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叢翠竹后方，興隆帝的目光定在那啜泣的身影之上，不由遍體生寒，“背負著那么多人的命，她怎么敢讓自己心軟?！边@話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似一柄利刃一刀刀劃破他的心。

    他在此刻終于明白，他與靳遙之間，非身死無所償。

    這世間終究無人憐他。

    “阿遙，再等等，等我復了仇，等我讓蘇澤安嘗一嘗徹骨的痛，再來償還這一切。”興隆帝暗下決定，仰首望向迷蒙的天，眼中酸澀漸緩。

    這時，他覺察遠處的靳遙似乎有些不對勁兒，立即向前奔赴而去，落腳之時堪堪接住靳遙軟倒的身軀。

    溫厚的掌心覆在靳遙光潔的額前，觸及的儼然是一片guntang。興隆帝哪還有時間自怨自艾，抱上靳遙便直沖常曦殿而去。

    靳遙這一病倒，比之以往愈急愈猛。

    幾日后，回程途中的了無與元川各自在收到了這消息。一時間這三人哪還有心力去渝西祭拜天絕老人，一個個的心里都恨不能即刻回去。

    了無自不必說，靳遙是他當初從斷崖下救回來的；元川一心替興隆帝考量，自然擔心靳遙的安危；而李悅然則是興隆帝下了密旨，指名道姓讓他回都城替靳遙救治。

    往常不知元川與李悅然行蹤無非是興隆帝不欲深究罷了。當真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候，羽衛(wèi)可不是吃素的，即便化成了灰他們也能給興隆帝捧一抔回去。

    緊趕慢趕，十日后，一行三人終于回到楚都。

    彼時靳遙已是昏睡了半月，眼看著近兩日是連水也吞不下了。

    “陛……陛下，國師大人回來了?！苯疳摷奔睕_進殿內，莽撞得甚至差點跌倒。

    興隆帝倏地起身，“到哪兒？”

    “宮門處?！?/br>
    “楚衛(wèi)，你腳程快，先將國師帶來?！迸d隆帝側向楚衛(wèi)，吩咐道。

    “是?！?/br>
    不多時，楚衛(wèi)扛著李悅然出現(xiàn)在常曦殿。李悅然腳落了地，還未站穩(wěn)，便又被興隆帝扯到了靳遙榻前。

    他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可看到了靳遙的面容也就不敢掉以輕心了。李悅然摸上了靳遙的腕，眉頭立即擠在了一處，“陛下，娘娘怕是不好……”

    第44章 恨意四散

    “不好……”興隆帝冷冷地復述這蒼涼的兩個字，“救他，國師，你是國師，你救他……”

    興隆帝嘶吼著無力地跌跪在地，他攀附著李悅然的手臂，不住地懇求，眼中晶瑩的淚，淺淺滑落一顆，而后隱沒于褶皺的盤龍華服。

    元川與了無晚一步踏進殿內，恰見一國帝王這失魂落魄的潦倒模樣。

    元川上前扶住人，細聲安撫。

    了無立在一旁，先是錯愕，而后偷偷打量榻上面色如紙的人。

    “師弟，你那藥可還有？”李悅然側身，斟酌道：“需得與續(xù)命丹藥調和一下，方才適宜給娘娘用。”

    李悅然一開口，殿中余下的人都將目光聚在了了無身上。

    了無自然知道李悅然定是發(fā)現(xiàn)金釗早前給靳遙救治的藥便是他的手筆，如今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有。不過唯有一粒。”了無干啞著嗓子開口。

    李悅然松了口氣，“勞煩師弟與我一道去琢磨一下藥方?！?/br>
    “好?！?/br>
    兩人徑直離開，元川這才將了無的身份解釋給興隆帝聽。

    “長生門？還真是少年英才。”興隆帝對于江湖人實在不熟悉，能夸上這一句也是因著他能為救治靳遙出上一份力。

    元川擰著眉將興隆帝打量一番，“陛下去梳洗一番吧，奴才在此守著娘娘?！?/br>
    興隆帝流連地望了一眼靳遙，沒說什么，轉身離去。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他頂著濕漉漉的一頭亂發(fā)再次出現(xiàn)在常曦殿。

    端坐于床榻邊的元川見之，無奈地搖了搖頭，“陛下……”

    “川叔，我怕，怕她再也醒不來?！迸d隆帝無助地望著元川，手里攥著自己的衣擺，指節(jié)泛白。

    “李悅然會治好娘娘的，放心?！痹ò矒嶂d隆帝，繼而說起了自己一路的見聞。

    元川本意是想著轉嫁興隆帝的視線，可說到最后這話里話外便也顯露了幾分自己的意思。

    興隆帝自然能聽出其中意味，他垂著頭，宛如做錯了事的小娃娃，“川叔想要朕怎么做？就此收手？”

    “往事已矣，合該放下。”元川暢然地說出了這話。

    “朕放不下的。川叔只知朕恨先帝，可是朕更恨蘇澤安。”

    元川并不知興隆帝母妃一事，一心以為興隆帝只是在為當年先帝崩逝前對他的折辱，以及從小將他棄置冷宮一事耿耿于懷。

    “可天下人到底是無辜的?！?/br>
    “朕從來便是自私?jīng)霰〉娜?，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興隆帝說這話時目光緊緊鎖著靳遙，字里面的意思倒多了些蒼白。

    元川側身，亦深深望著靳遙，“為了這女子也不愿？”

    “她啊？”興隆帝笑了笑，將尚在滴落水珠的發(fā)撩至身后，“朕起初也以為她會想要這些?！?/br>
    他心里暗想，她真正想要的是朕的命啊……

    元川見興隆帝面色不對也并未深究，“好了好了，說到底這些事都得容后再議，現(xiàn)下陛下可得顧好自己，如此方能有心力照顧娘娘?！?/br>
    “川叔舟車勞頓，也下去歇一歇吧?！迸d隆帝明白元川這是放下了一切，心里也是為他高興的。他望著元川離去的背影，已做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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