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心素來聽話，也不會多想。

    既然大廚說她可以拿，那她便收下了。

    霧心拿了碎銀子，還挺開心的，也算是筆意外的零花錢。

    她道：“謝謝，阿莊?！?/br>
    大個子現(xiàn)在本來就對霧心有些敬畏，受她的謝，愈發(fā)受寵若驚。

    他撓撓頭，紅著臉嘴上道著“不用謝不用謝”，就趕忙又去前堂幫忙了。

    霧心則將碎錢攏進(jìn)袖子里，回到臺面邊上，繼續(xù)做菜。

    *

    望仙樓最忙的高峰期，約莫過了兩個時辰，賓客才漸漸少下來。

    過了亥時，沒什么人再來吃飯了，后廚亦清閑下來。

    接下來，該是樓中伙計吃飯的時候。

    大廚清點了一下剩下的食材，隨便做了兩個菜，一邊拿著打算送上桌，一邊想了一下，又回頭對霧心道：“……菜還不夠，你也炒一炒添兩道吧，整個樓里十幾口人的?！?/br>
    還不等霧心應(yīng)下，大廚又皺著眉嫌棄地補(bǔ)充道：“隨便做做就行，也別給那些家伙吃太好了。外面還有幾個剩菜，亂熱一熱就行，反正他們味覺也不怎么靈光，吃不出來的?！?/br>
    “……噢。”

    霧心老實應(yīng)下。

    言罷，大廚也沒再怎么對她叮囑，一手一個盤子，背過身去大堂了。

    大廚許久沒有回來，廚間只剩下霧心一個人。

    盡管大廚沒仔細(xì)吩咐什么，但霧心卻是明白該怎么做的。

    她將剩菜翻熱之后，又取了點食材，過油做了個炒rou片，又炒了個青菜。

    小時候的話，她早上應(yīng)該燉上了湯，中午和晚上便喝得上了。

    不過，她今日剛回望仙樓，自然來不及認(rèn)真燉了。霧心考慮一番，便隨便做了個蛋花湯，一道放到食案上，便往大堂去。

    在霧心的記憶里，望仙樓是常有夜席的，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回來的緣故，酒樓好像比以往提早關(guān)了門，沒有再待客。

    以前，賓客們都散去后，伙計們就會聚在大堂里吃飯。

    今日亦是如此，霧心走到大堂后面，還未出來，已聽到大堂里熱鬧，錯雜的人聲正在交談——

    各種聲音之中，她聽到梅姨正在教訓(xùn)大廚——

    “老吳啊，不是我說你。這么多年了，心丫頭難得回來一趟，你怎么就讓她干這干那的，也不怕累著她！”

    “你看看心丫頭如今的模樣，亭亭玉立的，不是當(dāng)年那個灰土土的灶房姑娘了。”

    “哎，說到這個，你們這些男人真是不會照顧小姑娘，那個時候，連個辮子都不會給孩子梳，給她弄的衣裳也丑死了，當(dāng)年還是靠我……誒不對，扯遠(yuǎn)了?！?/br>
    “話說回來，她拜了神仙為師，便是神仙弟子，身份不同了，怎么還能當(dāng)過去那個小丫頭一般使喚呢？”

    “老吳，你得學(xué)著老實點了。你再總這么怪里怪氣地對她，小心她下回正不再來看你了?！?/br>
    大堂中，傳來大廚咕咚喝水的聲音。

    霧心要去撩布簾的手一停，躑躅在外。

    她想著進(jìn)去以后要說點什么。

    忽然，卻聽大廚開了腔。

    他的聲音不似在廚間里與她對話時那么冷靜與精神，倒有些憂愁。

    大廚問：“你們看到心丫頭回來的時候，她有沒有說，為什么這么多年沒回來過，今日反倒突然就一個人回到望仙樓門口了？當(dāng)年帶她走的白衣仙人呢？沒人陪著她嗎？”

    “這……她倒是沒說。等我們回過神，她就一個人站在門外了，身上也沒別的，就一把劍?！?/br>
    大廚嘆了口氣。

    梅姨問：“怎么了？你是擔(dān)心她在神仙那里過得不如意，所以悶聲回來的？”

    大廚沒有接的這么直白。

    他只道：“心丫頭這孩子，雖然聽話，但從小就不太愿意說她自己的事，有什么想法都悶在心里不講，跟從來不會委屈似的。

    “越是乖巧、越是不愿給別人添麻煩的孩子，越是喜歡把苦水往自己肚里咽。我怕她也這樣。

    “當(dāng)初她去修仙，我就擔(dān)心得很。你們說，這人世間都這么難混了，更何況是去修仙呢？

    “心丫頭是聰明，但她一下就去了那么遠(yuǎn)的地方，咱們這些一輩子沒上過天的凡人，能給她點什么呢？外面那么大，就怕那些個神仙身邊，比她天賦好，比她靈光，比她起點高的弟子多得是，心丫頭是個苦孩子，什么都沒有，對仙人的事，咱們又哪里都幫不上她。

    “她天生就落了別人一成，神仙要求又高，就怕經(jīng)年累月，付出的努力不少，最后卻受了大委屈。

    “她既然沒說為什么忽然回來了，你們也別問。若是過段日子她沒提要回去，你們就當(dāng)她沒走過。咱們這么大個酒樓，神仙沒有，飯總有一口給她吃的?！?/br>
    第84章

    大廚說出這番話后，滿桌的人都靜了幾分。

    在人世間半生浮沉，誰能沒碰過幾次壁、受過幾次委屈呢？

    霧心一聲不吭忽然回到望仙樓，眾人嘴上不說，心里多少有些掂量。

    半晌，還是梅姨先打破這片靜默，道：“哎呀，老吳你胡說什么呢！呸呸呸！快吐掉。心丫頭這么好的姑娘，人聰慧，又能干，怎么會遇到壞事！就是你多想了！”

    梅姨這么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說的是啊，心丫頭定然過得不錯。你看她，模樣白白嫩嫩的，在仙人的地方好著呢?！?/br>
    “吃飯吃飯?！?/br>
    “一會兒她要是自己不講，都別在心丫頭面前提這些有的沒的?！?/br>
    不過，梅姨聲音一壓，也說道：“老吳，你放心，咱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娃，你說的，我們明白，沒人提。”

    良久，大廚低低地“嗯”了一聲。

    餐桌上再度熱鬧起來。

    霧心在布簾后定了片刻。

    她想了想，又回后廚轉(zhuǎn)了一圈，這才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端著菜來到餐桌上。

    *

    等到吃晚飯時，霧心主動開口道：“我這回只能在樓中留幾日，過些日子就要回去了。

    “最近，我?guī)煾概c師弟師妹都還在魔界辦事，但他們覺得我應(yīng)該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休息休息，讓我先離開，所以我才會回來。”

    霧心跑去魔宮的時候，將整個魔宮的魔修都關(guān)押在地牢內(nèi)。

    如今，霧心在修仙界的通緝令被解除，可這群魔修卻不能不管，因此師父和師弟師妹都還留在魔界，準(zhǔn)備將這群魔修清點后送去仙盟候?qū)彙?/br>
    其實霧心在魔宮的時候，只覺得這些魔修人都不錯，挺好相處的。

    不過，師父有言道，看人不能光看表面。這些魔修捧高踩低、趨炎附勢，是有求于霧心，怕她，又想從她身上得到好處，自然對她阿諛奉承，霧心才會覺得他們看起來不錯。可實際上，他們私底下做了什么才成魔，是不得而知的，必須調(diào)查清楚。

    地牢里魔修這么多，又有不少修為高的大魔，絕對是樁要緊事。

    師父他們連日來都在處理這些魔修之事，忙得焦頭爛額，便留在魔界走不開，沒有同她一起回來。

    而霧心則因為過去是無心人，目前對她來說，好好磨練心境更重要，師父便讓她先回凡間，到想去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

    霧心說出這句話后，望仙樓內(nèi)的眾人，明顯都松了口氣，顯得安心不少。

    大廚尤是，他表面一聲不吭地夾著菜，始終繃著的厚實肩膀卻放松下來，眉頭亦松開了些。

    當(dāng)晚吃飯的時候，望仙樓中氣氛極好。

    一張長桌十來個人，霧心有些人看著面生，有些看著面熟。

    不過，即使是沒見過的人，大多也聽說過霧心這個人，他們瞧她的眼神，都十分敬畏好奇。

    因為霧心歸來，樓中眾人興致都大為高漲。

    從眾人的交談間，霧心慢慢弄清了望仙樓這些年的變化——

    她離開以后，望仙樓的老東家亦在幾年后決定隨長子去別處發(fā)展。

    他本打算關(guān)掉望仙樓，賣掉地契和財產(chǎn)，讓伙計們也都各自另謀出路。

    不過，包括大廚在內(nèi)的望仙樓老伙計們，在此地工作數(shù)年，多少都有感情，不太愿意離去。

    特別是大廚，他總惦記著霧心還會回來看他，若是搬離原處，霧心回來再要找他，可就不容易了。

    萬幸，望仙樓在滿天城一帶，也算是個有名氣的酒樓。

    大廚作為望仙樓的掌勺人，這些年來在烹飪界小有名聲，好歹也攢了些錢。

    于是他與其他人商議之后，一咬牙，東拼拼西湊湊，耗費(fèi)大半生積蓄，將望仙樓從老東家手上買了下來。

    老東家也算是個有良心的買賣人，知道大廚對望仙樓的這塊地有惦念，沒有坐地起價，反而給了些實惠。

    于是老東家離開后，大廚他們便自己經(jīng)營望仙樓。

    過去的樓里老人大多留了下來，但多年過去，陸續(xù)也有人走了——原本樓里的王跑堂，據(jù)說就是歸鄉(xiāng)娶媳婦去了，后來便沒了消息。

    大廚這輩子都是個廚子，心思都在做飯上，沒什么做生意的經(jīng)驗。他盤下望仙樓，不失為冒險一搏。

    萬幸，他手藝好，多年來積累的口碑在，老顧客們都愿意幫襯，周圍人大多也愿意幫著出主意。

    多年下來，望仙樓發(fā)展得還算不錯，好歹每日還是送往迎來、賓客盈門，樓內(nèi)的伙計不說大富大貴，至少也都是吃穿不愁。

    今日，大抵是因為修仙回來的孩子稀罕，飯桌上的話題，始終圍在霧心身上。

    陳酒微醺后，桌上的話匣子便打了開來，待得久的老人迫不及待地說起霧心當(dāng)年的事，既是敘舊，也有幾分跟年輕人顯擺的意思——

    “我說，你們還記得當(dāng)年老吳教心丫頭雕蘿卜花的事嗎？”

    “我記得我記得！當(dāng)年心丫頭才五歲，菜刀都拿不太穩(wěn)呢。老吳他第一次養(yǎng)孩子，還想吹噓一下，就跟心丫頭說：‘丫頭，看到這個蘿卜了嗎？阿叔幾刀，就可以把它雕成牡丹花。你看好了，這一招可是很難的，不苦練多年可練不出來。我今日先讓你開開眼，你看過以后，就從握刀開始好好學(xué)。’

    “然后他就拿白蘿卜雕了個牡丹花，那天他大概手感不是太好，最外面一片花瓣還雕壞了。不過哄小孩嘛，壞一點就壞一點，沒差。

    “只是心丫頭就是心丫頭，看完以后就乖乖點頭，一向看不出什么想法的。

    “老吳自己炫耀完很滿意，留了個蘿卜給心丫頭切，誰知道心丫頭只是看了一遍，居然就直接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