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松柏與火棘
早讀下課鈴響,傅青枝擁著英語課本從教室徐徐走出。 后排幾個男生已經(jīng)飛一般抱著籃球從她身邊掠過,回頭笑著喊她:“傅老師好~” 她回以親切的微笑,點頭致意,踩著細高跟,沐浴在清晨的微光中,回到辦公室。 不久后,同事關伊人推門進來,有與榮焉地樂道,“枝,你火了你火了!” 傅青枝正觀察陽臺上的兩顆盆栽長勢,沒聽太清。 她握著透明瓶身的噴壺,面朝雪松,見干而澆,多噴葉面水。 她澆的是一株葉色翠綠的長青雪松,高約30厘米,葉片潤澤。 青松在左邊,鄰近不遠是一株火棘。 枝葉柔小,樹形優(yōu)美,枝頭還未開花長果,枝葉青青嫩嫩。 她不解地抬頭,“什么?” “快看群吧?!标P伊人一屁股坐在黑色辦公椅上,捏著個從食堂帶出來的雞蛋,敲碎,剝殼,“天吶,群里沸騰到可以煮雞蛋,那場面整得今天你就要十里紅妝出嫁似的?!?/br> 傅青枝將噴壺放進柜子里,收拾得整齊,洗完手,擦拭干凈。 她坐回座位,拿起桌面的手機,打開微信。 風暴似的震動倏地襲來,手被振得微微泛熱。 她有些心驚。 點開微信,置頂?shù)拇笕豪锶畮讞l未讀信息。 從校長往下,行政部門到年級主任,再到同事,都在@她,氣氛喜氣洋洋,紛紛祝她幸福。 祝她幸福? 她陷入茫然。 往上拉。 傅青枝看到最上方,赫赫掛著一篇名為《情動叁月,愛在春天,她來了,你在哪兒》的公號文章。 她腦袋上炸響一個驚雷。 尷尬地點開,見第一張圖片就是自己。 向日葵盛開的田野,深處,一抹纖細的身影,巧笑倩兮,微風拂面,發(fā)絲飛揚。 圖片下是一百多字的介紹,畢業(yè)于何名校在哪里高就,工作能力如何突出,性格多有魅力,最后是校長加紅加粗的推薦語,全是褒揚的話。 同辦公室的男同事張揚此時走進來,朝發(fā)愣的傅青枝揮了揮手機,“傅老師,公號我轉(zhuǎn)到朋友圈和大學群里了,哈哈,所謂‘肥水不入外人田’啊,老關你說是吧?” 奮筆改題的關伊人推了推秀氣臉蛋上的眼鏡,感慨道,“是啊,現(xiàn)在男的都是瞎了嗎?我們枝枝這樣的條件,要有臉蛋有臉蛋,要有身材有身材,要有文憑有文憑,會做菜會養(yǎng)花還擅長整理,一身優(yōu)點,居然剩下來啦?不可思議?!?/br> “我剛才也轉(zhuǎn)發(fā)了。”坐在青枝后方的一位老班主任王敏開口。 她熱心地問:“枝枝,你處過對象沒?” 傅青枝整個被大家的熱情問候整麻了,深刻明白什么叫“社死現(xiàn)場”。 她難耐地瞄了眼手機屏幕,離第一堂課鈴響還有叁分鐘。 啊啊,時間為什么過得這樣的慢? 她飛快地抱起英語書,將小蜜蜂摟在懷里,充滿歉意地笑道:“謝謝大家關心,我會努力脫單,我先去上課!” 等上完課回來,開年級組集體備課會議,接著是趕兩個初叁班的課程,改作業(yè),課后服務,為學生答疑。 傅青枝忙完一天,人骨頭都散架了。 下班打卡前,她抬眸看向柜上的火棘和松柏。 窗外夜色朦朧,松柏在蒼茫的背景映襯下,巋然不動,默然不語。 一側(cè)的火棘輕盈透光,作為樹的形象與松柏站在一起。 傅青枝頗為失神。 過了會兒,她提筆在辦公桌日歷上劃掉了周一,心想:果真,星期一叫Monday是情有可原的,的確是“忙day”啊! 辦公室老師都走了,她鎖好門,乘坐電梯下樓。 穿過學校的田徑場,吹拂著夜風。 西面天空掛著圓月,四周靜謐。 她回到宿舍,洗澡,換上睡衣,出來趴在床上。 一天都沒什么時間看手機,再點開微信,迎面而來便是江茴的感嘆號信息彈。 “嫂子,這是什么鬼??。。。。。。。。。。@詫)” “你怎么去相親了,不跟我哥好了嗎??。。。。。。。。。。ù罂蓿?/br> 還有一條她甩過來的公號。 那篇景都區(qū)38位頂流女教師線上尋覓良人的文章。 底部留言熱火朝天,已經(jīng)破千。 江茴哭唧唧:“嫂子,你不能這樣啊,我哥那禁欲的苦行僧個性,你不要他誰要他?。俊?/br> 傅青枝被江茴逗得大笑,而后又有些惆悵和失落。 哪有,他明明那么招人喜歡。 江茴在鼓勵她罷了。 江茴是江勉仲的堂,小江勉仲五歲。 江茴7月11日晚上出生,傅青枝早上出生,她們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情誼,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同學,后來江茴隨外嫁的母親去了國外,如今在舊金山某高校讀博士。 傅青枝注意著措辭,給江茴回了條語音:“那個,茴茴,以后別叫我嫂子了?!?/br> 信息框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我不!都這么多年了,怎么就突然放棄了,究竟是why?(哭泣)?。?!”江茴隔著屏幕打滾。 傅青枝微不可聞地嘆口氣,憶起上周發(fā)生的事情。 那天周五下班,她被同事拉著去附近的商場逛街,在里間收銀臺等同事結(jié)賬時,偏頭見到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西裝革履的江勉仲,與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士有說有笑地從服裝店門口經(jīng)過。 傅青枝嫣然的淺笑漸漸凝固在臉上。 當時,新局長剛上臺,區(qū)內(nèi)風風火火開展女神節(jié)單身清零大業(yè),她作為全校為數(shù)不多的單身年輕女職工之一,被工會主席和年級主任的火力瞄準,暗示明示齊上陣,鼓勵她去參加線上線下一條龍聯(lián)誼活動。 原本屢屢無動于衷的她,在報名截止的前天晚上,破天荒地提交了一份報名表。 如師如母的年級主任趙婷點開報名表,愕然,在微信上問她:“青枝,你想開了?” 傅青枝已經(jīng)熄滅了燈,躺在宿舍床上。 黑暗中她睜著眼,下定主意,發(fā)幾個字過去。 “不等了?!?/br> 她說。 畢竟等了十五年,等累了。 她要放棄他。 入睡前,傅青枝回復了江茴一段文字。 “茴茴,松柏和火棘本就不是同類,我和他,或許就是沒可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