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的聚會對于余淼來說總是很無趣。

    他用叉子叉了一塊小蛋糕，倚在椅背上吃，層層迭迭的百褶裙裙擺垂到腳背，寬大的袖子垂到手肘，他的頭發(fā)有點長了，垂在肩頭，看人的時候顯出一種雌雄莫辨的精致。他的脖子上系著一圈緞帶，剛好遮住腺體，像是包裹住待價而沽的商品。

    有記不清臉的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以后會是一個很好的Omega，和梁家的Alpha很配。

    余淼把小蛋糕咽下去，面上笑容溫柔，他幸災(zāi)樂禍地想，梁家不是才從外面認(rèn)回來一個私生女嗎？可惜不是Alpha，不然梁恒可有的喝一壺的。

    他對這個素未謀面的alpha沒有什么興趣，也不打算和他結(jié)婚，對看他倒霉還更有興趣一點——也不知道那個私生女是什么樣的人？

    出于一些惡劣的趣味，他在聚會上找到了梁星稀。梁星稀很難找，她躲在一個角落里，正在看一本書。余淼走過去，發(fā)現(xiàn)她看的是《尼爾斯騎鵝旅行記》。

    那時候的梁星稀蜷著腿，瘦得一把骨頭，坐在富麗堂皇的椅子上像個偷溜進(jìn)來的小乞丐，她和她的書一樣，破舊也格格不入，但卻煥發(fā)著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梁星稀抬起頭，看了余淼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干凈，她看了他一會兒，問：“——jiejie，你要一起看書嗎？”

    她認(rèn)錯了他的性別，但余淼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澄清，他懷著滿腔惡意而來，最后看著她，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和梁星稀擠在一起，慢慢地翻完了一本書。他們看著書，像是在喧鬧的宴會廳里開辟了安靜的角落，明明時間那么短，但余淼卻覺得心里久違的安靜。

    宴會很快結(jié)束了，梁星稀合上書，跳下椅子。在離開之前，她在口袋里翻找了一會兒，翻出一顆大白兔奶糖遞給余淼。

    余淼愣了一下，他從小錦衣玉食，還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么廉價的糖果。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梁星稀抬頭看向他，她有一雙太漂亮的眼睛，讓人想起雪山，森林和一切清澈又美好的東西?！俺灶w糖吧?！彼f。

    余淼眨了眨眼。

    “你長得那么好看，要多笑笑?！绷盒窍≡谧约旱淖旖屈c了一下，沖他笑了一下：“走啦。”

    她幾步跑到了自己的哥哥身邊，梁恒側(cè)著身等她，等她來了就伸手?jǐn)堊∷募绨?，是極其有占有欲的保護(hù)姿勢。他偏頭，冷冷地看了余淼一眼。那時候他還不會掩飾情緒，敵意像是鋼針一樣扎向余淼。

    余淼握著那顆糖，沖著他笑了一下。

    宴會后不久，余淼的父母就出車禍去世了，余家的旁支親戚侵占了所有的遺產(chǎn)，余淼被迫寄人籬下。他以前做事從不收斂，于是也受到了來自各方的報復(fù)。他一聲不吭地受了，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無害的，懦弱的兔子，慢慢地等待一個時機。

    那天，他蹲在地上撿著被撕碎的作業(yè)本時，一把傘撐在了他的頭上。

    他轉(zhuǎn)頭，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眸子。

    和那年一模一樣的眼睛。

    她已經(jīng)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像是一株吸飽了雨水的植物，生長得挺拔又明亮。她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和余淼印象中一模一樣。

    余淼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仿佛跨越了遙遠(yuǎn)的時間，漫長地響了起來。

    噗——通。

    仿佛是遲來的心動，所以總是來得更猛烈。

    雨傘打在傘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余淼的頭發(fā)被雨水浸濕，水流慢慢地流到他的衣領(lǐng)里。他聽見遠(yuǎn)處汽車的鳴笛，聽見行人的玩鬧，聽到雨水濺起的聲音。但他又什么都沒有聽到，他看著少女含著水的眼睛，眼睫纖長，只能聽見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她沒有認(rèn)出他，把傘遞給他之后就離開了，余淼一個人站了許久，把手捂在心口

    原來，我有那么喜歡她的。

    他在多年之后終于明悟。

    但他卻早就不是當(dāng)初那個他了。

    --