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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秘書人生的斯文白凈,和從前那位張市長看起來是一脈相承的文弱。不過他的眼底沒有精光,也更穩(wěn)重。 蒼葭笑吟吟的,拿起桌上的紙和筆,那筆在紙上虛轉了轉,又抬頭去看張秘書,含了個神秘莫測的笑,微垂下眼寫了個數(shù)字。 她寫了個零。 張秘書見此心下納罕,表面卻是不動聲色,平心靜氣地問她:“不知顧小姐此意?” 她方把目光從那張紙上挪到張秘書臉上。以手托腮,半靠在沙發(fā)上,懶洋洋。 “張秘書,我只要一個鋪子。我與督軍分別時曾說,要不來的情,用錢來償。但我現(xiàn)在改主意了,因為情誼無價,他沒法償。” 張秘書沒想到眼前這位已是明日黃花的姨太太竟能說出這樣的話,心下一怔,面子上卻依舊保持風度。他跟了沈玉霖多年,深知沈玉霖的底線,同時也知道沈玉霖急于打發(fā)眼前這個女人,寧出點血,也不想拖延。 可偏偏眼前這女子幾乎不要沈玉霖出血。張秘書一時心如電轉,想著是否可在別的地方再補償她一二,即使一間鋪子也算價值不菲,但實在是……于是換了個更恭敬些的語氣問她:“那這樣,如果顧小姐一時沒物色好住的地方,我也可以幫忙物色?!?/br> 送佛送到西,鬧的蒼葭也一時不知道是該夸他細致妥帖還是罵沈玉霖做事做絕。需知有些女人不是能靠錢打發(fā)的,你這樣對她,便是貶低她的情、也無視她的尊嚴。 心里悠悠嘆一句,好在她對這沈玉霖無甚情分,自然也不覺得有損尊嚴,于是笑答:“倒是不必勞煩張秘書,住的地方我自己會找,勞煩您吩咐人把我的東西都先送去我的鋪子,我這段日子先暫住在那。還有,麻煩問問蓮子,如果她愿意跟著我的話,還請督軍把這個丫頭也給我。畢竟她從前是跟我的,到時候聶菀菀嫁進來,恐怕會礙新夫人的眼?!?/br> 倒是張秘書沒想到她說話行事竟這樣利落,不免更覺此女心機深沉。 “行,這事我來辦。”蒼葭頷首說了一聲多謝。 十一點,她帶著蓮子和幾大包行李,由沈府的車送往了已是被顧渺渺裝修好的鋪子。 只是還未揭匾。 兩層樓的小鋪子不是賃下來的,而是直接連樓帶地都買下,地段也極好,往來間車水馬龍,繁華過耳處,她唇微勾,與蓮子道:“以后這就是咱們的家了?!?/br> 這境況在外人看來實在凄涼,從前跟著沈玉霖,什么綾羅綢緞、玉饋珍饈而不得,即使有心低調,出門也自有聲勢。如今淪落到宿在鋪子里,又為人所棄,怎么瞧怎么令人覺得前途凄茫。 何況這個世道又是這樣亂,一個女子孤身開店,身無強援,后無宗族,又有這樣的容貌,又曾為人妾室,難保不會遇到什么不愉的事。 所以顧渺渺為什么會死呢,除卻那避無可避的傷心,實在是沈玉霖和聶菀菀逼她去死。 但蒼葭絲毫不擔憂,畢竟,她不是常人。 不必以常人看待她,也不需以常人揣測她。 好在顧渺渺從前裝修這鋪子時,考慮到掌柜的需長住鋪中,廚房、盥洗室、小小的衣帽間和臥房都布置的齊全。她身上有點積蓄,但不算多,好在之前談好的工廠,廠長的公子是顧渺渺舊交的丈夫,合作關系并不受她與沈玉霖之間的影響,倒可如常。 昨晚躺在沈玉霖身邊,不算好眠,下午與蓮子將鋪子重新收拾一番,又找了做匾的師傅,再揚一揚指尖。 約六點,夕陽西斜,一間名為鴻記成衣鋪的鋪子便成了型。 蓮子十分的震驚。 她站在店門口,問她:“姨娘,你,會做衣服?” “會啊。”蒼葭含笑。蓮子不了解顧渺渺的過去,有點覺得不敢想,但她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反駁的理由來,于是又問她:“那姨……顧小姐,咱們招工嗎?” “招,邊開邊招?!?/br> 淡粉色的旗袍鑲著淡淡金邊,在夕陽的余暉下泛出粼粼微光。那微卷的長發(fā)自然而然的垂落下來,眼底的淚痣欲滴,與微微彎起的眼睛勾勒出一副天成的魅惑。 但她不再在乎這樣的rou身。 翌日,霞飛路上,一間鋪子忽然開業(yè)。沒有常見的登報、剪彩,甚至門前連個花籃也不曾擺。不過這鋪子的布排倒很齊全,摹本緞、寧綢、湖縐等幾樣傳統(tǒng)絲綢,毛葛、雙縐、喬其等新型紡織面料,陰丹士林布、海昌布等實惠的棉布以及嗶嘰、花呢、蕾絲等舶來品一應俱全。 鋪子門口擺著的兩個假人模特上穿著的旗袍是顧渺渺之前親手剪裁制作的,蒼葭替它們帶上了珍珠項鏈、半面紗的帽子,放在門前供人參觀,也不失為一種招攬生意的手段。 一上午幾撥人來了又走,都未開張。約莫下午三點左右,一輛雪弗萊牌汽車在鴻記成衣鋪門前停下,一位面容枯黃的女人走進來,蒼葭本來正在摸料子,見有客人來了,便笑著迎上去。 那女人穿金戴銀,一身的珠光寶氣。但臉蠟黃,又涂了不合時宜的胭脂和口紅,襯得她更加憔悴。 蒼葭見是她,微怔了怔。一聲何太太還沒喊出口,就聽她說:“從前見識過顧小姐的手藝,剛來路過偶見顧小姐鋪子開張,算是有緣,就來捧你個場吧。” 這是顧渺渺曾結下的善緣。 蒼葭于是笑開了,親自過去扶何太太。雖是善緣,但到底不是朋友,蒼葭把她當主顧來待,舉手投足間聚是矜持的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