覆蓋著灰褐色的老年斑。

    “我死了以后，如果能見到她一面，我想跟她說，你寫在信里的事情我都完成了。說這句話的權(quán)力，我想我還是有的?！鞭沙筋D了頓，竟然笑了笑，“其他的我也沒資格說了，我也沒理由見她了，我就想把她說的事情都做到，然后去告訴她。我就只有這么一件想做的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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