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撲面，青蓉將身上的裘袍裹了裹,雙手籠在袖中。

    這些年青宸送來了不少衣物和不需要法力也能使用的御寒物什。雖然衣食無憂，也不懼寒冷,可是青蓉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在這大片一望無際的冰原里，精致卻蒼白的臉在帽兜里依舊顯得死氣沉沉。

    她漫無目的,不是為了生存奔波,也不是為了找尋什么，只是一直走著。

    漆黑的瞳眸里沒有一點光亮，只呆滯地映著白茫茫寂寥的冰原本色。連撲面而來的雪花落在濃密纖長的睫羽上,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個精致的木偶。

    走著走著，直到白茫茫的視野里,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點綠色。

    那綠色極深、極小,在白茫茫且枯寂的世界里,卻如濃墨重彩，無法抵抗地印入了青蓉灰敗無神的眼底。

    青蓉的腳步在那抹綠色旁邊停下，緩緩垂眸。

    這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條墨綠色的小蛇。

    蛇……

    蛇類在青蓉的心底，絕對不會有什么愉快的回憶。

    何況還是墨綠色的蛇……

    它讓她想起了佘衍，想起了青宸。

    青蓉麻木不仁的臉終于有了一絲表情，似抵觸、似厭恨，又摻雜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東西，復(fù)雜得很。

    她就這樣站在冰天雪地里，靜靜地看著那條似乎快要凍僵的小蛇。

    看了許久許久。

    直到最后，她將那條小蛇撿了回去。

    其實她本該厭恨蛇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將它給撿了回來。

    約莫是這大荒太過枯寂了，這是她難得遇到的活物，撿回來還能作個伴。

    而這條小蛇很有靈性。

    它看起來小小的，沒有靈力，不會化形，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蛇?？伤磺嗳貛Щ囟磝ue，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青蓉的神情竟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有些難以直視這蛇的眼睛。

    那仿佛極有靈性，極其黑亮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眼神里包含的東西，似乎復(fù)雜得很。

    青蓉心情早已灰敗死寂一片，并未多想，也懶得多想。

    她將它撿回來已經(jīng)足夠匪夷所思了，于是，回來后她將它扔在角落里便不再理會，仿佛要任其自生自滅。

    一人一蛇在洞中呆了數(shù)日。

    青蓉不說話，也沒有跟一條蛇說話的興趣，更是不想理它，甚至吃東西的時候，都懶得給它一點。

    就這么過了幾日，她像是意識到那條蛇呆在角落里已經(jīng)一動不動好幾天了，不知道是被凍死了還是餓死了。這才忍不住走過去，蹲下來，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它。

    那蛇原本蜷在角落里仿佛睡著了一般，此刻被她細(xì)軟的手指戳弄，忽地豎起腦袋來看著她。

    又是那種復(fù)雜得詭異的眼神，讓青蓉心里有些怪怪的。

    她丟了一枚果子給它，然后又面無表情地走開了。

    就這么別別扭扭地相處著，直到她的態(tài)度逐漸轉(zhuǎn)變。大概是相依為命太久，慢慢地，她對這蛇也好了些。

    偶爾會喂它吃東西，甚至心情尚可時，還會跟它聊幾句。

    當(dāng)然，都是她聊，那蛇并不說話。它大概也不會說話。

    而不知是什么時候起，在她睡著之后，那小蛇便會化成一個年輕男子的模樣，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青蓉畢竟曾是神族，雖然如今被削去神力，但生來仙體，即使已是母親，連孩子都已長大成人，可她看起來也不過是二三十歲的模樣。

    加之不再是龍王夫人，她一身素服，及腰的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如今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沒有了刻意端出來的板正，反而多了些寫意的風(fēng)雅韻味。

    那男子的目光在黑暗里亮得灼人，視線落在她熟睡的面龐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流連，卻也只敢這樣隔著虛空望著，不敢伸手碰觸一分。

    如此這般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直到終有一日，青蓉看著那蜷在角落里的小蛇，盯了許久。

    小蛇也抬頭凝視著她。

    一人一蛇，仿佛繾綣相望。

    忽地，青蓉開了口。

    “我知道，你是……”她盯著那小蛇，面上不帶情緒，一字一頓地接著說完：“佘、衍?！?/br>
    當(dāng)真以為她失去了神力，就認(rèn)不出來他了嗎？

    那樣深沉，那樣灼亮得仿佛能燃燒起來的異樣眼神……這世間，會用這樣的眼神，敢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的，唯有那人……

    小蛇頓時一僵。那一刻他猶如被寒冰凍住，幾乎無法動彈。

    她發(fā)現(xiàn)了！

    她都知道了！

    他的魂魄曾散入天地。因緣際會聚魂之后，他曾悄悄地去看過她和青宸。青宸如今過得幸福，兩兒一女，兩龍一蛇。最大的男孩子是個魔族，本體是蛇，小小年紀(jì)就繼承了魔君之位。年紀(jì)小的兩個是一男一女的龍族雙胞胎……

    青宸過得很好，他倒是不擔(dān)心。

    只是青蓉……

    他沒有想到他離開后，她最終還是落到這步田地。

    他對她充滿愧疚，想盡辦法凝成了實體，進入大荒，小心翼翼，只想這樣默默地陪伴，卻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她會怎樣做呢？依舊如從前那樣怒罵，厭惡，甚至是趕他走？

    佘衍沉默地望著她，等待她的決定。

    然而青蓉只是沉靜地盯著他，沒有憤怒，沒有厭惡，沒有惱恨，聲音甚至算得上平靜：“別偽裝了，用你本來的樣子吧。”

    佘衍沉默了一瞬，最后還是在她面前化成了人身。

    化為了高高大大，俊美非凡的年輕男子。

    容貌與青宸極為相似，但是眉眼以及五官線條更加硬挺，棱角分明，充滿了男性魅力。

    青蓉靜靜地望著他。

    雖然那是一場冤孽的相遇，雖然只是短短的相處，可這個人，這張臉，不管她愿不愿，都已經(jīng)深深地刻進她的記憶里，刻進她的生命里。

    青蓉在旁邊的軟墊上坐下，背靠著山洞的石壁，面色沉靜，表情淡漠。

    眼神木然得毫無情緒。

    她曲著膝蓋，尖細(xì)的下頜抵在膝蓋上，垂著眼皮，像是在休憩。

    佘衍等了半晌，沒有等來她如從前一樣的驅(qū)趕怒斥，也沒有再聽見她說話。

    他靜默了一會兒，然后走過去，在她身前盤腿坐下，靜靜地守著她。

    青蓉忽然動了，但她的臉色蒼白，精致絕美的面容上帶著nongnong的倦意，身子都微微地?fù)u晃了一下。

    佘衍忍不住伸手，然而還沒碰到她，她卻直接軟軟地朝他倒了過來，他連忙將她扶住。

    她將腦袋靠在他的懷里，閉著眼睛繼續(xù)歇息。

    “我有些累。”她的聲音極輕，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芭阄乙粫喊?。”

    她這一生，出生尊貴。父親子女雖多，但龍女卻只有她一個。她這樣尊貴，這樣與眾不同，母親對她的要求也格外嚴(yán)苛。

    她備受尊崇，也備受排擠，沒有兄弟姐妹愿意同她親近，族里同輩對她也是恭敬而疏離。

    她也一直自持身份，對自己要求極高，時時刻刻維持端莊體面，尊貴卻也孤獨。

    高高在上，端端莊莊一輩子，日子平順而寡淡。

    只有他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雖然這個意外讓她從云端墜落，打破了她的一切平順。

    可是她不能否認(rèn)，那些意外、那些與他在一起的幾日，其實有種痛快淋漓的暢意。

    像是她曾經(jīng)壓抑許久，最終遲來的叛逆。

    離經(jīng)叛道，卻也恣肆快意。

    畢竟她曾經(jīng)的日子刻板又死寂。沒有子女，夫君卻三妻四妾，子女成群……她像是個精致的擺設(shè)。

    孤獨又寂寞。

    而如今，她有些累了。

    也不知是不是這具身體被削去神力后變得脆弱，心神也跟著脆弱了，她最近情緒總是很低落。

    從前的種種，都不想再去計較了，也不想再去反復(fù)回想了。

    甚至是看到死而復(fù)生的佘衍，她內(nèi)心還有些莫名的情愫，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其他……但她知道，她如今并不抵觸他。

    畢竟這大荒的生活實在是太寂寞了。

    對，可能就是寂寞吧，寂寞得她已經(jīng)不記得去恨這個人，甚至還希望他能一直陪著她。

    看著從前清高驕傲的神女，如今跌落神壇，頹廢、軟弱、消沉，佘衍心里漫過一陣疼痛。

    他抬手，半晌后才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掌心下是她柔軟而帶著些微涼意的長發(fā)，洞外是冰天雪地的枯寂之原。

    他卻覺得這一刻冰雪盡融，春暖花開。

    她希望他陪著她。

    那么，不管是多久，他都會陪著的。

    陪她重新修煉，陪她度過漫漫長生，陪她從頭再來，陪她重拾尊榮……

    作者有話說：

    至此完結(jié)了。感謝追到這里的小可愛們，也誠懇地說一聲抱歉。

    許多時候，不是不請假，是不知道請到哪個時候……

    這篇文讓我十分深刻地意識到了提前準(zhǔn)備以及存稿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