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86節(jié)
謝鈺隨之垂眼看向她,卻見小姑娘已在不覺間睡去。羽睫低垂,便連呼吸也清淺而均勻,那瀲滟的紅唇卻輕輕抬起,猶帶著未散的笑意,似是在做什么好夢。 謝鈺俯身輕吻了吻小姑娘柔軟的唇瓣,緩緩將下頜抵在她的肩窩上,靜靜闔眼。 還是待事了之后,再與她提起為好。 免她懸心。 * 夜闌人靜,不遠處的昭惠殿中,卻仍是燈火通明。 一名戴著幕離的雪衣女子踏著月色步入主殿,抬眼看著上首手執(zhí)金樽的男子,像是隔世般將視線停留了許久,終于緩緩福身下去,低聲道:“王爺?!?/br> 順王隨之將金樽擱下。 隔著層層垂落的雪紗幕離,順王看不見她的容貌,卻仍舊是平靜喚道:“靜婉?!?/br> 語聲落下,雪衣女子驟然一顫,緩緩抬手,取下了厚重的幕離。 燭火搖曳,照出女子淡煙似的遠山眉,色澤淺淡的雙唇,與那一泓秋水照人寒的清眸,正是先帝靜妃,如今孀居宮中的靜太妃。 順王捻轉著拇指上的扳指,嘆息道:“今日宮中盤查刺客,你不該過來?!?/br> 靜太妃素日中那雙清寒冰冷的明眸里漸漸籠上云霧,語聲隱隱有些哽咽:“靜婉如今身在宮中,等閑不得踏出宮門半步。也唯有這等時機,方能見王爺一面?!?/br> “也唯有今夜,能面請王爺,切勿去邊關以身赴險。” 順王捻轉著扳指的動作停住,只徐徐搖頭道:“靜婉,你是女子。許多政事,本王無法與你解釋?!?/br> 靜太妃卻只是噙淚望向他,低聲道:“靜婉明白,您想要什么——靜婉也盼著王爺?shù)脙斔福晌幢乇阋须U招?!?/br> “王爺可知道,今日謝鈺離席,是為他那位‘meimei’去借女子所用的物件?!?/br> 順王點頭:“確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br> 靜太妃眸底噙淚,強忍著并不墜下:“靜婉想著,若能將這女子掌握在手中,興許不必您親自赴險,亦能令謝鈺聽命,替您鋪路——” “靜婉?!表樛醮驍嗔怂脑挘姿朴幸豢|復雜神色流轉而過,卻頃刻湮滅,歸于平靜:“男子對貌美的女子,總是會有幾分憐惜。” “只是,這份憐惜在自己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之前,永遠是不值一提?!?/br> “抓住那女子容易,可令謝鈺低頭,卻是癡心妄想。倒不如就讓這女子耽擱上他一陣,令他分心一二,待我歸來之后,自不會再將此事放在眼中?!?/br> “王爺?!膘o太妃抬步走到他跟前,輕輕撩起裙裾,往他跟前的地面上徐徐跪落,那滴一直噙在清眸里的淚,也終于無聲墜在墁地金磚上,無聲碎裂:“從您收養(yǎng)靜婉起,靜婉一直對您言聽計從。聽您的話去學琴棋書畫,聽您的話入宮侍奉先帝,也聽您的話,一直留在宮中,做您最好的那枚棋子?!?/br> “如今,靜婉能否求您一次。求您不要鋌而走險,遠去邊關。若您想要兵權,還有其余的法子,還能從長計議——” “靜婉,我等不了那么久。”順王褪下了拇指上的的扳指在掌心里握緊,語聲沉沉:“我等這萬人之上已等了十數(shù)年,不能再等!” 順王說罷,便徐徐闔上那雙鷹眸,再不看她。 “靜婉,夜色已深,你該回去了?!?/br> -完- 第83章 ◎將要還給謝大人的那份銀子單獨分了出來?!?/br> 宮中的日夜輪轉與桑府中并無不同, 仿佛只是一闔眼的光景,天邊已泛起魚白。 折枝起身時,謝鈺已不在枕畔, 榻前的春凳上,放著他留下的書信。 折枝展開看了看,大意是他要留在宮中隨皇城司追查此事,大抵數(shù)日方能離開, 讓折枝先隨著桑家眾人回府。 折枝看完后,便順手將書信疊好收進了袖袋里, 又獨自更衣洗漱,隨著宮娥往主殿與桑府眾人匯合。 許是昨日行刺之事來的兇險,眾人心有余悸,唯恐降禍在自己身上,眼底皆有淡淡的青影, 顯是一夜輾轉, 未能好眠。氣色勻停的折枝立在眾人之間, 便愈發(fā)惹眼。 桑硯與柳氏皆多看了她一眼, 但當著宮人們的面,也不好多說什么, 只抿唇移開眼去。 倒是桑煥的視線一直膠在她身上,從新綰好的發(fā)髻一直看到雪青色的裙裾, 令折枝不適地蹙緊了秀眉, 微側過身去,拿團扇掩住了大半張蓮臉。 桑煥卻不識趣, 微瞇了瞇眼, 趁著眾人在打點回府事宜, 緩緩踱步過來, 在折枝身旁低聲笑道:“meimei的湘水裙似乎換了?!?/br> 折枝心底一凜,握著團扇的指尖驟然收緊,蹙眉道:“大公子記錯了?!?/br> “我沒記錯?!鄙ㄈ耘f是低笑:“meimei昨日的裙面上繡著一支玉蘭,裙底有銀線鎖邊。怎么隔了一夜,便成了繡著白梅,金銀絲交錯鎖邊的了?” 折枝知道他是真的發(fā)覺了,握著團扇的指尖愈緊,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里來,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竭力讓語聲平靜:“大公子記錯了。折枝的裙上從來都是白梅,而非玉蘭?!?/br> “是不是,唯有meimei知道?!鄙ú[著眼睛,徐徐道:“不過真是巧合,昨日謝鈺離席后,meimei也跟著離席。之后萬壽節(jié)上便鬧了刺客,而meimei的湘水裙也換了。不知我若是將這消息遞給皇城司,司正會不會因此賞我個一官半職?” 折枝輕抿了抿唇,見桑硯與柳氏在一旁與桑浚說著些什么,顧不到此處,便也壓低了語聲威脅回去:“折枝如今是客居在桑府,倒也沒什么。哥哥可是元配嫡出的公子。行刺之事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若是真查出了什么,大公子恐怕只能去陰司索要一官半職了?!?/br> 桑煥的視線像是被銳針刺似地驟然一縮,又見桑硯與柳氏已往此處行來,只得悻悻扭頭而去。 折枝高懸著的心這才放落了些,行至桑府眾人跟前,與桑青瑣立在一處。 待金吾衛(wèi)盤查過后,桑府眾人便一同行至宮門處,輕車回府。 來時是倦鳥歸巢時節(jié),朱雀長街上行人寥寥,如今卻已過了辰時,正是一日里最為熱鬧的時候。鋪子開張,攤販出攤,街面上人流如織,將各家的軒車一同堵在人潮里,寸步難行。 桑青瑣畢竟年幼,昨夜一人睡在偏殿里,也并未睡好。在車上乖巧地等了一陣,終于堅持不住,倚在大迎枕上睡得香甜。 車內醒著的,便只余下柳氏與折枝。 柳氏遂擱下手中茶盞,徐徐抬眼看向折枝,視線亦落在她那身換過的那身雪青色湘水裙上。 折枝只作不覺,仍舊低頭徐徐剝著一枚新鮮的橙子。 “折枝。”柳氏終是開口,語重心長道:“我以為你素來是有分寸的姑娘家,昨夜之事,你應當分得清輕重。若是此事傳揚出半點風聲,你的名節(jié)毀盡。往后再想議親恐怕艱難?!?/br> 折枝低垂著羽睫,緩緩將橙子剝開,將橙皮放在一盤的小碟里,這才輕聲啟唇道:“夫人想說什么?” 柳氏便也淡聲道:“榴花院里的兩位姨娘,是謝少師送來,想必卻是你的意思吧?” 折枝搖頭:“夫人錯了,這是哥哥的決定?!?/br> 柳氏微一斂眉,很快又平靜道:“我承認,這兩位女子確有手段,將老爺迷得予取予求,可只要老爺還想要他的仕途,便做不出寵妾滅妻之事——只要我還是桑府主母一日,便能左右你的親事。” “你讓謝少師將兩位姨娘帶走,我將昨夜忘卻不說,還替你謀一門好親事,令你來日無憂,如何?” 婚事。 折枝漸漸停下了剝著橙皮的動作,羽睫低低垂落。 最初她也如閨閣中的少女一般,對自己的婚事,對未來的夫君充滿希冀。 是柳氏一頂小轎,一封嫁與花甲之年丞相的為妾的書信,徹底打碎了她的夢境。 如今柳氏再提起要給她許親,也只令她徒增幾分如物件般被人隨意贈送的厭惡。 折枝沒了胃口,便將剝好的橙子放在橙皮上,輕輕抬起眼來,略想一想,便也平靜答道:“折枝從未想過嫁人,且夫人忘記了一事,折枝如今已立了女戶,婚事并不由夫人做主?!?/br> “至于湘水裙之事……若是夫人不怕哥哥惱怒,再送三五個姨娘進來,大可以傳揚出去?!?/br> 她的話說得有些戳人心窩子,可折枝卻并不在意,只是輕輕移開眼,挑簾去看街面上的情形。 畢竟再過幾日,她便要離開桑府。也不必再顧忌著彼此的顏面,小心翼翼地說話。 仿佛只要想到這,連拂面而來的夏風都變得怡人,似已漸漸覆上了初秋時的溫涼。 她沒看見柳氏驟冷的神色,只看見朱雀長街上,軒車艱難穿過了人潮,一踏出街口,馬蹄便轉為輕快,一路往桑府的方向行去。 大抵小半個時辰的光景,軒車于府門前停落。 折枝將還睡著的桑青瑣抱起,交給等候已久的馮姨娘,便獨自回了沉香院中。 半夏與紫珠正等在月洞門外,遠遠見折枝過來,便慌忙迎了上去,焦切低聲:“姑娘,不是說昨夜不設宵禁,怎么耽擱到今日天明才回返?” 折枝一壁拿團扇擋著日頭往月洞門內行去,一壁輕聲道:“昨日萬壽節(jié)上陛下遇刺,宮中盤查刺客,將宮門下鑰。今日盤查完畢,這才放行?!?/br> 半夏與紫珠皆是一驚,連聲音都變了調子:“刺客?那陛下——” 折枝放輕了語聲:“哥哥與我說起,陛下并未傷到要害,只是些皮外傷,已由崔院正包扎上藥。今日一早,金吾衛(wèi)盤查過后,便也準時將各府家眷放行,想來應當是無礙?!?/br> 半夏與紫珠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視線也隨之落在了折枝的身上。 “姑娘,您的湘水裙——” 折枝雪腮略微一燙,小聲道:“宮宴的時候驟然來了癸水,將裙面弄臟了。哥哥便替我尋了件同樣顏色的換上。若有人問起,你們定要一口咬死,說是同一件湘水裙,沒什么分別?!?/br>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問道:“日前差你們去問攤子的事,可有眉目了?” 紫珠便答道:“奴婢四處打聽過了。說是外頭來的災民多是聚集在城東城隍廟那一帶。您若是要支攤,便支在城郊官道上。那處離災民近些,也有官兵把守,最為穩(wěn)妥。” 說話間,三人已行至槅扇跟前,折枝便先挑簾進去,自屜子里取出文房與賬本出來,這才又輕聲問道:“如今盛京城里的米價都漲到什么數(shù)了?” 說到這,半夏忍不住咋舌道:“這米價真是一天一個樣。曾經不過三四十錢一石,待南面旱災的消息傳過來后,陸續(xù)漲到七八十錢。今日一早奴婢再去問,每石已要一百錢了??烧媸菬ojian不商。” 折枝亦有些驚訝,輕輕頷首后,提筆往宣紙上大略記下一個數(shù),又將這些時日鋪子的進項略一盤點,杏花眸微微亮起來:“這些進項加起來,即便是還清哥哥的銀子,再將鋪子里的首飾贖回來,也綽綽有余了。在荊縣中置辦莊子,想必也用不了這許多?!?/br> 她略想一想,又減去一個數(shù):“那便再多勻出一成,統(tǒng)共兩成的米糧,一同拿去城郊舍粥。” 半夏替她將賬本收好,輕笑著道:“姑娘真是心善?!?/br> 折枝卻搖頭,輕輕彎眉道:“這筆橫財原本便是因天災而來,如今勻出兩成,還災民幾日的溫飽,原本便是分內之事,算不上善心?!?/br> “好了,此事便這般定下,今日你們遣人將八成的米糧販出去,留下兩成,由王二夫婦雇人去城郊支三天舍粥攤子,分發(fā)給災民?!彼f著便將兔毫擱下,起身往榻上行去:“我先往榻上小憩一會,待午膳前再喚我起來?!?/br> 半夏與紫珠笑應了一聲,雙雙打簾出去。 * 星沉月落,轉瞬間便又是一夜過去。 折枝起身洗漱罷,半夏便將備好的一沓銀票遞了過來:“姑娘,這是昨日里販米糧的銀子。依著您的吩咐,將要還給謝大人的那份單獨分了出來。其余的便換成小數(shù)額的,留著我們路上花用方便?!?/br> 折枝抬手接過,點了兩遍數(shù)額,便往玫瑰椅上坐落,又打開了妝奩,將銀票暫且藏進妝奩的夾層里。 而那些曾經當出去的首飾,此刻也整齊地放在了妝奩內,頗有些琳瑯滿目之感。 折枝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陪伴她多年的首飾,漸漸停留在一只檀木匣上,指尖微微一頓。 里頭裝得是謝鈺送她的耳墜,整整十副,皆是做得玲瓏可愛,放在柔軟的鮫綃上,便如漫天繁星,熠熠生輝。 是每位姑娘都會喜歡的小物件。 折枝輕輕垂落羽睫,終是沉默著將妝奩闔上,再站起身來的時候語聲輕輕的,像是將心緒也如這耳墜一般壓在了妝奩底下:“半夏,紫珠。你們今日若是無事,便隨我一同去朱雀街上采辦些首飾回來吧,不必買昂貴的,得用的便好。還能順道去看看城郊舍粥的攤子?!?/br> 半夏與紫珠面面相覷,終是輕輕‘噯’了一聲,打傘引她往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