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江陵城中建立善堂的那位小姐嗎？”

    這時候，距離趙禾比較近的一路邊老婆婆問。

    趙禾拍了拍南越等人肩頭，示意他們此刻可以讓開,她站到人群最前面，點點頭：“對,我是,請問你們這是有什么事嗎？”

    就在趙禾承認自己身份的那瞬間，這些在路邊原本還稀稀拉拉分散著的人們，忽然一下就圍聚了上來,看著她時，眼中帶著激動。

    “真的是善堂那位小姐！”

    “小姐菩薩心腸,老婆子懇求小姐收留?！?/br>
    “聽說小姐田莊上正需要農(nóng)戶，俺們這些人從前都在田莊干活兒,力氣大得很，種了幾十年的地,小姐不嫌棄，看看俺們?nèi)绾危俊?/br>
    “善堂和這田莊的人都說小姐您是活菩薩,能給我們窮人一口飯吃，我們能來小姐莊子上干活嗎？”

    “從前父老鄉(xiāng)親都知道我王阿虎，就會種麥子，收成都比別人家的好，小姐，您看我行嗎？我能來這莊子嗎？我只要一半的月錢都行?！?/br>
    ……

    趙禾聽著耳邊這些七嘴八舌的聲音，她差點沒直接愣住原地，她完全沒想到此刻在田莊附近道路上的這些流民,竟然都是來等著她的。而且,還都是想要做她田莊上的佃戶！

    這大冷天的,這些人竟然就在外面等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過來的她？

    趙禾進了田莊，讓護衛(wèi)也將這群人都帶了進來。深秋的風(fēng)，吹著可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舒服。

    趙禾讓大家都坐，別站著。

    房間里烏泱泱的一群人，在聽見趙禾這話時，心里頓時多了幾分確定。

    他們都是流民，如今天下局勢未定，逃難一樣來到江陵城。之前在趙禾開辦善堂時，有的人已經(jīng)在江陵城，有的人還沒能來到此地，對趙禾并不熟悉，也不敢隨意就信任別人。

    后來他們在看見最開始進入善堂的人，是真的每天都有飯吃，而且在里面學(xué)習(xí)的，不論是讀書還是學(xué)習(xí)手藝，是真有人教導(dǎo)，至于最開始趙禾列出來的需要干活，他們也聽說了，不過就是平常打掃善堂里的衛(wèi)生這些小事。而最開始來到田莊的農(nóng)戶們，每日竟然也真能吃上白面饅頭，趙禾允許他們在第一個月拿到月錢之前，在田莊上的伙食都靠賒賬。

    有了在善堂的，在田莊里干活的人親自講述的體驗，這絕對比趙禾當(dāng)日在善堂門口介紹承諾來得更讓人信服。所以，就在這幾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善堂還有田莊門口求見趙禾。

    只不過那日意外發(fā)生后，南越和九娘等人將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善堂里的護衛(wèi)壓根就不知道趙禾在什么地方。善堂里一切如常，每日都有人按時準點送來大米面粉和rou類，大家只當(dāng)做趙禾還有旁的事，無暇顧及善堂。

    有不少人想加入善堂，可現(xiàn)在善堂的這些護衛(wèi)又不能主事，先前登記造冊的人是趙禾和寒水居的人，此時沒一個人在善堂，護衛(wèi)們?nèi)f萬不敢私下將人放進來，只說需要等主子回來才能決定。

    而從前就是莊稼漢的人，也聽說了在趙禾的田莊，每天都能吃吃飽穿暖，也都紛紛想來田莊上干活兒。不過也沒想到，他們會找不到趙禾。

    今日趙禾好不容易出現(xiàn)，在田莊等了她好幾日的大家當(dāng)然恨不得將她圍住，好好自我介紹一番，就想到她手下干活兒。

    趙禾聽完了面前這群流民的話時，終于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今日來到田莊會有如此多的人在等著自己。

    她笑了笑，站起來看著屋子里這些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開口道：“我們田莊的確需要很多干活的人，如果大家覺得能在我們田莊做下去的話，那就準備好身份文書，依次排隊，田莊上的每一戶人都要登記造冊。”

    趙禾這話一說完，鬧哄哄的人群立馬開始朝著一條線變動。不過這時候也有人忐忑看著趙禾問：“小姐，必須要種田嗎？俺，俺會養(yǎng)豬，從前俺家的豬可被俺養(yǎng)得膘肥體壯，能在城里賣個好價錢，種地的話，俺，這都是俺男人的事……”

    當(dāng)一個人提出這問題后，后面也跟著幾個婦人殷切地看著趙禾也開口說：“小姐，俺們在家的時候都養(yǎng)雞養(yǎng)鴨……”

    “養(yǎng)豬和家禽？”趙禾聞言眼睛一亮，她當(dāng)然是需要的，只是她原想著先把這些良田的事安排妥當(dāng)，再考慮別的，但眼下既然有人會養(yǎng)豬和家禽，這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的。雖然如今她還沒什么精力將這些拓展成專業(yè)的養(yǎng)殖場，不過如果大家可以在田莊里養(yǎng)豬養(yǎng)家禽，實現(xiàn)田莊上所有佃戶的吃rou自由，那就是最好的。

    一想到這里，趙禾當(dāng)即開口道：“每一戶人家能有一個人能耕種就行，我們每月的分糧和月錢，是根據(jù)勞動成果分配?！彼龑⒅霸谑竦貙嵭械莫剟詈蛻土P制度跟大家解釋了一遍，然后接著道：“如果家中有人手空出來進行豬雞鴨養(yǎng)殖的活兒，跟種地拿一樣的月錢，每月半貫?！?/br>
    不僅僅是這樣，趙禾說了田莊上是有“食堂”的存在，那就一定會有人負責(zé)大家的伙食，能掌勺的，做一般的家常菜的，也是按月拿月錢。

    這樣的話，就能保證所有的農(nóng)戶們，做自己最擅長的事，也能拿到銀子，在這一方土地上生存下來，再也不用飄零，頭有片瓦，能吃飽穿暖，能好好生活。

    “反正住在莊子上，大家就把這里當(dāng)做自己家里一樣，安定下來，不用再顛沛流離。我保證，在田莊上，不可能有任何人會短缺拖欠大家的月錢，所以請大家放心?！?/br>
    當(dāng)趙禾將這些話講完時，還有些鬧哄哄的人群，此刻忽然一下變得安靜下來。

    最開始是有幾個人“撲通”跪下，那些因為趕路和流離變得風(fēng)塵仆仆的臉上，出現(xiàn)兩行清晰的淚痕?！靶〗阌谖业榷加性僭熘?，未來我老李愿為小姐鞍前馬后！小姐的田，我老李肯定好好種地，決計不會讓小姐失望！”

    隨后，在房間里和排隊排到了外面院中的人們紛紛跟著跪在了地上，房間里再一次變得熱鬧起來，不過這一次大家都是抬手不約而同沖著趙禾不停叩拜，說什么感激的話都有。

    大家從前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如果不是因為天下大亂，他們何至于顛沛流離？從前雖也清貧，但好歹也能吃上一口熱飯。如今若不是有趙禾，怕是在連能棲身的片瓦都沒有。趙禾的話，給了無數(shù)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人，一盞溫暖的明燈。

    趙禾見狀，忙著讓人起來，她哪里能受得起別人這樣的大禮？

    安頓好田莊上的農(nóng)戶后，已快到了傍晚。

    趙禾離開時，田莊上的農(nóng)戶們紛紛主動出來送她離開。這可是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農(nóng)戶們跟著趙禾的馬車跑了好一段路，若不是趙禾再三讓他們回去，說不定這些人還想將趙禾直接送到江陵城城門口。

    坐在馬車上，九娘將暖爐放進趙禾手中，“這就是小姐想要著急趕回來的原因嗎？”九娘問。

    趙禾點頭。

    “小姐早就預(yù)料到了會有這么多人來我們田莊？”

    這份功勞趙禾可不敢隨意領(lǐng)下，她只猜測到肯定會有人在看見已經(jīng)去了她的田莊上的那些農(nóng)戶每日有活兒干，每日有飯吃，肯定會有想要憑著自己雙手勞動吃飯的人來莊子上。可是沒想到的是竟然會有這么多人，有點出乎她的預(yù)料。

    “沒呢?！壁w禾搖頭，“不過眼下的情況也正好解決了我們目前的大問題。”

    本來她這一次想早點回江陵，目的就是因為陸柳前段日子購買的田地。本來就到了栽種麥子的時節(jié)，何況現(xiàn)在時間都有些晚，如果再因為她的病情耽誤幾日的話，那可不就更晚了嗎？

    九娘將車內(nèi)的毯子給趙禾搭在腿上，半是無奈半是抱怨道：“小姐前日還保證說回到江陵后就好好休養(yǎng)，這樣子，哪里像是好好休養(yǎng)？”

    這事兒是趙禾自知理虧，她捂著臉偷笑了一聲，小聲反駁道：“這不是沒有辦法嗎？”

    九娘不能理解趙禾對于種地的執(zhí)著，就算是為了流民，她也不覺得有必要讓趙禾做到這個份兒上。難道誰還缺她們田里的這點糧食嗎？

    趙禾對上九娘不解的目光時，笑了笑，“先前我說過了，買良田，種糧食，是為了解決很大一部分的流民問題。但同時，也是為了儲糧?！?/br>
    “儲糧？您有自己的莊子，就算是短缺了別人，也不可能短缺了您的糧食?！本拍镎f。

    至少在京兆一帶，在靖安王的封地內(nèi)，都還是一片祥和安穩(wěn)之景，百姓們安居樂業(yè)，沒有受到戰(zhàn)亂的侵擾。趙禾名下有不少鋪子和田產(chǎn)，每年的收成都很豐厚，即便是饑荒，也影響不到她。

    趙禾搖搖頭，“我一個人吃飽了，是等于我趙家軍所有人都能吃飽嗎？我的莊子那點糧食，能養(yǎng)活整個趙家軍嗎？”

    看著九娘和南越都有些詫異的表情，趙禾就知道這問題他們都沒想過，可是她做不到對這件事情無視。

    也許九娘和南越并不是覺得她的想法太多，瞎擔(dān)心的事情太多，覺得這種軍餉軍糧的事，自然是有人會考慮的，再怎么的也輪不到她。但趙禾的想法很簡單，她喜歡任何事情都留有后手，如今軍餉軍糧這些的確不需要她關(guān)心，可她手中若是有大批的存糧，不論是對于百姓，還是對于軍隊而言，都是百利無一害。

    屯糧，她安心。

    眼看著九娘還想說什么，趙禾趕緊乖巧保證道：“我發(fā)誓，就忙完了這幾日時間，我肯定在院中好好休養(yǎng)，再也不亂跑。”

    九娘：“……”

    她可是太了解趙禾這性子，認錯的時候比誰都快，那小模樣看起來也比誰都要真誠，不過該犯錯的時候仍舊一點都不馬虎，干脆犯錯，事后蹲墻角。那樣子簡直叫人又愛又恨，萬般無奈，拿她丁點辦法都沒有。

    當(dāng)趙禾一行人剛回到租下的小院巷口時，馬車就停了下來。

    九娘坐在馬車里，第一時間感覺到不對勁，空氣里那種蓄勢待發(fā)的氛圍，就算是隔著馬車，也擋不住，九娘率先出了馬車。

    一推開車門，九娘就看見守在整條小巷入口的侍衛(wèi)。

    九娘心想著這是誰有這么大的派頭，竟在這小小的江陵城帶如此多的人，守在小巷中。

    但很快，南越和九娘都注意到了這些佩刀侍衛(wèi)腰間懸掛的眼熟的腰牌，兩人不由對視一眼，心中驚駭。

    這腰牌，是靖安王府的腰牌。

    靖安王府的腰牌可能不是那么稀奇，但能命令這么多帶著腰牌的人在這不起眼的小巷中護衛(wèi)的，必然只會有一個人。

    認出來佩刀的侍衛(wèi)是誰后，九娘做了萬福禮手勢。

    隨后很快九娘走到馬車旁，低聲對著里面的趙禾說道：“小姐，主上到了?！?/br>
    能被九娘稱作主上的人，當(dāng)然只有靖安王趙靖。

    趙禾在聽見這話時，登時心頭一緊，說不慌張那是假的。畢竟在聽見九娘這話的瞬間，趙禾已經(jīng)用腳趾頭都猜想到了此時她親爹來江陵是為了什么，也難怪這幾天都沒有西京的消息傳回來，原來是這樣，她那位把她當(dāng)做眼珠子的親爹，從千里迢迢之外的西京，到了江陵！

    而且不用多想，也知道她親爹定然是悄悄從西京離開。整個趙家軍若是知道他們的主心骨都不在西京，怕是軍心不穩(wěn)。

    趙禾趕緊從馬車上下來，也不知道這院中的人是什么時候來的江陵，趙禾不敢耽擱，拎著裙擺，就朝著自己的小院中跑去。

    九娘緊跟在她身后，就怕趙禾這急急忙忙的模樣，一個不小心摔跤。

    趙禾推門而入時，就看見了在院中背對著自己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阿爹！”趙禾驚喜道。

    雖然在聽見她親爹來了江陵城時，趙禾第一反應(yīng)是有點忐忑，畢竟她之前被人劫走，然后落水生病，讓周圍的人跟著擔(dān)驚受怕，都是因為她一個人自作主張，不肯被劉闕的人護送北上的緣故。但是現(xiàn)在當(dāng)真正看見院子中站著的人時，趙禾先前心頭的那些緊張忐忑不安，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滿足和開心。

    在看見她親爹的背影那瞬間，趙禾甚至都覺得自己一下變得平靜了下來，好像即便是周圍再出現(xiàn)任何變故，都沒有什么再傷害到她。

    誠然如趙禾預(yù)料的那樣，趙靖在西京得到南越等人從江陵傳來趙禾失蹤的消息時，差點沒直接把面前的案幾掀翻。尤其是在他收到劉闕的人的消息時，知道趙禾是自個兒偷偷從武安軍中離開，他是又生氣又心痛。王府中，他就趙禾這么一個嫡女，從小都是當(dāng)做眼珠子一樣疼愛，所以在聽見趙禾在江陵失蹤時，幾乎在當(dāng)晚趙靖就將軍中事物安排妥善，交給親信，自己則是帶著一隊人馬，直奔江陵而來。

    在路上趙靖就接到了趙禾被找到的消息，只不過這消息沒能讓趙靖掉頭回營，仍舊是駕馬驅(qū)車到了江陵，他一定是要親眼看見趙禾無恙，才能真放心的。

    等到了趙禾在江陵租賃的小院時，趙靖以為自己推開門就能看見自己的寶貝女兒，結(jié)果誰能想到，院中就只有三兩個他放到趙禾身邊的護衛(wèi)。一問之下，才知道家里這不讓人省心的小女兒，竟然不好好在家養(yǎng)病，一回到江陵后，就跑去了田莊。

    趙靖一行人是清晨就到了趙禾的小院的，他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在院中喝了兩杯茶。哪知道最后這茶都喝了好幾壺，門口也沒出現(xiàn)趙禾半個身影。

    眼看著院中的氣壓是越來越低，留下的寒水居的護衛(wèi)硬著頭皮上前詢問自家主上，要不要他們?nèi)②w禾請回來。

    “算了?！壁w靖有些氣悶，他不是氣趙禾，而是氣自己。做老子的千里迢迢過來看閨女，結(jié)果閨女出門他撲了個空，現(xiàn)在一肚子氣還舍不得對著小丫頭發(fā)泄，反而還替趙禾考慮著，“她這段時間都在忙著田莊嗎？”

    之前趙靖就收到南越的消息，說在蜀地時，趙禾也讓他們每次下山時，在巴州購買良田。

    護衛(wèi)不敢隱瞞，“小姐到江陵后，是買了一部分的田產(chǎn)，還在城中建設(shè)了一處善堂?！?/br>
    趙靖“嗯”了聲，“那就別去打擾她，她想做什么事，就讓她去?！?/br>
    說了這話后，趙靖又悶頭坐在院中，差點就沒直接把趙禾在家中的茶葉喝光。

    雖然趙靖沒派人去把趙禾叫回來，但這如今的江陵城中，又哪里不在他的掌控里？當(dāng)趙禾一隊人進城時，趙靖已得了消息，他在這院中背對著門口站著，就是要給趙禾好好“立立威信”。

    結(jié)果也是趙靖沒想到的……

    在趙禾叫了他一聲“阿爹”后，像是一只幼鳥沖著他而來時，他眼睛一下就有點濕潤了。

    至于要立威這種事，轉(zhuǎn)過頭就忘了。

    “讓爹好好看看?！壁w靖轉(zhuǎn)身，按著趙禾的肩頭，聲音都帶著顫。那只大手放最后落在了趙禾的小腦袋上，就算是靖安王如今的這雙手，足夠掌握很多人的生死，但當(dāng)這只手落在趙禾頭上時，只剩下慈愛溫和?！靶∧樖萘瞬簧?，在外面吃苦了?！?/br>
    趙禾在聽見自家親爹的聲音這瞬間，眼圈倏然一紅，被閩王綁架的委屈，好像來得很遲又很準，明明這些天在九娘和南越他們身邊時，也沒覺得很委屈，可在聽見自己親爹的聲音這瞬間，那委屈就像是洪水一樣，將她心頭的堤壩，瞬間沖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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