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于三日后在登基稱帝，半月后，先帝皇后穆氏誕下一位皇子。

    陛下登基第二年，禮部上書請陛下廣選秀女，充盈后宮，陛下未準。

    陛下登基第三年，將先帝元嫡皇子過繼給自己，并親自養(yǎng)于膝下。

    先帝繼后穆氏被封為昭寧皇后，居于西六宮。

    陛下登基第十年，一日偶感風(fēng)寒，沉疴漸起，彌留之際冊大皇子為太子，請昭寧皇后監(jiān)國。

    此正是個杏花微雨的春天。

    淑妃的父兄被斬殺之后，她一夜白頭，也不想再在宮中討人嫌，便自請了出家。還是蒼葭以日后孩子出生，她一個人恐怕照顧不過來為由強行將她留下了。

    大皇子過繼給陛下后，他雖不能喚蒼葭為母，但自幼和蒼葭還是淑妃都是極親近的。陛下對一干重臣及太子交代過過世，單獨宣了蒼葭說話。

    他二人說話時內(nèi)室及殿中一人也無，淑妃一面安慰太子，一面又為即將監(jiān)國的姐妹擔(dān)憂。

    與眾人想象中不同，他二人在無人時無一人臉上露悲態(tài)。

    陛下這具身體是徹底破敗了，臨繇干脆又幻出真身示人，與似乎永不衰老的上神相比，穆清這張臉已有一點點時光留下的風(fēng)塵了。

    蒼葭看著臨繇，誰承想他們竟在人間也有了近十載的相伴。

    她想起臨繇從前在心里自問，問她：“師姐，我們真的該錯過嗎？”

    她當時聽見了，心里卻沒有答案。如今心中想給答案，卻又覺得太重，因此，仍是沉默，放心頭。

    第156章 . 把舊時光都拋 做惡鬼也值得。

    白晝天光把室內(nèi)打亮。

    “誒, 再過兩年，我就召穆清回魂, 到時候去找上神討酒喝。”

    她眼底淚痣盈盈，笑的輕松又自由。

    臨繇感覺到了她的柔軟。

    自從族人出事，她總是冷硬的、別扭的、帶著恨的。他知道她的心里仍有溫存的一角，但已經(jīng)太久太久未見她以這一角示人了。

    臨繇內(nèi)心微微一動。

    他不是那種順著桿子就往上爬的人，相反，他喜歡給時間一點時間。

    “好, 給你備好酒。”

    他回望那具躺在床上的rou身，眉目清雋而淡?！半m然也想繼續(xù)和師姐共歷這凡塵，但凡人的生命本就短暫, 師姐早一日召那凡人回魂，就能叫她多一日好光陰?！?/br>
    其實臨繇不必安排這具rou身這么早就往生，概因考慮蒼葭終是要召穆清回魂的, 用這十年為太子鋪好了路，眼看時機成熟，若再要蒼葭蹉跎時光在這凡間陪她，對穆清也不公平。

    蒼葭睇了他一眼, 眼中蕩出一抹深思。

    “所以我很難想象像上神這樣的磊落君子, 竟也會在千年前以陰詭之計助我一臂之力, 傾覆羽族?！?/br>
    臨繇卻抓住了她的手。

    “為師姐, 做惡鬼也值得?！?/br>
    蒼葭忽然想起他是龍族最寄予厚望的儲君。她記得他初來南山, 沉穩(wěn)內(nèi)斂, 卻因不可小覷的實力和高貴的出身, 一入場便光芒萬丈。

    他聰明又清醒，公平且正直，和她像也不像。她也曾嫉惡如仇, 但她并不視鬼祟手段為全不可為之事。

    臨繇不一樣，他仿佛天生就是光明的范本。

    可這樣的人，卻說：“為師姐，做惡鬼也值得?！?/br>
    他愿為她背離本性。

    蒼葭覺得自己承受不起，卻又貪戀這情深款款的溫暖，并未像從前下意識躲掉。

    外頭轉(zhuǎn)瞬便下起雨來，雷霆交加，天色忽的沉下來，閃電劈出一束光，他和她修的是同一種術(shù)，也都是能呼風(fēng)喚雨的，因此誰也不覺得稀奇，只見紫光縈繞她身，在飄渺與恍惚中她聽見臨繇說：“師姐，我把你這十幾年的記憶分割了，有些不該穆清知道的部分，只存在于你的靈魂中?！?/br>
    蒼葭能說什么呢，本來想說一聲多謝，可惜怎么也說不出口，最終也只是笑了笑，權(quán)做回答。

    臨繇也不在意，紫色光暈漸漸消散，就在這暴雨如注中，陛下駕崩。

    陛下駕崩之后，太子登基，雖然他已經(jīng)過繼給解琂，但從禮法來說，昭寧皇后是弘皇帝告過天地的發(fā)妻，先帝又沒有妻妾，自然也不存在兩宮相爭的情況。

    昭寧皇后順理成章被奉為太后，奉先帝遺命輔政，直至陛下大婚。

    兩年之后，小皇帝生辰。

    “穆娘娘?！币蛩沁^繼給先帝的，自然不能認生母為母，但母子之間，天然血緣，小皇帝對這位太后亦很親近尊重。

    小皇帝的壽宴并未大辦，三日的宴席，親眷一日，朝臣勛貴一日，蒼葭、淑妃和小皇帝自己及內(nèi)侍宮人一日，便罷了。

    這是第三日，宴散過后，小皇帝喝了一點點果酒，這時已經(jīng)有些醉醺醺的了。他長得肖似其母，但骨相還是像解珩。

    蒼葭看他醉了，親送他回了乾元殿。這殿中，住過解珩，也住過解琂，如今又是新的一代了。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殿內(nèi)紗簾被風(fēng)掀的紛飛，母親與稚子，在這權(quán)勢至尊之處，終于可以容下最尋常的親情。

    大殿的紅瓦金鼎被咒符重重圍住，月光灑一片清輝。

    “母親?！?/br>
    小皇帝喃喃地念了一聲，他知道這事于禮不合，但還是鼓起了勇氣，喚了聲母親。

    穆清的眼淚無聲滑落。

    蒼葭在旁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無悲也無喜。這種幾乎是沒有感慨的感覺讓她一直跟在穆清左右，母性天生，加上被修飾過的記憶，穆清幾乎不需要多適應(yīng)，就已經(jīng)對親子十分親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